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周公趣說英雄志(上)
“曾作金城爛漫游,北歸塵土變衣裘。芰荷聲里孤舟客,臥入江南第一州。”這首《金城賦》乃是前順朝著名詩畫名家李沐苒晚年客宿金州時所作,詩中將金州稱作天下第一州,對金州古城之贊譽溢美,可謂冠古絕今。
時逢興國初立,天下太平。
金州,位于大興國江南腹地,依山通海,又挾長淮兩河之福韻,可謂山靈水秀,物華天寶。自北燕國金氏族人南遷至此建城始,立城已有數(shù)百年了,期間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朝代興衰更替,歲月的洗禮,仍舊繁華如夕。
金州之地,扼江南水陸要道,素以商業(yè)繁茂而富甲天下,若單論民生之富裕,比之當今大興國都天京城也有過之而無不及也。大詩人李沐苒稱它作天下第一州,也是實至名歸。歷代以來,不知多少富商巨擘、治世能臣,均出于此,真正是人杰地靈。
事到如今,在金州城的城南區(qū)有一條街市,名喚十里街。它東西走向,沿河而走,長約十里,故名十里街。十里街,不但名動大江南北,更遠傳海外,乃是整個金州城內(nèi)最為熱鬧繁華之處。這里店肆林立,商鋪鱗次櫛比,每到晚間便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數(shù)不清的酒樓、飯館、茶鋪、妓寨,吸引著過往的商客們趨之若鶩。
此刻正值晚市,華燈初上、商旅如織,一派熙熙攘攘景象,而最為熱鬧喧嘩的莫過于其中的“醉仙館”,只見里頭人影顫動,時有歡聲笑語,掌鼓之聲不絕于耳。
“話說那白玉麒麟,價值連城,乃是江南首富慕容世家祖?zhèn)麈?zhèn)宅之寶啊,可是呢……這一夜之間說丟便丟了。這…慕容府上的老太君…已年屆八十,得知消息,氣得是當場嘔血三升,不醒人事??!”說話之人連連嗟嘆不已。
原來醉仙館內(nèi)正有一名素布藍衣,帶著一點羊皮氈帽,留著一臉山羊胡須的老者,正立在一層大廳的中間戲臺上,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似乎正講著什么江湖軼事。
那藍衣老者年約五旬有余,雖然身形瘦小,滿臉的皺紋,但精神矍鑠,聲音也極為洪亮,沒有一絲老態(tài)之狀。他講著那動情之處,手舞足蹈,逼真至極。館內(nèi)上下,百十號人,一片驚嘆唏噓之聲。
“白玉麒麟!”
“那是何物?”
“諸位連這都不知道?我看你們真是孤陋寡聞!”
“你知道就快說??!”
“據(jù)在下所知,這是咱大興開國太祖皇帝當年賞賜給蘇北慕容山莊老太君沈老夫人七十大壽的壽禮?!北娙似鎲柕耐瑫r,一個中年白衣文士搶著道出了寶物的來龍去脈。旁人聽他這一說,驚訝不已,紛紛側目。
那中年文士如鶴立雞群一般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手執(zhí)白紙扇,近乎蒼白的臉龐,顯得有些饑瘦,但眼神清冷,透露出一股謎一樣的自信,顯得神采飛揚。他身形碩長,穿著一身樸素的白色長袍,衣料質(zhì)地雖是一般,但看起來極為干凈,想必是個愛潔之人。
“這位仁兄果然博聞識廣,你說得不錯,正是此物?!彼{衣老者豎起大拇指,對中年文士報以贊許一笑。
中年文士得人稱贊,顯得有些得意,在眾人一片艷羨的目光之中悠然自樂,過了一會,他忽又以扇拍手,奇道:“只不知是誰這么大膽子,竟然敢去偷慕容山莊的東西?”他說這話時雖面向眾人,但話里之意卻是問向背后的藍衣老者。
在座的大多都是本地人士,那慕容山莊雖遠在蘇北,離金州也有一日之遙,但因富甲天下、早已名動江湖。早些年,慕容世家先祖慕容澤曾隨大興太祖皇帝征戰(zhàn)天下,有從龍之功,慕容家族一度顯赫一時。只是后來不知為何,慕容世家居然棄政從商,威名大不如前。盡管如此,慕容山莊在江湖上的名望仍然很高,現(xiàn)家主慕容萬金,不但經(jīng)營著全天下的布匹綢緞生意,更師承中原五大門派“天星齋”已故名宿“摘星劍”鬼芒真人名下,外號“金劍無敵”,劍法及內(nèi)家修為皆十分高超,在當今天下“十大高手”中排名第九,可謂威名赫赫。如今居然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怎不令人驚奇。
藍衣老者風頭為人所奪,卻不在意,他淡淡望了中年文士一眼,端起身前桌案上的茶水輕茗了一口又放下,他輕搖羽扇,頓了一頓才說道:“這位仁兄問得好,你可知近日在江湖中有一名神偷俠盜?”
中年文士聽罷,頓時神色一懼,驚道:“神偷俠盜!你說的莫非是那元宵燈會大鬧京城的江洋大盜獨孤行?”
“不錯,正是此人。如今江湖上風頭最盛的風塵三劍俠中排行第一的盜俠,年輕一輩的佼佼者!”。藍衣老者點點頭回答到。
中年文士聽了面色一變,似乎有些難以置信,愣了半晌,竟不再說話了。他雖是一個落魄秀士,卻心存抱負,為了博得一襲功名,也曾走南闖北,但因人微言輕,朝中也無人可以借力,因此經(jīng)歷了不少風風雨雨,成了落魄江湖的流浪漢
“獨孤行——他是誰???”
現(xiàn)場眾人當中多數(shù)人未曾聽聞見過此人,于是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一盜二仙龍鷹鳳,三尺青峰蕩天都。他就是連當今皇帝也公開承認的“俠中之盜,盜中之俠”,飛羽神龍獨孤行?!彼{衣老者神情凝重,說到后面七個字時,目光凝視掃了眾人一圈,幾乎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啊,飛羽神龍,原來是他!”一人恍然驚悟道:“怪不得……怪不得……”
“惹上他,那慕容山莊也算倒霉了!”
眾人大多對獨孤行聽這個名字驚異不已,有聽說過的,也有沒聽說過的;有惋惜的,也有幸災樂禍的,表情各異。
藍衣老者輕捋山羊須,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靜,他繼續(xù)說道:“諸位,這獨孤行特立獨行,崛起江湖不過兩年,喜歡獨來獨往,沒人知曉他的出身來歷,也很少有人見過他的真實面目。但眾所周知,他有一嗜好,就是喜歡收藏世間各種奇物、嗜寶如命。所以世間但凡有奇珍之處,他必星夜而至,“借”寶而去。獨孤行行跡遍布天下各處,但每次作案前,他都會預先投下他的獨門標記——“飛羽令”?!?p> 他剛說到這里,中年文士回過神來,忽然插嘴問道:“什么“飛羽令”,長什么樣?”藍衣老者聽中年文士這一問,忽然定住,把紙扇往后背一插,伸手從衣袖里摸索起來,摸了半天掏出一個奇怪的東西。他將這件東西提在手里,轉了一圈,臨近的人都看清了,那是一把薄片梭形、帶著羽毛形狀模樣的黑色小鋼鏢,通體烏黑發(fā)亮、打造挺精致,前端打磨鋒利尖細,末端后面系著一撮尾羽,乍看起來就像一對雞毛,但顏色華麗,金、紫雜色相交,有些荒誕古怪。
“就是這個,各位可瞧仔細了?!彼{衣老者指了指手中之物,面向眾人。
“老先生,這就是“飛羽令”?好奇怪的東西哦!看著咋那么像我家娃兒踢得雞毛毽子似的?!辈杩椭幸粋€身材微胖的婦女瞪大眼睛看著藍衣老者手中的暗器,一臉認真的說道,其他人一聽不由得轟然笑了起來。
“此乃雀翎而非雞毛!”藍衣老者見這村婦將這精巧的暗器比喻成市井娃娃們玩樂的玩具,一時哭笑不得,他收了暗器,揣入懷中,又取下折扇,刷的一聲打開,搖頭晃腦,道:“據(jù)說獨孤行每次行事前必然投擲此鏢,事前示警,事后收回。如此行竊,堪稱怪哉。他出道以來,作案累累,成了那些富商豪門的眼中釘,肉中刺;朝廷也多次欽令捉拿,可是諸省各府衙門均拿他沒辦法。不僅如此,毫州府的神拳山莊,南陵王府的藏經(jīng)樓,蜀王宮的密室,天星齋的摘星臺……據(jù)說都曾有收到他投下的“飛羽令”。初時,有收到此令的貪官富商們莫不兢兢戰(zhàn)戰(zhàn),唯恐家中寶物為他奪去;再到后來,卻莫不以收到此令為榮,有的甚至巴不得他俠駕光臨府中,親自奉上珍寶?!?p> 中年文士“咦”了一聲,奇道:“這是何故?”
按說偷東西的賊上門,主家不刀劍相向就已經(jīng)不錯了,他們卻將賊人為上賓。如此不以為恥,反以為喜,當真十分怪哉。
眾人聽到此處,也是嘖嘖嘆奇。藍衣老者見引起了眾人興趣,眉色飛舞起來,解釋道:“大家有所不知,今年初,獨孤行大鬧皇宮元宵節(jié)會,當今皇帝非但沒有將他捉拿問罪,反而封其為“盜俠”?!?p> 中年文士聽到此處頗覺驚訝,有些不悅地瞪了一眼藍衣老者,插嘴道:“我看你是胡說八道,我大興當今皇帝雖不及太祖皇帝文韜武略,卻也非昏聵之輩,何以會做出此等荒謬悖論之事?”
藍衣老者輕笑答道:“兄臺你有所不知,創(chuàng)業(yè)易、守業(yè)卻難。當今承宣皇帝武功雖不及先帝開疆拓土一統(tǒng)天下,但繼位以來,先“予民休養(yǎng)生息”,后“削王侯番藩地”,在文治上卻有過之而不及也,否則焉有當今之盛世,你我又如何能在此侃侃而談?!?p> 這中年文士姓唐名望,原是蜀中秀士,只因家道中落,才落魄江湖。他心性高桀,遠懷抱負,雖未及官,卻一心向朝,起初有些瞧不起藍衣老者這等浮華市井討生之人,此刻聽了他一番話,才知對方亦是有才學之士,頓時收了輕視之心,雙腿一豎,拱手作揖道:“先生大才,請恕末學后進唐望無禮。在下愿聞其詳?!?p> 藍衣老者見他前倨后恭,也不以為意,解釋道:“太祖皇帝揭竿而起,推翻前腐朽大順王朝,建立不世之功,然卻十分依賴舊臣勢力輔佐,分別是江南慕容世家、西北賀蘭冠軍侯府、南陵王府李氏家族,世人稱之為“三閥”。太祖去后,三閥相繼做大,與官商勾結,他們依仗勢力欺凌地方、威脅朝廷?!?p> 唐望詫道:“三閥亂政,學生也有耳聞。但吾皇貴為天子,一紙昭告,將這些擾亂朝綱的佞臣繩之于法,又有何難?”
“當今皇帝仁愛子民,雖有心削藩,卻一直找不到有力罪證,而且三閥團結合作共進退,他雖為皇帝也力有不足,為各家族勢力所掣肘。這才想到利用獨孤行之力,先亂敵之陣腳在作后算。所以獨孤行雖然罪行累累,又大鬧宮廷,但當今皇帝卻非但沒有問罪,反而親口加封其為“盜俠”,官同五品“御前侍衛(wèi)”,還命人取來龍鳳金鱗制成“飛龍令”,賜予獨孤行,讓他代天巡視,懲惡揚善。
唐望恍然笑道:“如此說來,這獨孤行豈不成了“奉旨行盜”?那些貪官和奸商還不得乖乖把貪沒的財寶交出來!”
“正是如此!所以他們改變了策略,有的不等獨孤行上門,便親自將寶物主動奉上,指望搭上他這跟“龍線”?!彼{衣老者說到這里,忽然自嘲一笑又道:“如今的“盜俠”已經(jīng)不再是之前的“盜俠”了。不但各地官商權貴競相屈膝巴結,就連江湖上各大門派也無不趨勢逢迎。堂堂“盜俠”獨孤行反倒沒了出手之機,別說天子御賜“飛龍令”鮮有出現(xiàn)之時,就連他自己慣用的“飛羽令”也未曾有出手之地。如此一來,江湖上倒是風平浪靜了好一陣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