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支邊干部名單公布,戴晉的名字位列其中。
這絕對算得上是一條爆炸性新聞。以戴公子的思想覺悟,同事們寧可相信他去感化失足婦女,也不相信他一個風花雪月慣了的官二代能主動請纓,去環(huán)境艱苦的邊區(qū)追求進步。更何況去年春天發(fā)生的那場騷亂仍歷歷在目,這時候去那支邊誰不提心吊膽?大家甚至暗地里猜測,戴晉突然主動把自己放逐到天邊,是不是他爸出了什么事情。
戴晉擅長打官腔應付外人的八卦,但面對父親和干媽的時,官腔就不好使了。他干脆閉口不言,只給一只耳朵聽著,最后再宣告自己支邊的決心不可動搖。
實際上,名單既然已經(jīng)公布,基本上就是木已成舟的事實,戴國安也不好再徇私把自己的兒子換掉。畢竟這是一件官方正確的體面事,他只是生氣戴晉事先不跟他商量,搞得現(xiàn)在謠言四起,影響了他的聲譽。陳天麗倒是真心為戴晉的安全擔憂,卻也左右不了他的決定。說到最后,她只能把干兒子的任性妄為歸結到洛雅頭上。
關于那件事的真相,彭祖民給戴國安和陳天麗的反饋是,徐冉協(xié)助戴晉在敬仁高中體育器材室蜜餞洛雅,洛雅醒來后捅傷戴晉、毆打徐冉,被李修昀發(fā)現(xiàn)。李修昀考慮到徐冉和彭祖民的關系,遂將彭祖民叫來善后。在彭祖民的協(xié)調(diào)下,洛雅最終同意私了,拿了巨額補償后舉家離開天江,從此與戴晉不相往來。當事人戴晉、徐冉和李修昀對彭祖民的說法均無異議,陳天麗方才相信這便是真相的全部。洛雅的離開著實令她心情舒暢,只是她隱隱覺得,經(jīng)過那件事之后,戴晉仿佛變了一個人。
是的,戴晉接受不了這樣一個事實,就是徐漫菲的女兒被他毀過一次不夠,又被他毀了第二次。
自從在那種情況下得知洛雅才是真正的徐冉,他就再也無法原諒自己。他知道,他要面對的已不是愛而不得的痛苦,而是罪上加罪、無法彌補、寬恕無望的精神枷鎖。他毀了洛雅的人生,同時,他的人生也毀了。他沒臉再去徐漫菲墓前祭掃,也沒臉再出現(xiàn)在洛雅面前。那天,他把徐漫菲留下的翡翠平安扣交給了彭祖民,因為他已經(jīng)不配再繼續(xù)保管它。
還有一件事,戴晉難以啟齒,就是那天在體育器材室里,他其實根本沒有得手。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太慫。
那天,徐冉突然把他叫到敬仁高中的體育器材室,他進去時,洛雅已經(jīng)一絲不卦且不省人事。徐冉把這么一個大活人丟給他,讓他把生米做成熟飯,說實話,他當時嚇壞了。他承認自己算不上正人君子,卻也從沒想過做事要如此不擇手段;可退縮之際,徐冉一句話就把他逼到了絕境——我都幫你做到這個份上,你再不上還是個男人嗎?。?p> 一念之差,大錯鑄成??烧f實在的,如果大錯真的鑄成,那他現(xiàn)在的痛苦中或許還能少一分窩囊。
頭腦簡單、不經(jīng)人事的徐冉扔下一句“你速戰(zhàn)速決,我去門口給你把風”就走了。她根本不知道,對戴晉而言,在那種昏暗、潮濕、悶熱的環(huán)境中,強迫自己全情投入對一個不省人事的姑娘做那種事,需要承受多大的精神壓力。不是每個男人都是天生的禽獸,丟給他一只毫無反抗能力的羔羊,他就會興高采烈地撲上去將其生吞活剝。
他試圖把自己想象成禽獸,卻始終無法進入禽獸的狀態(tài)。他總覺得下一秒洛雅會突然醒過來,總覺得下一秒會有人破門而入。屋里潮濕的味道讓他泛起陣陣惡心,耳邊嗡嗡作響的蚊子也讓他無法集中精力。最重要的是,昏迷讓洛雅死氣沉沉,他感覺不到任何情感交流——除了自己的卑劣、猥瑣與齷齪,他什么都感覺不到!他無法進入狀態(tài),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不行”這種事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這他媽叫什么事兒???他當時一邊驅(qū)趕蚊蟲,一邊懊惱地想。他決定放棄,又不好讓徐冉知道,便打算先幫洛雅穿好再說。沒想到就在這個過程中,他發(fā)現(xiàn)了她背后的疤痕,接著陷入了驚恐與回憶。
戴晉一直沒機會告訴洛雅,他并沒有真正得到她。在彭祖民家坦白完當年徐冉丟失的經(jīng)過,他竟然還想以此為由,說服她同意和他在一起,讓他用余生補償她?,F(xiàn)在想想,真是愚蠢至極,畢竟她剛剛差點一刀捅死他!無論如何,他玷污她是事實,蜜餞和蜜餞未遂有區(qū)別嗎?蜜餞未遂能讓她原諒他嗎?蜜餞未遂只能說明他關鍵時刻掉鏈子,只能在將來讓另一個男人感到喜從天降!想到這,他忍不住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都什么時候了,他竟然還在想這些!
臨行前,戴晉難得主動約了徐冉見面,算是告別。雖然她才是那件事的始作俑者,他對她卻怎么也恨不起來。
得知戴晉馬上要去支邊,徐冉聲淚俱下道:“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怎么怪我都可以,但你別拿自己賭氣行不行???”
戴晉心平氣和地解釋道:“我去支邊不是賭氣,只是想換個環(huán)境而已。”
“換個環(huán)境?那你去哪里不好,非要去那么危險的地方!”徐冉反應依舊強烈,她握住戴晉的手,脫口而出一個她認為或許可以阻攔他的辦法,“你可以去成都找洛雅……”
“夠了!請你不要再干涉我和她之間的事好不好!?”戴晉對徐冉的無知忍無可忍,她好像以為自己只是給他惹了個小麻煩。
“好,好,我知道,我不配提她!”徐冉嚇得趕緊安撫戴晉,“我的意思是你不一定非要去這么遠的地方啊!那里是很美,但支邊跟旅游可不一樣,光是高原反應就夠你受的……”
這種苦口婆心的話陳天麗已經(jīng)說過無數(shù)遍,戴晉立馬打斷徐冉的絮叨:“去那里是我自己的決定,領導已經(jīng)批準了,就算是我爸也不可能再改了?!?p> 徐冉失望地問:“那得去多久?”
戴晉回答:“暫定一年,到時看情況吧,也許會更長?!?p> 徐冉沉默了。她攪動著咖啡,眼神失落道:“你這一走,這里真剩我一個人了?!?p> 戴晉最見不得她可憐巴巴的模樣,馬上關心道:“彭祖民現(xiàn)在對你怎么樣?”
徐冉苦笑:“還那樣唄,我照常到敬仁高中上班,他每個月往我的賬戶里打零花錢?!?p> 戴晉知道彭祖民之所以沒追究徐冉,不過是為了繼續(xù)用她維護洛雅,也只能勸道:“遇到合適的人就嫁了吧,至少在嫁妝方面,他應該不會虧待你。”
徐冉突然發(fā)出一聲冷笑:“也許吧,掛名父女,面子總要做足的。”
戴晉再次勸道:“別這么說……”
“我跟他難道不是掛名父女嗎?”徐冉打斷戴晉,目光凌厲地反問道,“那天你們在房間里說的話,我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p> 戴晉心里一緊,追問道:“你都聽見什么了?你不是一直在樓下嗎?”
“掛名女兒也是女兒,我說要上廁所,彭祖民的手下敢攔著嗎?”徐冉喝了口咖啡,似乎很滿意戴晉目瞪口呆的表情,“哥,說實話,當我知道彭祖民認我只是為了拿我給洛雅當擋箭牌,我一點兒都不難過。雖然我失去了和親生父母相認的機會,但我卻有幸認識了你,我不后悔。那天聽見你在他面前為我說句公道話,我當時覺得自己死了也值了?!?p> 戴晉聽了心中頗受震撼,感慨道:“我知道,你是個無辜的好女孩,彭祖民他當初沒道理那么做?!?p> “我說了,因為你,我不在乎被他改寫命運!”徐冉情緒十分激動,“可你知道最讓我傷心的是什么嗎?你還記得你當初拒絕我時是怎么說的,你說因為我是徐漫菲的女兒,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不能傷害的人,所以你只能當我是妹妹,永遠照顧我對我好——可為什么!為什么當你發(fā)現(xiàn)洛雅才是徐漫菲的女兒,你就會跪在地上乞求她嫁給你?。窟@不公平!”
戴晉啞口無言,只能搪塞道:“這是兩碼事,你們倆情況不一樣!”
“是啊,我跟她不一樣,無論我是不是徐冉,我都比不上她!”徐冉的眼睛里閃著憤恨的光,“我愿意為你做任何事,我寧可心碎、寧可犯法也要成全你和你喜歡的人!可你呢?你那樣對我,只是為了看看我身上有沒有那道疤、確認我是不是冒牌貨!”
“對不起,小冉,真的對不起!”戴晉被徐冉說得愧疚萬分,“我當時受了刺激,失去了理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徐冉抹著眼淚,崩潰道:“哥,你不用解釋,我沒有怪你!無論你做什么,我都不會怪你!我只是恨我自己不是洛雅,恨我自己本來想成全你的,沒想到弄巧成拙,把你害成現(xiàn)在這樣!這些天,我真的很想死,我們以后該怎么辦???”
“小冉,你聽好!”戴晉看著徐冉,語氣堅定,“這件事雖然是因你而起,但根源在我!始終是我心里有邪念,怨不得別人。當年沒人逼我把她扔了,這次也不是你強按著我對她做那種事,一切都是我咎由自?。∥业乃魉鶠?,就算僥幸逃過了法律的制裁,我自己也不能心安理得。我真的沒法當做什么事都沒發(fā)生,繼續(xù)以前的生活。這次去支邊,是想換個環(huán)境、換個活法,也許吃點苦、做點對別人有幫助的事情,我心里會好過點!你不用為我擔心,到了那邊我也是和同事在一起,累了能休息,病了也有人管,放假時我還是可以回來的!”
戴晉的一席話總算穩(wěn)住了徐冉的心,她抓著他的手,試探道:“如果你去那里是為了洗心革面,那我留在這里也可以重新做人。等我考到教師資格證,如果你還沒回來,我可以去找你嗎?”
戴晉明白徐冉的意思。事到如今,他完全能感受到自己對這個冒牌妹妹的心疼與憐惜,但他仍不能確定那是不是愛。他只能先應允著,才能放心讓她一個人在天江度過這個艱難的階段。于是,他輕松道:“當然可以,到時咱們邊區(qū)匯合!”看著徐冉終于露出笑容,他又叮囑道:“你一定答應我,不要再招惹彭祖民,也不要把你那天聽到的真相告訴任何人!你只管當好彭祖民的掛名女兒,永遠不要摻和他們那個圈子里的是是非非!”
“哥,你放心吧,”徐冉此時已然對未來充滿希望,“你在哪里,我的心思就在哪里,只要想到你在遠方等著我,我才沒空搭理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