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從山上摘花椒回來,挑的兩個籃子里的花椒沒多少,黃燦燦的桃子倒是滿滿一大籃子。我異常驚訝,趕緊洗一個來吃,香脆可口。我問母親,這是哪來的桃子啊,咱家也沒有桃樹啊?母親說,這是南峪嶺后山的桃子,是一家“看山人”給的。
原來,我家在南峪嶺有幾塊山坡地,因為路程太遠,地里只栽種了幾棵花椒樹,每年摘花椒的時候父母去摘一次,同時修剪下樹枝,等到第二年再去采摘修剪。因為路程偏遠,我居然一次未去過。這兩年,幾塊地里花椒樹陸續(xù)枯死了好些,慢慢地就父親一個人趕去打理了。這幾年隨著花椒價格的不斷攀升,父親一次心血來潮,挑了一擔肥料趕去南峪嶺施肥,好巧不巧,等趕到的時候,南峪嶺后山的那戶“看山人”的老婆正在砍我家的花椒樹,被父親抓個正著。在我們那里,花椒樹是最主要的經(jīng)濟林木,有些出于報復偷砍“仇人”花椒樹的案例,凡是破案的都無一例外從重處罰了,算是不容寬恕的罪行。
那戶“看山人”不是我們村的,但鄉(xiāng)鄰的幾個村子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大多數(shù)都認識,可以確定的是我們兩家無冤無仇的。父親抓個現(xiàn)行,于是喊來了女人的丈夫,問他們這幾年死的樹是不是他們干的?居然供認不諱,理由是想修一條捷徑,以方便推車出山,而我家的地恰好擋在他設想的道路上。他們一個勁賠禮道歉,希望私下解決,賠錢或是賠樹。經(jīng)過一番討論,最終,父親和他們達成了解決方案,即每年送一籃子黃桃作為補償。這便是一籃黃桃的來歷。
得知這個典故后,第二年摘花椒時,我便主動要求去南峪嶺。果然,翻山越嶺一個多小時才到達目的地,幾塊地基本都荒廢了,地堰邊的花椒樹因疏于管理,上面的花椒稀稀拉拉,摘了大半天也沒見多少。我最關心的并不是這個,眼看快摘完了,便一再提示什么時候去拿桃子。收拾差不多,父親提個籃子,帶著我從一條小路到了“看山人”的小屋,那人已在茅屋前等待了。寒暄幾句后,沏了一壺茶水,一旁的婦人拿起父親的籃子進了果園,不一會提回來一籃子金黃色的桃子。男人笑呵呵地說,今年的桃子病蟲害多,不如去年的好。我仔細一看,果然籃子里的桃子多有蟲眼,品相也不飽滿。父親點點頭,喝了茶杯里的水,接過籃子帶我離開了。后來的幾年,父親又拿回幾次桃子,再后來便沒有了,據(jù)說那戶人家搬回了村里,不再看山了。
這戶“看山人”屬于經(jīng)濟范疇類的,他們耕種季節(jié)進山,收獲期間守護山林,待到全部收成落袋,便回村生活。如果山林的收成無法滿足生活所需,或是達不到自己設想的標準,便放棄“看山”,選擇其他的生活方式。還有些“看山人”選擇山林,則完全是出于清凈避世的追求,就像我們村的幾戶。
村里有個叫“旋子坡”的地方,在兩座山之間的山坳里,那里水源充足,陽光正好,是一片難得的好田地。正因如此,好幾個兒女成家的老人在自家的責任田里蓋上了小茅屋,過過起了隱居般的“看山人”生活,時間一久居然小有規(guī)模,成了遠近皆知的世外桃源。
被選為“看山”的地點一般需要具備幾個條件,一是較好的自然條件,正如前面所說的水源、朝向以及相對的安全性等;二是要有自家的自留地,村里自留地的劃分是成片的,一家的自留地都集中在一個地方,適合較為集中的耕種;三是要有值得“看”的作物,比如要有一定的經(jīng)濟林木,以果樹為最佳,“旋子坡”名聲在外就是因為哪個區(qū)域產(chǎn)的水果明顯優(yōu)于其他地方,故而備受村里人的向往。不過,我們這幫漫山遍野亂竄的孩子從未踏足過,那個地方易守難攻,幾家“看山人”十余年潛心經(jīng)營,早已成為攻守相依的犄角之勢,況且好些個果園里常年鎮(zhèn)守者一只大狼狗,像有點非分之想,幾乎是不可能的。
拋卻對瓜果的念想,“旋子坡”看山人的隱居生活是我切實向往的,閑云野鶴、泉水叮咚、瓜果梨棗,外帶一條兇猛的大狼狗,簡直是仙人般的生活。早年間,我喜歡和姥爺住在山里的小屋,但姥爺住山完全是為了清凈,無關瓜果梨棗,無關大狼狗。
小山家在旋子坡有一片自留地,他父親也在那里建了一座茅草屋,我們?nèi)ミ^一次,但他家的茅屋恰好“旋子坡”的最邊上,而且他家的地里也沒種幾棵果樹,他父親也沒有住在那里,頗讓人失望。有幾次想進去探探究竟,但總覺得有“瓜田李下”的心虛,加上路途偏遠,也就不了了之了。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