洛雅走后,林冽心緒難平,獨自游蕩在古鎮(zhèn)上。
他剛剛克制住追上大巴挽留她的沖動,就像她上車之前,他克制了擁抱,克制了親吻,克制了自己對她全部的喜歡與占有。這是他從前理解不了的。他究竟有多喜歡她,才會為了成全她的自由而違背自己的心意?此時,他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才能從這段感情中抽離出來,董彪的車中午才到,或許回到那麻木不仁的生活,他才能慢慢將她封存在記憶深處吧。
林冽回到旅舍,正要上樓,突然被老板喊住。
老板指著旁邊一個學(xué)生模樣的人,說:“你回來得正好,這有個人想找洛小姐。”
林冽看了看對方,馬上認(rèn)出是昨晚在酒吧里一起玩的男生,也就沒太把他放在眼里,隨口問道:“有事嗎?”
男生靦腆地推了推眼鏡,說:“不好意思,我想請洛小姐幫我在這個地方簽個名,然后方便的話,我還想跟她合張影……我是她的讀者。”
林冽沒聽明白,皺著眉頭掃了一眼男生手里那本名叫《青春流放地》的書,目光最終定格在“洛雅著”這三個字上,腦子瞬間嗡了一下。
洛雅?她叫洛雅???這些天偶爾聽老板用四川話喊她“洛小姐”,但他一直以為她姓羅!
實際上,林冽不止一次從董彪嘴里聽說洛雅這個名字——她是洛軍的女兒,跟彭祖民關(guān)系神秘;是陳天麗的眼中釘,好像還和天江某個高官的兒子糾纏不清。他還聽說她頗有才華,彭祖民為了捧她不惜花重金把她寫的小說拍成了電影,好像就是這本《青春流放地》!可惜他回到天江后一直忙著復(fù)仇,拉洛軍下水是董彪的主意,一直由董彪負(fù)責(zé)跟進,他也就沒有特別留意洛軍身邊的人。他記得董彪提過,洛雅一直在成都上大學(xué),今年夏天畢業(yè)。
“真不巧,她剛剛回成都了?!绷仲粍勇暽卣f,“這本書能給我翻翻嗎?”
他接過男生遞過來的書,翻開扉頁,赫然看到洛雅的照片印在封皮背面,照片下面是幾行密密麻麻的關(guān)于她的簡介。他的妞兒果然才華橫溢,不同凡響。
老板湊過來,不無遺憾道:“真想不到,洛小姐還是個名人!早知道我肯定要跟她照個照片掛在店里嘛!”
那個男生更是懊悔不已:“昨天晚上在酒吧我沒好意思跟她說話,其實她的書我都買過,這次真是擦肩而過!”
林冽把書還給男生,什么也沒說便轉(zhuǎn)身走了。
原來,該他知道的,他終究會知道;而她躲不過的,終究躲不過。也許真被她說中了,她和他最好的結(jié)局就是在這里;否則,他們將會在什么情況下再次相見呢?
午飯后,一行人從古鎮(zhèn)開車前往云南邊境。一個兄弟在前面負(fù)責(zé)開車,林冽和董彪并排坐在后面。
董彪中午被林冽灌得恰到好處,話特多,還睡不著。他忍不住抱怨道:“老大,這幾天聯(lián)系不上你,可把我擔(dān)心壞了。幸虧你昨天早晨來個電話讓我今天過來接你,不然我都不知道上哪兒找你?!?p> 林冽從來不向身邊人透露自己獨處時的真正去向,這次意外失聯(lián),也難免被這位老伙計嘮叨幾句。他抱歉地笑笑,隨后問道:“事情辦得怎么樣?”
董彪眉飛色舞地匯報道:“相當(dāng)順利。我到了成都,就按查到的地址找了過去,把他們兩口子堵個正著,看見我跟看見鬼似的,簡直魂飛魄散……”
林冽打斷他,問道:“只堵到他們夫妻倆嗎?他們不是還有個女兒嗎?”
董彪回答:“是,我去的時候沒在家,說是出門散心去了。洛軍說正是因為他女兒跟彭祖民鬧翻了,全家才匆匆忙忙離開天江,所以沒來得及跟咱們打招呼——誰他媽信?。 ?p> 林冽再次打斷他:“我記得你說過,洛雅跟彭祖民關(guān)系不一般,他們說沒說她是因為什么和彭祖民鬧翻的?”
“我問了,他們說不知道,那丫頭跟魔怔了似的非要離開天江,他們也不敢細(xì)問。”董彪隨后拍著大腿,得出自己的結(jié)論,“嗨,要我說這有什么難猜的,彭祖民憑什么出錢出力捧她?她一邊傍著老頭,一邊跟官二代不清不楚的……”
林冽第三次打斷他:“哪個官二代?”
董彪消息靈通,無比肯定道:“戴國安的兒子!聽說他特別喜歡洛雅,倆人還交往過一段時間?!?p> 林冽問:“戴國安也是馮昂他們一伙的?”
董彪斟酌了一下,說:“嚴(yán)格說也算不上一伙,他只買陳天麗的賬。”
“哦,那就是一伙的?!绷仲尖饬艘幌拢謫?,“你剛才說,那個洛雅和官二代交往過一段時間,意思是他們現(xiàn)在散了?”
“嗯,他倆成不了。那官二代是陳天麗的干兒子,陳天麗對洛雅恨之入骨,肯定得把這事攪黃了。聽說前段時間她親自帶人打到洛雅家里了!”
“陳天麗這么恨洛雅,是因為彭祖民和洛雅的關(guān)系?”
“聽說不完全是。陳天麗的侄子楊湛和洛雅是高中同學(xué),倆人上學(xué)時互相喜歡,后來不知怎么楊湛突然死了,陳天麗就賴上洛雅,認(rèn)定是洛雅把她侄子害死的。”
“陳天麗的侄子不就是‘星夜’的研制者嗎?外號‘星夜’之子,”林冽忍不住發(fā)了句牢騷,“這洛雅什么人啊,怎么哪兒都有她?”
“對?。。?!”董彪長嘆一聲,對老大終于認(rèn)清事情的關(guān)鍵表示極大的欣慰,“我早就跟您說過,這丫頭不簡單,您總是當(dāng)耳旁風(fēng)!”
“行了,現(xiàn)在我知道了。不過,我仔細(xì)想了想,洛軍和孟桂珍這對夫婦還是不太可靠,我看你還是算了吧!”林冽第一次動了私心,他不想把洛雅的父母卷進來,因為他不想把自己和洛雅未來的關(guān)系走成一步死棋。
董彪瞪著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別啊,老大,您是信不過我?”
“不是信不過你,是我想以過來人的身份勸勸你?!绷仲脑掚m是游說,卻也發(fā)自肺腑,“如果是單純的仇恨,報了圖個痛快;可如果是說不清的恩恩怨怨,報仇之前你惦記的是后來的怨,報仇之后你會想起從前的恩,同樣不會好過。就像我復(fù)仇成功又怎么樣?復(fù)仇如果算是一種成功,我就不會一個人跑到這里散心了。老董,你也一樣,洛軍夫婦畢竟曾是你大哥大嫂,對你有過恩惠,你真的能一點舊情不念?”
董彪不愛聽,毫不掩飾地問:“老大,你今天怎么了?一個洛軍值得你跟我說這么多話?他當(dāng)初但凡對我念一點點舊情,他就不會舉報我!我婆娘就不會死!我也不用改名換姓對不起祖宗!”
林冽自知這樣不妥,便說:“我也是報仇之后想的比較多,所以才跟你說這些。再說,這對夫婦遵紀(jì)守法太久,本身也不情不愿,就算你現(xiàn)在能威逼利誘讓他們就范,也不是長久之計,容易出紕漏。”
董彪一聽林冽這么說,果然放寬了心。他拍著胸脯說道:“老大,你的意思我明白,跟我你不用兜圈子!我了解洛軍,對他絕對有把握!再說,我也不全是為了自己報仇,就沖洛雅跟這些人亂七八糟的關(guān)系,我就不信洛軍他這些年光一心一意賣包子!你想,熊子峰被端了,方海林為什么不著急找新供貨商?沒準(zhǔn)就是洛軍在暗中幫他戳著呢!”
林冽不解地問:“你一直說洛軍有送貨的門路,到底是什么門路?”
微醺狀態(tài)下的董彪一臉神秘,不無得意道:“老大,當(dāng)年我和洛軍兩口子送的貨,可比現(xiàn)在這幾包粉幾塊磚難搞!活生生的大姑娘小媳婦,嗷嗷哭哇哇叫的娃娃,照樣送到全國各地!你不要小看洛軍,他當(dāng)年布置的聯(lián)絡(luò)網(wǎng)到現(xiàn)在都能嚇警察一跳!沒點本事,他們怎么可能逍遙法外這么多年!”
“原來你們是干這個出身,”林冽恍然大悟,他以前還真是小瞧了他們,“可就算他再有本事,心不在我這,我還是信不過,畢竟強扭的瓜不甜。”
董彪馬上急躁地表態(tài):“老大,我辦事你還不放心?沒有過硬的把柄,我敢拿咱自己的生意冒險?”
林冽順著他的話問道:“那你跟我交個底,到底是什么把柄,能讓他對你言聽計從?”
“老大,”董彪舔了舔嘴唇,在林冽耳邊小聲透露道,“洛雅其實不是洛軍兩口子親生的,她是我親自從燕京拐回來的!”
林冽大驚:“真的???”
董彪得意道:“那還有假!當(dāng)年洛軍的親閨女剛病死,碰巧我拐回來的這個丫頭跟他閨女差不多大,而且也病得快死了。這兩口子良心發(fā)現(xiàn),不但給她治病,還把她當(dāng)親生的養(yǎng),后來直接冒名頂替了自己死去的閨女。再后來,倆人干脆洗手不干了,我們這幫人也就解散了。”
林冽追問道:“這些事洛雅一點都不知道?”
董彪搖了搖頭:“換了您您敢讓她知道嗎?自己叫了二十多年的爹媽是人販子,自己還是被他們拐來的!知道了這閨女也就白養(yǎng)了,說不定還一個電話把警察叫來!所以您大可以放心,這人啊,一旦有了軟肋讓別人知道了,就不能怪別人抓住不放!對了,您現(xiàn)在跟我說已然是晚了,那批貨我已經(jīng)發(fā)給洛軍,他這會兒估計已經(jīng)出發(fā)了?!?p> 汽車沖出冗長而漆黑的隧道,所以董彪不知道自己說出“軟肋”那番言論的時候,林冽的臉色有多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