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易斫項上頭
“這不是廢話么，拿花名冊，自然是發(fā)軍餉啊。”郭繼恩奇道，“本官接任之后發(fā)文至此，命你回燕都復命，你是怎么回書的自己忘了么，不是說乙?guī)煹膬豪蓚兊戎l(fā)軍餉嘛。所以本官帶著銀子，帶著乙?guī)煹幕麅詠砹?，二月三月的，這次一并都發(fā)了?！?p> 潘至耀額頭冒汗，擠出一個笑容道：“這個，乙?guī)熋麅?，卑職這里就有。發(fā)餉之事，交給卑職們來做就好，如何敢勞動統(tǒng)領(lǐng)?！?p> “這又不費什么事，”郭繼恩擺手笑道，“趁此機會，本官也可好好地認識認識前軍乙?guī)煹耐蹅儭Ｅ它c檢，乙?guī)熂滓冶茫v屯在此處的是哪一旅的人馬？”
潘至耀心中砰砰亂跳，腦子一團漿糊，下意識答道：“回統(tǒng)領(lǐng)，三旅人馬，皆駐于此?！?p> 立在郭繼恩身后的于貴寶聞言，面上變色：“潘點檢，乙?guī)熞蝗f官兵，你竟然全都收在這里？馬城、遷安兩處，你都不派兵駐防的么？”
潘至耀囁嚅不知如何作答，郭繼恩望向演武廳前，輕輕搖頭道：“這豈有一萬兵馬，頂破天也就七千人吧。”
他轉(zhuǎn)頭問潘至耀：“潘點檢，人呢，都去哪了？”
潘至耀身后的虞侯龍萬言忙笑道：“好教統(tǒng)領(lǐng)知曉，咱們前軍乙?guī)煟性S多兵卒都是本鄉(xiāng)子弟。如今正值麥收，是以他們都回鄉(xiāng)收麥去也?！?p> “收麥？”郭繼恩在交椅上坐下，冷笑道，“麥收時節(jié)，便可遣放軍士回鄉(xiāng)刈麥？”他一拍桌案怒喝道，“我燕州軍中，何時有過這樣的規(guī)矩，嗯？！”
龍萬言頓覺一窒，潘至耀雙腿一軟，差點就要跪下，強自鎮(zhèn)定心神道：“并沒有，并沒有！是下屬們記差了，其實并沒有。本師丙旅是駐守在馬城，駐守在馬城，非在此處?！?p> “哦，原來這里只有兩個旅，兩個旅倒有八個校尉，瞧來潘點檢這里果然不同，連軍官都多一些?！惫^恩搖頭冷笑，不再糾纏這個問題，吩咐郭繼騏道：“現(xiàn)在就開始發(fā)餉罷?！彼f著順手翻看名冊，突然詫異問道：“等等，段西龍？他不是在前軍甲師擔任著巡檢么，怎的這里有個團練也叫段西龍？
他轉(zhuǎn)頭瞧著潘至耀身后那七八個校尉：“哪一個是叫段西龍？”
“這個…這里并沒有段校尉?！?p> “那他人呢？”郭繼恩見潘至耀吞吞吐吐，不耐煩道，“不要作怪，有什么話就說！”
“這個，段西龍乃是丙旅團練，并不在此處，如今正在馬城?！迸酥烈⌒奶嵝训?。
“那就馬上差人過去，叫段西龍從馬城趕來此處見我?！惫^恩不容置疑吩咐道?！斑@，馬城距唐山府城七十里…”潘至耀遲疑道，虞侯龍萬言連忙打斷他：“是，小的們這就遣人去往馬城軍營傳喚?！?p> “嗯?！惫^恩這才將名冊交給郭繼騏。這時潘至耀身后一個團練假稱解手，離開了演武廳前，悄悄招手吩咐自己團中一名隊正：“你趕緊去叫段團練來軍營，要緊要緊！”那隊正連忙答應。
演武廳前的臺階下擺開了三張桌子，張起三把大傘遮雨。三員府衙從事官坐在交椅上，預備紙筆。燕都來的軍士們抬著盛放銀幣的籮筐過來，預備發(fā)放。
郭繼恩起身走到廳前，環(huán)視校場上黑壓壓的一眾官兵，大聲道：“本官來此，只為一件事，那就是發(fā)餉！唱到名字的，就上前來領(lǐng)錢！現(xiàn)在開始罷?！闭f完他便坐在演武廳屋檐下一面交椅之上，默不作聲往下瞧著。
隊伍又騷動起來，許多士卒都流露出欣喜的神色。
就在此時，一個四十出頭的四品都尉冒雨打馬奔入軍營，滾鞍下馬跑來演武廳前，向郭繼恩抱拳行禮道：“末將前軍乙?guī)煴帽麍F團練段西龍，參見統(tǒng)領(lǐng)！”
潘至耀與身后的兩個虞侯見段西龍突然趕來，都是面色大變。
“竟然真的是你?！惫^恩瞧著這個容顏有些蒼老的團練，不禁出神，“我年幼的時候，曾經(jīng)在都督府見過你，你還給過我糖餅吃呢。段團練，你不是在前軍甲師做著巡檢，怎地又成了乙?guī)煹膱F練——身穿四品軍袍，卻做著五品的官兒，這事倒是稀奇。況且你不是在馬城，如何這么快就到了？”
“馬城？職下不曾在馬城，只在府城之中自家宅院里啊?！倍挝鼾埪勓砸苫蟛灰?，抬頭瞧著郭繼恩，心思電轉(zhuǎn)，他按住心緒沉聲道：“回統(tǒng)領(lǐng)的話，末將乃是惡了趙點檢，被他發(fā)落到乙?guī)焷砹??！?p> 郭繼恩說話的聲音傳入潘至耀耳中，他一顆心直往下沉，“哦，你怎地會惡了趙點檢？潘點檢對我言道，前軍乙?guī)煴民v扎在馬城，你如何又會私自出營，跑回自家宅院去了？”
段西龍咬咬牙，痛心疾首回話：“因為趙點檢吃空餉吃得太過了！屬下苦勸不止，惹怒了趙點檢，是以將屬下發(fā)落到這邊。還有，前軍乙?guī)煵o兵馬駐防馬城，全部都在此處！屬下私自回宅，這個的確是屬下藐視軍紀，屬下甘愿受罰！”
“你胡說！”潘至耀身后的龍萬言驚怒不已，“姓段的，潘點檢平日待你可不薄，未想你竟是個狼心狗肺之輩！統(tǒng)領(lǐng)休聽他一派胡言，分明是他臨陣之時未戰(zhàn)先逃。這是個原該處斬的逃軍，是趙點檢寄下他的人頭，戴罪發(fā)落至此。此人不思悔改，卻還胡言構(gòu)陷，左右來人哪，快將這逃軍拿下！”
郭繼恩皺起眉頭，也不轉(zhuǎn)頭，直接喝道：“給我砍了！”
“是！”立在郭繼恩身側(cè)的張季振一個箭步搶了過去，同時已經(jīng)拔刀，接著一記斜劈。眾人只覺刀光一閃，那龍萬言躲避不及，當場鮮血飛濺，一顆頭顱被斬了下來！
演武廳前幾個軍官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好快的刀。
那顆頭顱骨碌碌滾到了臺階之下，沒了頭的身軀也頹然倒地。細雨飄落下來，雨水混著血水流淌下去，空氣中寂靜無聲，幾個錄名字的文官轉(zhuǎn)頭瞧著這一幕，都是不寒而栗。潘至耀身后的另一名虞侯，身子僵立不動，牙齒卻在格格打顫。
程山虎這已是第二次見到殺人，當真是眨眼之間人頭落地。比上次在西苑軍營眼見著曹靖將那元方烈一刀割喉還要利落。饒是他先有預料，仍然止不住心下砰砰亂跳。他再瞧瞧畢文和、王慶來等幾個軍官，都是有如鐵鑄一般，竟是紋絲不動。
鏘啷一聲，張季振還刀入鞘。潘至耀再也站立不住，噗通跪倒，顫聲哀求道：“合是小人該死，萬請統(tǒng)領(lǐng)恕罪！”前軍乙?guī)煹娜齻€巡檢彼此對望，然后也跟著跪下，那幾個團練則都默不作聲地后退了一步。
“你們先跪著吧?！惫^恩淡淡說道，“段都尉，且請過來坐著說話?！倍挝鼾埫耍吓_階了尋了一副交椅，雙拳按在膝上，坐得筆挺。于貴寶瞧得仔細，這段西龍雖然端坐，雙腿卻是在微微地發(fā)抖。他想了想走下臺階，吩咐文官們：“接著發(fā)放罷，兒郎們還在冒雨等著呢?！?p> 于是三員從事坐在傘下，旁邊立著燕都來的軍士，文官每寫下一個名字，軍士便大聲喊出來。被叫到名字的士卒小跑上來領(lǐng)錢，并在紙上畫押。每一個名字，軍士都連唱三遍，若無人上前，官員便記錄在另一張紙上。偶爾有幾個名字，是尚在四面城門值守的，便由同袍代領(lǐng)，也同樣畫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