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昭鸞輕輕打量,眼前二人分是衣著黑白,皆是英俊的臉,氣質(zhì)卻是南轅北轍,一個冷傲,一個清潤,一個高寒,一個近人。
她自是聽聞過姚氏兩位公子名聲,一下便能分辨是誰,只是本以為自己無緣面見,畢竟幾個姐姐擋在前頭。而她原先也無攀附之心,便隨性站在眾人身后發(fā)呆,不曾想如今竟點了名要見自己,心下一片疑惑。
莫不是發(fā)現(xiàn)她在后花園時的冒失?
她稍許低了低腦袋,暗想她與紫娉走得快,這兩位應當并不知曉她面容的,而那小廝也不曾在席上見到,許是早已離開?
心中緊張不已,只是不等她怯生生走過去,一襲玄衫已至跟前,聲音似有責問,“是何名?”
她趕緊福身行禮,“昭鸞見過姚大公子……”
聲如蚊蠅,像是故意說不清一般不讓人聽去,那硬是埋下的腦袋好似不愿見人,只露出墨發(fā)系著的一塊繩結(jié)用以迎接眾人的審視。
“虞昭鸞……”姚邡倒是聽了進去,一字一頓跟著復念,臉上冷色不改,仿佛天生多了一股厭惡和不屑,“也算見過妹妹,一份薄禮略表心意?!?p> 隨從將贈禮遞了上去,虞昭鸞只是睜眼看著,卻始終未接,只待紫娉也跟著上前,終于接了過來,她才加了一禮,“謝過姚大公子……”
姚邡仍是冷笑,大抵是覺幼女無趣,便轉(zhuǎn)身向虞大夫人再次行了禮,人已經(jīng)準備離去。
虞昭鸞以為眼下便散了,剛想退步,又聽到一聲斥責,“也是不知禮的,只當有一位公子?”
她才想起來,還有姚二公子未見。她亦是沒有抬頭,只看那身白衣也近,輕聲細語道,“昭鸞……見過姚二公子……”
姚碩心中驚奇,卻又想笑,明明在后花園時并非如此卑微模樣,如今只顧埋著頭裝傻充愣,好一個小騙子!
他眼底見笑,微微俯身,溫潤的嗓音好似清泉,“你……可以喚我一聲小哥哥?!?p> 算得姚氏與虞氏連襟的關(guān)系,再數(shù)數(shù)這輩分前后,要虞昭鸞喚自己一聲哥哥,姚碩自覺這要求并不過分。
“小哥哥?”虞昭鸞疑惑,抬頭間看到那少年星辰般的眼眸,青澀的臉上竟閃過一絲羞怯。
在家中她不常見幾個兄長,即便見了面,行了禮,恭敬稱一聲哥哥,他們也是視而不見,她當眾人嫌棄她罷了,便自覺躲著。如今才見姚氏二郎,竟允了自己這聲親近的叫法,莫不是他還不知自己庶女身份?
可適才姚邡對自己亦是冷淡,姚碩竟然沒有嫌棄她?
“嗯,就這般叫我……”姚碩逼近一步,直直看進這小綿羊似的雙眼,小聲道,“那我……喚你鸞兒可好?”
周圍一片哄鬧,似有人察覺姚碩對待此女不同尋常,只見二人貼近,卻并不知少年對那小身板說了什么,心中實在好奇,也想湊近了些看點熱鬧。
但見此景,最受刺激的莫過于虞氏其他幾個姐妹,看了姚碩對待虞昭鸞竟分外親近,皆是揣測不已,“這賤蹄子使了什么狐媚子勁兒?竟勾得二公子……”
“就是!她何德何能?一副吊喪的模樣!怎么還勾搭上二公子了?”
“什么什么?聽聽?叫什么小哥哥?她以為自己能攀得上姚氏?”
只是幾番議論,卻并未傳進虞昭鸞耳中。她只看著跟前少年,像是中了迷咒,白皙的臉上暈染一層飛霞,貝齒咬唇,輕輕點了點頭。
她未曾想過,便是這樣一個清潤少年,用執(zhí)著與溫暖驚艷了她整個灰暗時光。
景宗二十一年,虞昭鸞已相識姚碩三年,自十一歲那年的抬眸一瞬,她以為此生只姚碩一人。
這三年間,姚碩雖不曾對外明言心意,但他所作所為皆讓眾人了然他的心思。
自那一場盛會之后,姚氏便時不時借口登門。
起先只說兩家長年不來往,多走動走動增進感情,但姚氏二人每次來時皆坐不到半刻,卻又苦于每次都是虞大夫人接待,卻不見家中姊妹,便不了了之。
而后為了避嫌,擬說因為太學院紛繁,想找處幽靜的地方拜學,經(jīng)虞平蕭等推薦,便把地方定在了虞府,定時請學究講學。又請了其他幾個世家的子弟一并登門,免得說他虞氏只顧攀附,卻不懂廣交良朋。久而久之,虞府設處講學一事也算得上京中一大盛景。
可是外人所見兩家不過是子弟來往密切,卻不知實則不然。正是趁講學之際,姚碩一并與兄長登門,也開始了長達三年守候虞昭鸞的時光。
此后,只要有虞昭鸞的地方,必有姚碩跟隨,像是成為她獨一無二的守護,讓她枯燥憋屈的生活獲得別樣的快樂。而少年情愫暗涌,卻始終沒有道破,也給了虞昭鸞一定空隙喘息,所以每次見面,虞昭鸞亦是誠心相待,聊的也更廣闊,絲毫沒有隱瞞。所以趁此講學,姚碩與虞昭鸞愈漸熟悉,除了發(fā)現(xiàn)虞昭鸞的聰穎和過人之處,更是了解到當年初見時她的卑微和怯懦因何而起,也了解到她在虞府過得并不好,這偌大府上,卻是想不到的風起云涌。
不過沒關(guān)系,只要有他在,誰都不準欺負虞昭鸞。她是他捧在手心的珍寶,連他自己都不舍得傷害,如果有人欺負她,他一定第一個站出來保護她。
虞昭鸞起初知曉姚碩的心思,卻是退避三舍,絲毫不敢承接他給的好,哪是多說一句話,又或是贈予她的一份普通的小禮,她都連退帶躲,生怕被幾個姐姐瞧了去,而后去少不了一頓辱罵,更甚者是故意在家中給她使絆腳。
可是好在姚碩總是站出來,少年聲音雖清脆稚嫩,卻帶著難得的穩(wěn)重。
“鸞兒,若誰對你不好,說出來,有我在?!?p> 虞昭鸞每次都是笑一笑就過去,有君一言,還奢求什么報復?
她不需要報復,她只要那少年站在眼前,站在她能看到的地方,點亮她暗淡已久的世界。
他是朝陽,是自己唯一向往的光,有了他,她也不用再擔驚受怕。
只不過三年不長不短,卻足以激起虞氏其他人的嫉妒。
誰都沒有想過虞昭鸞會如此吸引姚碩的目光,甚至讓他心甘情愿放棄姚府之優(yōu)越,屈尊入虞府聽學,卻只為多見虞昭鸞一面。
魚腸尺素,琳瑯贈禮,虞昭鸞沒有享受過比這些更暖心的關(guān)懷??墒沁@樣的關(guān)懷,終于在這一年落下帷幕。
景宗二十一年,姚氏做了一件令整個京城嘩然之事。而這件事,徹底將虞昭鸞的生命劃分了一條分明界線,從此她被黑白籠罩,墮落至一個她始料未及的陷阱。
而后,愈陷愈深,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