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科考后考生們或詩會文會或縱酒青樓,最是州城繁華熱鬧的好時機,今年卻冷清的厲害,得了提醒的考生們都窩在客棧及投宿之地,任是寧知非這樣的性子在憋了三天后也著實有些耐不住了。
第四天早晨,一聲“放榜了”的喊叫驚動了幾乎是滿住考生的祥福客棧,短短時間里整個客棧如同被捅過的馬蜂窩,剎那間雞飛狗跳。
“兀那小二休得騙人,放榜怎會這么快?”
“好我的柳公子,小人什么身份敢拿這等大事騙諸位老爺,這是州衙差官剛剛敲鑼巡街時通報的”
“小二你看到榜了,有沒有我家公子,快說,說得好有重賞”
“榜單還要一個時辰才能放出來,州衙是請諸位公子早作準備,看完榜后即刻動身還鄉(xiāng)”
“姑爺,姑爺,放榜了,你倒是快著些啊”
“急什么,榜就貼在那里,還能飛了不成?”寧知非嘴上雖這般說,手上到底是加快了速度,最終跟著一幫考生蜂擁趕往州衙門前的八字墻,人剛到,就見州衙門口亂糟糟的甚是凌亂。
眾考生面面相覷,“怎么了,怎么了?”
你問我我問你,沒多久還真有神通廣大的探出了消息,說是州衙剛派公差巡街報說張榜事沒多久,城外二十里處小田峪忽譴人急報州衙說有強梁賊人入寇,州衙隨即調派鎮(zhèn)軍前往剿賊。
誰知這僅僅只是開始,繼小田峪后大松、小松、土門、三山口相繼前來告警,四地雖分散在東南西北四地卻無一例外都位于州城近郊,屬于不得不救也不能不救之地,州衙應對措置間就成了當下這幅樣子。
聞知消息,眾考生目瞪口呆,雖然大家多少知道些當今天下不太平,但印象中不都是在河北四鎮(zhèn)嘛,房州可始終都是安穩(wěn)的呀,至于華陽山聚眾為盜的孫不仁,他主要吃的進出秦嶺的南北商客,從沒聽說過到州城近郊來放火放搶的。
往日安享太平歲月的州城怎么就一夜之間盜賊處處了呢?
目瞪口呆之余,考生們更擔心的是如此情勢下州衙還會不會按時放榜?
州衙中,錄事參軍事石明誠也在問賀知州同樣的問題。
賀知州專心致志的看著房州城郊的山川地理圖,頭抬都沒抬,“州衙既已明鑼周知又豈能不放,放,時辰一到就放”
“歷來科試放榜最易出事,孫不仁既在城外鬧出這么大聲勢調鎮(zhèn)軍出城,又豈能錯過放榜的好機會”
“的確是個機會呀”賀知州手指順著四地向前滑動,最終點在過風崖上,“河北四藩鎮(zhèn)不滅,不惟是那些觀察使、知州們心里發(fā)癢,就連賊寇都跟著起了非分之想,寧不可笑?”
這時有青衣文吏進來,報說時辰已到,請示要不要放榜。
賀知州目光從山川地理圖上收回,歷來少見神情的臉上驀地一笑,“放”
“放榜了”
“放榜了!”
當州衙門口的八字墻上貼出大幅榜文時,眾考生們所有的愕然、擔憂瞬間都化為激動的狂熱,大家拼命擠著往榜單處靠去。
哥舒的大力在這一刻發(fā)揮出巨大作用,看起來瘦弱的胳膊一推一靠竟生生在人群中犁出條通道來,寧知非跟在她身后輕松到了衙前,還未曾正兒八經看榜,哥舒先已雀躍而起,“姑爺,中了,你中了,還是狀頭”
寧知非往榜上一看,最左首處第一名下方,茶盞般大小的五個字豈非正是高陽寧知非,這丫頭從開始學認字最先學的就是他的名字,這回可算是用上了,難怪如此興奮。
“中了就好,走吧”寧知非強行壓制著興奮拉起哥舒就走,城里的氣氛太不對了,既已知道結果,能早走就早走最好。
身子剛轉過來,耳邊驀然有炸雷般的聲音響起,“高陽寧知非曲意奉承高紈绔,浮艷之詞遍傳房州,似這般無行之輩居然高中狀頭,嗚呼,州試舞弊,某不服”
敢在州試鬧榜,還中氣這么足?寧知非扭頭去看時,胳膊上驀然一緊,人群中居然被緊緊抓住了。耳邊隨即此起彼伏的響起了一片“某不服”的暴喝聲,聲音有遠有近,最遠處的還帶著飄音,分明是有人正往這邊趕,邊跑邊叫出來的。
州衙前徹底亂了,寧知非低頭去看,還沒看清楚抓著自己的手主人是誰,先就見到這廝自懷中掏出一把寒光閃閃的解首刀,眼角余光所及,身周做出同樣動作的不下五六人之多。
“壞了,終究還是沒躲過去!”心中哀嚎的同時反手捏住哥舒珊瑚,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壞鬼書生,都這時候了還不忘美人,果然是個風流種子”說話的正是抓著他的人,不到三十的年紀唇紅面嫩,儀容甚美,不過作為男人他身上的香氣實在是太重了些。
“我可沒活夠,還請姐姐手下留情”
那人聞言不僅沒惱,反而受用的嫣然一笑,握著解腕刀的手往寧知非臉上捏了捏,“看這小嘴甜的,難怪能寫出‘天涯地角有窮時,唯有相思無盡處’的句子來,把姐姐心都聽醉了”
寧知非終究扛不住他一個大男人的媚態(tài)扭過頭去,卻見除了他們這一小塊兒外周遭已是徹底的亂了,人群內外明晃晃亮起的刀子不下百十把,眾考生雖還有不少在面如土色的亂鉆亂撞,但形勢已是網中游魚沒個逃脫處,人群外圍更是密匝匝一片刀光,其中正對州衙正門站著個長身巨漢。
這漢子壯碩的厲害,胸前密匝匝的護胸毛,臉上虬須遍布,看著活像個人形巨獸,當眾人看清楚他面前拄著的九環(huán)鬼頭刀,叫喊聲量陡然暴漲。
“是孫不仁”
“人熊,人熊進城了”
“娘啊,兒不孝,今日陷于賊手恐再難承歡膝下了”
叫喊聲中張皇無措的哭聲越來越多,孫不仁滿意的看著這一幕,享受片刻后一聲暴叱恰如平地起雷,人群中除了一個翻著白眼被嚇倒在地的考生外,其他聲音瞬間消失的干干凈凈。
孫不仁目光掃過一眾鷓鴣般的考生及家人放聲豪笑,“袁鳳山你剛上任屁股都沒坐熱就開始懸賞耶耶,如今耶耶來了,還不滾出來”
州衙大門洞開,整齊而沉悶的腳步聲中,兩隊百人的鎮(zhèn)軍魚貫而出,與此同時衙前三處街口都有同樣的軍隊出現,分四方將孫不仁等包圍其中。
這人數在四百的軍士雖也穿著鎮(zhèn)軍服飾,但觀其身量威勢乃至所持軍器明顯遠勝普通鎮(zhèn)軍,孫不仁見狀不僅不驚,反是哈哈大笑道:“牙兵都放出來了,袁鳳山你還要躲到什么時候?”
牙兵列陣完畢,房州知州袁鳳山終于走了出來,見到他,被裹挾的眾考生頓時便是一片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