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雅反復(fù)思量母親被捕后說的那句話,以及遺書上的每一行文字。雖然母親自始至終沒有透露威脅父親送貨的人是誰,但她唯一能夠想到的只有董彪,也就是記憶中的張良鎖。
洛雅記得,在包子鋪偶遇父親與董彪吃飯的那天晚上,父母向她回憶當(dāng)年張良鎖酒后吐真言,透露他們夫妻倆是在逃嫌犯;而他們因為心里害怕,才匿名將其舉報?,F(xiàn)在想想,這個說法其實漏洞百出,只因她當(dāng)時過于震驚才沒有留意。她的父母何許人也?不客氣地說,是富勤街一霸。他們既不嫉惡如仇,也不膽小怕事,更不會沒事找事得罪人。當(dāng)初洛家與張家走得近,關(guān)系好,父母突然對張良鎖夫婦出手,舉報他們是盜竊犯,必然有更深層的原因。
事到如今,這一切似乎有了答案。父母和張良鎖夫婦既是昔日同伙,先后到富勤街開店只是假裝不認(rèn)識。兩家原本互相幫襯,相安無事,但張良鎖夫婦越發(fā)利用她的身世對父母各種拿捏。無奈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父母最終忍無可忍,背后放箭。
父母那晚說,張良鎖改名換姓找上門來,肯定沒憋好屁。而能夠利用她的身世逼迫父母就范的,只能是知道父母底細(xì)的舊人。那么,除了這位董彪,還能有誰呢?
還有一點,洛雅覺得非常奇怪。母親在遺書里說希望她找到親生父母,還特意提供了線索,但線索僅包括她被拐時的年份和穿戴,這不符合常理。母親能把她當(dāng)時的穿戴寫得這樣具體,不大可能會忘了她被拐的日期、時間和地點。就算日期時間不好記,地點這么重要的信息總該有吧?可她只字未提。或許,是因為她根本不知道?
另一方面,父母的老家都在河北,夭折的真洛雅卻埋在濟(jì)陽——洛雅推測他們當(dāng)時可能是在濟(jì)陽落腳,真洛雅病死后便就地埋葬。但是按照戴晉的說法,她當(dāng)年被拐走的地點卻是燕京。正在經(jīng)歷喪女之痛的父母,會有心情離開濟(jì)陽跑到燕京作案嗎?洛雅不確定。但她還記得,小時候她經(jīng)常去張鎖匠的店里玩,有一次張鎖匠的老婆逗她說“咱倆的交情可比你爸媽還早呢”,她當(dāng)時沒聽懂,回家后隨口問了母親。母親當(dāng)時臉色大變,嚷嚷著對方胡說八道,轉(zhuǎn)身便去找張鎖匠的老婆吵了一架,把她嚇得夠嗆。
細(xì)細(xì)回想這一切,假設(shè)當(dāng)初是張良鎖夫婦把她從燕京拐到濟(jì)陽,交給了剛剛失去女兒的父母,所有事就解釋得通了。如今張良鎖變成董彪殺回來,就是為了報當(dāng)年的檢舉之仇。而母親這樣急于了斷,除了無法面對余生、面對她,恐怕也是忌憚董彪和他背后的勢力,怕他們會對她不利。但由于事發(fā)突然,母親護(hù)她心切卻來不及細(xì)想,留給她的訊息過多,才讓她得以把這些凌亂的線索梳理整齊,連同準(zhǔn)確的猜測串連在一起。
“你們知道懲罰壞人最好的辦法是什么嗎?就是把他們變成好人。”洛雅突然開口,似乎在自言自語,“因為只有好人才有良知,有了良知才知道懺悔。良知和懺悔帶來的煎熬,比蹲幾十年監(jiān)獄更有意義。讓他們帶著良知和懺悔逍遙法外,再將他們一棍子打進(jìn)地獄,他們才能心服口服不反抗。這才是老天爺真正要給他們的——表面上是一次重新做人的機(jī)會,實際上是最嚴(yán)厲的懲罰。因為有些事,做了就無法原諒,做了就不得寬恕。而我,就是老天爺懲罰他們的那顆棋子,這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意義吧!”
兩位值班女警聽了面面相覷,洛雅說完這番話,便要求重新做筆錄。
彭祖民等人一早從天江趕往成都,陸憬然一直聯(lián)系洛雅,可洛雅既不接電話,也不回短信。果然,到了看守所后他們才得知,孟桂珍已于昨晚自殺身亡,洛雅還在忙著更新筆錄。
對于孟桂珍的死,彭祖民感到意猶未盡。和徐漫菲十幾年來承受的骨肉分離之痛相比,人販子這會兒承受的算得了什么?恩怨還沒分明,她就這樣一死了之,實在是便宜了她!他看在洛雅份上隱忍多時的指責(zé)與控訴還沒來得及宣泄,他還沒面對面親口告訴她,他和徐漫菲才是洛雅的親生父母,這千刀萬剮的人販子憑什么只在遺書里說句“對不起”就把自己給解脫了?他不甘心!
不過,想到自己已是洛雅唯一的親人,彭祖民還是充滿希望的。他相信在未來漫長的歲月里,血緣能夠為他們重新搭建起親密的父女關(guān)系,讓他彌補對她的虧欠。洛雅遲早會淡忘那對人販子父母,接受他這個姍姍來遲的親生父親。
陸憬然見洛雅從問詢室出來,趕忙迎上去,想安慰卻說不出一個字。洛雅見她神情悲切,自己麻木的臉上方才有了知覺,瞬間流下兩行熱淚。
洛雅看著彭祖民和任駿馳在不遠(yuǎn)處跑前跑后為她交涉,心中突然一震。她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回來后始終魂不守舍。過了好一會兒,她輕聲問陸憬然:“是彭校董帶你過來的?”
陸憬然不知內(nèi)情,便有什么說什么:“彭校董擔(dān)心你,就叫我跟過來了。辦完叔叔阿姨的后事,跟我們一起回天江吧?”
洛雅沉默了一下,說:“我想留在成都?!?p> 眼前的洛雅像是變了一個人,陸憬然心痛不已。其實早在她家遷居成都之前,她們就沒怎么聯(lián)系了。準(zhǔn)確說,是洛雅一直在回避她的關(guān)心。陸憬然知道,能讓洛家背井離鄉(xiāng)的事情,必是驚天巨變,而洛雅對她都不能言說的秘密,也絕非以往的小兒女情長。她猶豫了一下,問道:“我一直想問你,突然離開天江,是因為戴晉嗎?”
“為什么這么問?”
“上次回學(xué)校辦事,聽徐冉說戴晉支邊去了。她說得莫名其妙,話里話外的意思好像是因為你他才走的?!?p> “哦,他去支邊了啊……”洛雅愣了一下,沒頭沒腦道,“那我也回不去了。”
陸憬然握著洛雅的手:“你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一個人呆在成都太讓人擔(dān)心了?!?p> 洛雅微微一笑:“這是我待了四年的地方,放心吧。”
陸憬然第一次在洛雅面前欲言又止。其實這次被彭祖民欽點陪同,她頗感意外。在此之前,她毫不懷疑他對洛雅只是欣賞,但現(xiàn)在她幾乎可以肯定,兩人關(guān)系即使清白,也絕不簡單。她不知道該怎么幫她,只能希望一切盡快恢復(fù)平靜,時間能還給她從前那個堅強(qiáng)樂觀的死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