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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住沉香花以盡

白首

風(fēng)住沉香花以盡 洛神黃昏 7686 2020-02-09 10:28:40

  序

  ——她終究至死也未能等來她的少年,曾說好的白首,成了她一個人的獨守。

  清芷死去之時,恰逢冬月瑞雪紛揚,一覺大師于佛堂開壇講經(jīng)三日,寒寺鐘鼓同鳴似佛音,又似哀號。

  她于奈何橋前抬首回望,天空乍泄萬丈流光,身披佛衣的人乘風(fēng)歸去,所行之處遍生蓮花。

  橋旁的孟婆為她盛了一碗涼湯,似不經(jīng)意地開口,“萬丈紅塵外,自此又多了一佛?!?p>  她瞧著那碗清如凈水的湯,搖了頭,徑直踏去往生。

  ——他

  【上冤錯生緣】

  壹

  京州太守之女清芷,生來便是仙根奇骨,出生那夜有仙人攜清風(fēng)月華而來,囑咐阿爹在她及笄之年送往蒼梧仙山,留舍利一顆便乘風(fēng)而去。

  奈何阿爹思想委實古板,向來不信仙魔之說,如今眼看及笄在即,阿爹一心只想為她擇個好夫婿嫁了,當(dāng)初仙尊的囑咐他怕是早已忘了個干凈。

  這日,清芷百無聊賴于自家后院中用不知從何處偷學(xué)來的術(shù)法把玩著滿院的梨花,有丫鬟跌跌撞撞地闖入,喘吁著喊她快些躲起來,又有公子帶聘禮來提親了!嚇得她手一抖,聚于空中的梨花頃刻紛灑下來,滿地落白。

  清芷頭疼扶額,顧不得其他便逃也似的從后門溜了出去,慌張的模樣哪兒還有半分平日里的嫻雅端莊。

  這已經(jīng)數(shù)不清是第幾回了。清芷有些無奈,當(dāng)夜躲在了外頭的客棧留宿,欲避幾日待阿爹的熱情消減幾分再歸去。

  月色下的樹影婆娑,于風(fēng)中沙沙作響,夢又深幾分,聞佛音幾聲,伴著幾道微弱的輕喚絲扣入耳。

  “阿清,阿清……”

  是誰在喚她?她費力地睜眼望去只有無盡的黑暗,有聲在哭喊:“你切莫隨他們走了……”

  夾雜著雷鳴雨聲,聽不真切,大雨好像下了很久,當(dāng)天地間終于歸于平靜,才隱約聽得一句:“你終究沒有選擇我……”

  心口倏然一痛,清芷乍然驚醒,猛地瞧見窗前佇立的身影,一抹霜色鑲?cè)肓穗鼥V月色中,似真似幻。

  那人朝她伸手,縹緲的聲音悠遠(yuǎn)曠古,“阿清,我在?!?p>  而后沒入似有若無的陣陣木魚敲打聲里,終又歸于平靜。

  天微明,昨夜恍如一場夢中夢。安躺于掌心的舍利余溫尚存,似還殘留淺淺檀香。

  晃神片刻,清芷果斷出了客棧趕往家中,又匆匆備了簡單的行李留下書信一封便踏上去往蒼梧山的路。

  夢里的人是誰?這顆舍利子于她究竟有何意義?她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唯一能給她解答的,大概只有當(dāng)年那位贈她舍利子的仙尊。

  京州到蒼梧山的路程遙遠(yuǎn),清芷途經(jīng)風(fēng)城時又偏逢有魔物橫行作怪,滿城繁華因此淪為荒寂。

  清芷一心只想早些趕到蒼梧山尋得那夢中人,無心多惹事端,偏生在離開風(fēng)城的時候遇上了那人人畏之的魔頭。

  那人一襲絳紫衣破碎,傷痕遍體很是狼狽,任法師將他押上了祭臺,臺下人潮涌動皆欲上前將他殺之而后快。

  混亂中有聲高呼,“這魔頭弒吾妻兒,毀吾風(fēng)城,其罪當(dāng)誅!”一時間呼聲乍起,將他淹沒在了聲音的海浪里。

  祭臺上一直低垂著頭的人猛然抬頭間,滿身的戾氣霎時暴漲,逼得周遭的人都紛紛后退,離他甚遠(yuǎn)的清芷也被驚得止住了欲離開的腳步,抬眼間便對上那雙冰冷駭人的眸。

  只這一眼,羈絆恩怨自此而起。

  貳

  再遇那魔頭時,清芷已經(jīng)離開風(fēng)城百里外,好巧不巧又碰上他遭一群道士追捕,她本想避開卻莫名其妙的被他拉著跑了一路。

  終于甩開了那些道士,清芷彎腰喘息不止,正欲好好說他一番,掛在脖間的舍利子突然金芒乍現(xiàn),咚一聲墜入了腳邊的寒潭。

  前方的人甚至來不及反應(yīng),便聽撲通一聲她已跳入水中。

  豆大的舍利子落水無影,清芷尋物心切一時竟忘了自己不懂水性,尋物無果反而險些溺死于此。

  窒息的痛苦席卷而來,她越是掙扎身子越是往底下沉。意識混沌間,似乎看見有人自下方游來向她伸手,后方乍泄金輝萬丈,明亮了一潭渾水。

  恍惚中,又聞那縹緲之聲喚她一聲阿清,似在遠(yuǎn)方,又似近在耳側(cè)。

  當(dāng)唇間覆來另一個溫度,她終于得以換氣,一股異感如電光火石般躥遍全身百骸。

  是他!一定是他!

  強烈的直覺讓她拼命的想要睜眼將他看清,終究抵不過沉重的疲憊失了意識。

  醒來時,清芷已安然躺在湖岸,已是夜幕月朗星稀,旁側(cè)的火堆時而冒噼啪幾聲。

  “這東西這么重要?重要到連性命都可以不要?”

  她堪堪回神,循聲望去,瞧見了幾步開外的人面向湖負(fù)手而立。她下意識地往脖前摸去,舍利子安然掛垂在胸前,映著月輝泛著泠泠微光。

  失而復(fù)得讓清芷難掩心喜,沒有回答他的話,適才認(rèn)真打量起他。

  絳紫錦袍,墨發(fā)半綰的人彼時已無初見時的狼狽,斂去了一身戾氣,似這夜色一樣沉寂祥和,讓清芷有片刻的恍惚,竟有一瞬將他與夢中的那抹身影重合。

  “是你救的我?”她起身并未過去,問得小心,怕得到肯定又怕被否定。

  他淡淡回頭,面容輪廓在飄忽的火光中幾分朦朧,開口如同清秋寒潭,“你曾救過我,如此便兩相抵消互不相欠了?!?p>  清芷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他是指前幾日在風(fēng)城的事。

  她當(dāng)時不過是隨手施了個簡單的術(shù)法解除了捆綁他的捆仙索,至于為何幫他清芷也找不到理由。只是倘若他真的如傳聞所言,是個十惡不赦的魔,又哪能輕易被伏,更不會需要她來救。

  明知不該與他有過多的交集,她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他們?yōu)楹我獨⒛???p>  寒夜無聲,他的目光銳利逼人,聲音清冷:“我是魔?!?p>  因生于魔族被滅族之時,唯一活下來的他成了魔族余孽;又因其父母是人魔通婚,他更是成了人魔皆非的怪物,是不為世間所容的罪惡的存在。

  桀厄,他的命運當(dāng)真如這名字一般,伴厄而生,永無安寧。

  叁

  清芷無從辨別那日在湖里救她的人是不是桀厄,只知曉自遇上他之后,她的安寧與自由就此告終。

  自那日后很快各個名門正派都知曉了她與桀厄是同伙,前腳才剛與他各歸各路,后腳那些門派的人便已追來將她擒住,禁在樺臺山逼她說出桀厄的行蹤。

  清芷被術(shù)法禁錮在臨天柱上,硬生生受了幾道鞭刑,一下一下的宛如刮骨撥筋般的疼。

  ——桀厄那廝定是屬掃把星的!

  這是清芷此刻唯一的念頭。

  昏沉間隱約聽聞周遭的雜聲不斷,一道清冷的聲線清晰入耳:“堂堂樺山派竟如此為難一介弱女子,這等卑劣的作為傳出去也不怕天下人恥笑?!?p>  霎時,撼了清芷心頭。

  他竟是真的來了……

  廝殺聲貫徹滿山,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不過片刻,那混亂聲終于停歇。

  胸前濺染了血色的舍利散著淡淡輝芒,有道溫流躥入她體內(nèi)隨血液流動蔓延,清芷渾噩中睜眼,隱約瞧見了那抹絳紫攜一身戾氣血色,踏滿地殘骨向她而來。

  身上的禁錮得以解開,清芷跌入他的懷,察覺他滿身駭人的戾氣,這一次卻沒有了怯意,原本因他而受這些莫須有的罪而積著的怨憤也化為了烏有。

  桀厄帶她尋得一處清凈地,掌心無端多了一支小巧的白玉瓶,拉過她不由分說地就往她傷口處撒藥。清芷吃疼地咬牙倒吸口涼氣,他便放柔了手中動作。

  清芷端端看著他認(rèn)真的模樣許久,涼風(fēng)乍起,裹挾著她含笑的聲,“還沒告訴你,我叫清芷?!?p>  桀厄上藥的手未頓,悶悶的一聲“嗯”,如沉石落水,蕩一池春波旖旎。

  清芷繼續(xù)前往蒼梧山,桀厄卻是跟了一路,猶豫良久,她還是回頭,勸其莫要繼續(xù)跟著。

  “你屠了半個風(fēng)城受各門派封殺,蒼梧派雖未插手此事,可你生而為魔攜戾氣而存,且如今還滅了樺山滿門,倘若真隨我上蒼梧,他們自然也不會放過你?!?p>  他把整個樺山派滅門,清芷無從責(zé)怪他,那樣是非不分的門派留著也是個禍害。可蒼梧乃是修仙圣派,未必會這么想。

  桀厄從容望進(jìn)她的眼,緩聲道:“現(xiàn)下你若離開了我,你以為你還能活著到蒼梧山嗎?”

  言罷,緩步走在了她前頭,空留清芷怔怔地呆望著他的背影。好一會兒,無聲彎了好看的眉眼,追上了他的步伐。

  桀厄斜睨,“你笑什么?”

  她只道,“你是個好人。”

  這回?fù)Q做他怔然。

  肆

  去往蒼梧的路倒真是艱辛,原本只需一月便能抵達(dá)的路程,因桀厄的出現(xiàn)生生拖了兩月有余,偶逢追殺已然成了家常便飯。

  一日途經(jīng)臨安城,恰逢有狀元郎娶親。

  新郎官領(lǐng)著新娘踏上一座同歸橋,寓為此后余生他們將攜手共度。

  一片歡聲喜樂中,清芷卻捧著一包買給桀厄的糕點立在人群中失了神,眼前的景象更替,同歸橋上有姑娘纖纖而立,有聲入耳——

  “你在等何人?”

  “等我的少年歸來娶我。”

  “傻姑娘,你的少年不會回來了?!?p>  “不會的,我們曾一起走過了同歸橋,許下了白首,他會回來的?!?p>  他會回來的……

  落音消弭,清芷只覺心口倏然沒來由的難受,有路人推搡幾下,撞到清芷手中的糕點散落一地,在他們腳下化作融泥,而她渾然不覺。

  破碎的嫁衣,緊扣的寺門,縹緲的佛音……一幕一幕如浮光掠影般接連于眼前閃現(xiàn),每一幕都令她的痛感更深一分。始終有個聲音似自心底深處傳來,聲聲喚著她的名字。

  “阿清,阿清……”

  有個念頭漸漸清明呼之欲出,卻在身子猛然被往后拉扯間化作烏有,清芷眼前已成狀元郎娶親的景象,而新人早已過了同歸橋,人群漸散。

  她有一瞬的怔然,蒼白著面容回頭茫然地看向拉著自己的桀厄。

  “我……剛剛怎么了嗎?”

  桀厄目光深沉,瞥了眼她手中原本包裹糕點的油紙被緊捏皺成一團(tuán),緩聲開口:“無事,只是看你似是不大舒服?!?p>  清芷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低頭才發(fā)現(xiàn)手中的糕點已經(jīng)沒了,略微尷尬地咳了咳,說要給他重新買。

  桀厄直言不用,伸手將她牽起,溫厚的掌心將她微涼的素手包裹,從容自然的模樣好似絲毫未察覺這動作的曖昧,徒惹她紅云染嬌容,任由他牽著離開。

  清芷回頭又望一眼那座同歸橋,卻發(fā)現(xiàn)方才遇的事已丁點也記不起。

  自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清芷都未再夢見那道似佛音縹緲的聲音。

  當(dāng)桀厄告訴她就快到蒼梧山時,她突然驚覺自己竟已忘了當(dāng)初是因何而去蒼梧山。下意識的往胸口上摸去,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我是不是丟了什么重要的東西?”低喃的聲音,似在問桀厄,又似在問她自己,而她終究是得不到答案。

  伍

  同桀厄在離蒼梧山百里外的村驛住了下來,清芷不去蒼梧山了,便打算游玩些日子便回京州。

  而桀厄無處可去,只要不起殺念控制好情緒,便能將身上的戾氣掌控得很好,稍稍施點障眼法,那些門派的人也難以追尋到他的氣息,就這么安然無恙的在這村子里住了好些時日。

  桀厄寡言,平時里總是在打坐調(diào)息,清芷知道他是想努力把體內(nèi)的戾氣控制,她閑來無事也會各處去搜閱典籍,想法設(shè)法要幫他把戾氣去除。

  桀厄卻常??粗秊樽约好η懊蟮哪映了疾徽Z。

  這日清芷一面煎著藥,一面翻閱古籍,爐前的火險些燒著了她的衣裙。

  桀厄把她拉到跟前,垂眸凝視矮他一個頭的清芷,沉聲問:“何故幫我?”

  “你救過我?!鼻遘铺谷?,“我想你既有一半人族的血統(tǒng),如果沒了戾氣也就和常人無異了,這樣一來只要你不再殺人,他們也就沒理由再繼續(xù)追殺你了?!?p>  他瞥向在火爐上冒著氤氳的藥,“就憑這一兩副藥?”

  清芷自然知道戾氣不可能靠藥理來清除,“暫時也沒別的法子,書上說這藥能助你安神靜心,雖作用不大,但試一試也無妨?!?p>  桀厄沉默了,不管她出于各種目的幫他,哪怕她煎的藥,做的所有事都是徒勞的,可至少,她愿意為他付出,是真的想要他好。

  可他還是將她步步逼到墻角,鋒銳的目光逼人,“不要對我投以太大的希望,就算沒了戾氣,我也始終是魔?!?p>  “也許你是他人眼中十惡不赦的魔,可在我眼里,你同我一樣只是個平凡人,只是背負(fù)著與常人不同的命運罷了?!鼻遘茝娜萦纤囊暰€,一字一句皆是真誠。

  桀厄眸光微閃,神色晦暗不明,轉(zhuǎn)身又打起坐來不再言語。

  只是往后一段時間里,他待清芷的態(tài)度已悄然轉(zhuǎn)變,不善言語的他也開始多話起來,大抵是因她玩笑的一句:你不陪我說說話,我怕會悶死的。

  心思細(xì)膩的清芷自然也發(fā)現(xiàn)了桀厄的轉(zhuǎn)變,心下歡喜。哪怕桀厄當(dāng)真無法擺脫戾氣與魔的身份,她也希望他能和平常人一樣活得開心。

  清芷想帶桀厄回京州,只是近日她有些心緒不寧。這段日子太過平靜,反而讓她有些不安,總覺著哪里有些不對勁。

  臨近暮時,清芷已備好晚飯欲出門尋桀厄,堪堪回頭便瞧見那人踏殘陽暮色歸來。一手負(fù)劍,一手捧著她最喜的花,喚一聲“阿清”,驚羞了天邊的紅霞。

  頭一次聽他如此親昵的叫喚,好聽得似會醉人。清芷面容羞紅,又有絲恍惚,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曾有人這般喚過她。

  清芷將將為他添了飯,外邊忽的傳來幾聲凄厲叫喊,無端嚇得她心頭慌亂起來,碗已脫手落地。

  桀厄面色凝重,不著痕跡的擋在她身前,迅速在房子周圍布了結(jié)界,方才回頭囑咐:“我出去看看,你且安心等我,只是我歸來之前莫要輕易出去?!?p>  陸

  清芷端坐在案前一夜,朝陽爬上山頭,外面靜謐得連丁點風(fēng)聲都沒有。她再無法等下去,起身就往外走,卻在院前的拾到了一顆舍利子。

  就在這時,整座房子突然起了火,清芷大驚欲逃出去,卻發(fā)現(xiàn)這里被布了封鎖結(jié)界。

  桀厄匆忙趕回來,稍一靠近里面的火勢便陡然漲了三分,這是九幽業(yè)火。

  九幽業(yè)火對常人無用,但對身負(fù)罪業(yè)的桀厄卻是致命的,稍一碰及便會傷及魂根。現(xiàn)在只是稍稍靠近,業(yè)火的凌冽之氣便將他體內(nèi)的壓著的戾氣引了出來。

  桀厄擰緊眉心,手拳暗握,那些人終究不會放過他,他們在逼他自投羅網(wǎng)。

  清芷壓著滿心驚慌,努力保持冷靜,一面試圖找方法逃出去,一面勸說桀厄不要進(jìn)來。

  傻子都知道這是為他而設(shè)的局,可桀厄最終還是闖了進(jìn)來。清芷忙不迭過去扶住倒地的人,微惱訓(xùn)斥:“你進(jìn)來做什么!”

  可看見他幾乎被灼傷了全身,又什么脾氣都沒了。桀厄忍著滿身痛楚將她禁錮在懷,“你在這里,我怎能不來?”

  清芷卻慌張地要推他走,“我沒事的,他們傷不了我,你快走!”

  “今日你們一個也走不了!”

  外頭傳來一聲大喝,透過火光隱約可見院外已被包圍得嚴(yán)實。有道長啟動了早已在這房子下埋好的陣法,霎時間火光沖天,只覺天地都要晃動,清芷站不穩(wěn)跌入桀厄懷中。

  可恨他全身的功法都被法陣封住使不出來,而體內(nèi)的戾氣暴漲,似隨時都能將他的理智摧毀。

  桀厄額間的青筋暴起,面目猙獰地蜷縮成一團(tuán),似乎很是痛苦。清芷也不好受,九幽業(yè)火傷不了她,可這法陣卻像要將她撕魂碎骨。

  “我會救你出去!”

  桀厄強忍著最后一絲清明,費盡余力才勉強把結(jié)界破開一個口子,推著清芷要她出去??汕遘茀s死死將他抱住,眼里滿是決然,“我不走!你在這里我怎么能走?”

  桀厄端端瞧她許久,倏然笑開,“也罷?!?p>  他身上的戾氣駭人,遍布全臉的魔印若隱若現(xiàn),清芷看著他的變化絲毫不懼,反而更用力的將他擁緊,一遍遍喚著他的名字。

  清芷知道,很快他就不是他了。

  霧眼迷蒙間,好似又看見那天在樺臺山上,他攜一身戾氣血色,踏滿地殘骨向她而來。方才恍悟,原來不知何時,他之于自己已是這般重要。

  火勢暴漲,煎熬中每一刻都似過千萬年之久。

  一只熾熱的手捂住了她的眼,他的氣息近在咫尺,“如果……我徹底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你怕不怕?”嘶沉地聲音分明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

  許是他的手太燙,清芷淚落而不知,只是很輕地?fù)u頭,抓住他顫抖的手,憑著感覺抬頭印上他的唇,沾了淚的吻咸澀到心頭。

  “答應(yīng)我,你要保護(hù)好自己!”清芷以指描摹他的面容,“倘若世人欺你、毀你,那……你毀了這世界又何妨?!?p>  她定然是魔怔了,才會說出如此的瘋狂的話,可她此刻只想要他好好的。

  “好……”有吻落眉心,他的聲音很輕。

  桀厄徹底被戾氣所控化成魔的剎那,九幽業(yè)火與法陣瞬息之間化作虛無,百里之內(nèi)枯骨遍地,荒寂無生。就連清芷也被震開了很遠(yuǎn),重重摔倒在地上。

  徹底失去意識前,她好像看見有一束華光沖天,一股強勁的力量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鋪天蓋地而來。

  預(yù)料中的痛苦沒有降至,有一抹勝雪霜色在眼前鋪張開來,帶著三月清風(fēng)的溫和,將她溫暖包裹。

  “阿清別怕,我在?!?p>  柒

  三年不過須臾,清芷醒來的時候是在蒼梧山上。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當(dāng)年降生之時曾去看過她的仙尊。

  眼前清雋的人白袂飄飄,一派仙風(fēng)道骨,因總是笑瞇著眼,怎么瞧著也不像一個沉穩(wěn)的蒼梧派掌門。

  “小阿芷??!瞧你骨骼清奇是個修仙的好苗子,本尊正好缺個女徒弟玩玩,你就留在這做我的九弟子好不好?”

  清芷一臉懵。

  “不答應(yīng)啊?也沒關(guān)系,反正你遲早都要做本尊的九弟子。”

  清芷嬌軀一抖,唯恐自己遇上的是個假仙尊。

  常日里這不著調(diào)的仙尊待她倒是諸多照拂,卻總是對她談及桀厄的問題避而不談。在清芷又一次的逼問下,仙尊一改常態(tài),面色沉重起來,出口的話也重了幾分。

  “本尊說了,沒有法子救他?!毕勺饟]手間大殿上空便浮現(xiàn)一面巨大的古銅鏡,“你且好好瞧瞧這三年他所犯下的罪業(yè)?!?p>  清芷看著鏡中不斷浮動的繁雜畫面,面色越發(fā)蒼白。

  里面的人戾氣繚繞滿身,狀似癲狂,不斷地殘殺生命,凡是他所經(jīng)之處皆是生靈涂炭。瞧著他染滿污血的臉扯開殘忍的笑,清芷終于撐不住步步后退。

  仙尊一嘆,收了鏡,“他已徹底成魔,再無做人的可能,如今除了將他伏誅,別無他法?!?p>  似沉默了萬年之久,清芷微斂的眼輕顫,輕輕緩緩地開口:“是這人世負(fù)他在先,若非當(dāng)初他們將他逼至死路,他又何至于淪為這般田地?”她袖下的手已緊握成拳。

  “他生來便身帶戾氣,并不是他愿意的,是魔非人又如何?你們給過他做人的機會嗎?沒有。從他降生那刻就被扣上了死罪,可笑天地之大竟容不下一個他!將他逼至死地,而今成魔,他又有何錯!”

  說到最后,清芷幾乎是失聲吶喊而出,全然沒了往日的理智從容。

  “你們不救他,我救!”

  仙尊望著她倉皇而去的背影,倏地變出幾丈長的胡子捋著,狀似深沉的搖頭一嘆,“月老兒啊,你這次的罪孽可重咯!瞧把我未來徒弟折磨成什么樣了?!?p>  遠(yuǎn)在天宮的月老莫名打了個噴嚏,險些又將手中的姻緣線牽錯,忙不迭連連道了幾聲“罪過,罪過”。

  清芷記得上次為幫桀厄找去除戾氣之法時,曾無意中在典籍上看到過一種術(shù)法,可將兩個人的命格融在一起。

  她生來對術(shù)法敏感,學(xué)習(xí)這禁術(shù)倒也不難。仙尊知道她要做什么,倒也不阻攔隨她去了。

  清芷再遇上桀厄的時候,她才將將出了臨安城,迎面便碰上他正掐著一個婦人往上提,旁側(cè)尚在襁褓的嬰兒凄厲啼哭,周遭的人群早已倉皇而逃。

  蒼梧弟子領(lǐng)著眾仙追桀厄而來,眨眼間已打得不可開交。

  混亂中有人來拉扯清芷,勸她快走,卻不為所動,就那樣站在那里,等那頭的人向她走來。

  捌

  彼時的桀厄已全然辨不出曾經(jīng)為人時的模樣,一雙沁血的眸子滿是殺意,衣發(fā)散亂,渾身戾氣凌冽刮人,可怖得令所有人都畏懼,清芷卻向他上前一步。

  “桀厄。”

  一聲輕喚透過層層廝殺聲入他耳中,桀厄又?jǐn)貧扇?,驀然回頭向她遙望,可他已識不得她了,轉(zhuǎn)眼便揮舞著長槍向她襲來,招招致命,讓其余眾仙都阻攔不及。

  清芷心一橫,不管不顧撲了上去,將他緊緊抱著,似用盡了一生的力氣,任他掙扎著,瘋狂的擊打著她。

  極盡的痛楚自心口蔓延,清芷咬牙悶哼一聲,緩緩垂頭看著他徒手挖進(jìn)她胸口,同時她也使力將插入他心口的匕首抽出,血霎時噴濺了兩人一身。

  清芷捂著他不住流血的心口,扯出蒼白的笑,“桀厄,你忍一忍,很快就沒事了?!?p>  那一瞬,她似從他驚怔的目光下,看到了他絲縷悲涼。

  趁他這片刻的愣怔,清芷手勢翻飛捏了個訣,霎時腳下華光乍起,將二人包圍。

  清芷吻上他沾血的唇,輕語呢喃著:“別怕,自后你生,我生,你死,我亡。沒有人能再傷你,我們再也不分開?!?p>  桀厄的眼似有一瞬的清明,薄唇張合,卻喊不出她的名字。終是放下了掙扎的手,轉(zhuǎn)而抱她入懷,似有淚落,而無人知。

  天空黑云滾動,伴雷鳴幾聲。無人能靠近此刻相擁的二人,均只能眼睜睜看著清芷將雙生禁術(shù)種下。

  從此桀厄與清芷,命連一線,同死同生。

  因清芷逆天而行,攪亂天定命格,害蕓蕓眾生受此番苦難,故天降圣器浮屠,化千座佛像將其二人圍困,又幻成佛鐘模樣將其封印其中,置于蒼梧山禁地,受煉獄之苦百年方休。

  浮屠之中如同煉獄,被封印在里面的人無時無刻不在受著非人所能承的折磨。

  而清芷就在那里陪桀厄承苦百年,受他所受的每一分痛楚。

  百年旦夕間,當(dāng)蒼梧禁地再一次被打開了結(jié)界,曾經(jīng)清芷拼盡一切設(shè)下的雙生禁術(shù)也被破解。

  雙生,本是兩個已死之人重朔同一命,一旦種下便無法解除,若是強行破除必然是同失兩命。因傷及的不是軀體而是靈魂,故此散命等同散魂。

  可,清芷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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