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杯下肚,南宮雪離開時已面如苦茶。
殿內(nèi),座下幾人雖各自心思,獨(dú)獨(dú)司馬柔一雙小手顫個不停,連果子都不吃了。
為什么陛下不說話?
那背地里對皇后娘娘不敬的壞姐姐一走,是不是陛下就想起來先前自己在宮道上直杵杵盯著他看,大不敬的這事了呢?
戲文里說伴君如伴虎。
所以陛下雖然真真好看,可實際上他是只老虎?。?p> “砰!”
座上傳來茶杯落地的聲音,司馬柔身子一歪,立馬埋頭跪在了地上。
“陛下贖罪!”
除了司馬柔,殿內(nèi)所有人紛紛垂目,不明所以地盯著地上抖成篩子的某人。
木沉白側(cè)目,盯著旁邊的美人兒十分懵懂。
“陛下,明妃歲數(shù)小,膽兒也小?!?p> 南悠兒從袖內(nèi)掏出一張帕子,把灑落在桌面上的一點水漬擦干,“不過好哄?!?p> 木沉白微微一笑,對著那團(tuán)身影道:
“柔柔,想不想吃西域來的蜜瓜?”
柔柔,想不想吃西域來的蜜瓜?
這段話,是每次她生氣或傷心時,爹爹用來哄她的。
司馬柔緩緩抬起頭,看著座上眉目艷冶卻無比溫柔的那男子。
柔柔,圣上是位賢君,嫁入宮不會受苦的。
她哭了三天三夜,卻是爹爹唯一一次沒有依她。
娘親說,這門親事是爹爹親自寫信去宮中求的。
娘親還說,柔柔不怕,你爹爹的眼光不會錯的。
司馬柔咽了咽口水,點頭應(yīng)了聲“好”。
西域的蜜瓜,誰會拒絕呢?
后來,司馬柔口中的“真好”越來越多了。
宋容兒聽得憂心、思得愁容,心想若是小葡萄走上了不該走的道,那可怎么好。
于是邀著另兩人在夜間去了棲鳳宮。
“娘娘,陛下的意思我們都清楚,可是小葡萄天真爛漫,若她會錯意了可怎么辦?”
少女的真心,碎了可就真碎了。
南悠兒屆時正側(cè)臥在榻上睡意沉沉,這番話如一陣凜風(fēng)將她吹醒。
“不如……”
蘇慕琴開口,一雙水眸似御花園里的秋月池,波光云影溫柔得讓人醉心。
“一試?”
南悠兒試探道,便看到宋容兒撲到榻邊闖進(jìn)自己的懷里,“娘娘最好了,你們最好了。”
蘇慕琴掩唇一笑,就連安景陽也淺淺彎了薄唇,“宋貴人沖撞鳳體,拖出去杖了罷?!?p> 宋容兒窩在身前人懷里搖頭,“今非良辰,擇期再杖?!?p> 南悠兒笑彎了眼。
宋容兒是海,慕琴是盛夏的小溪,安景陽是山澗里的清湖。
司馬柔是顆小葡萄,徒徒惹人歡喜。
第二日,剛換上便服準(zhǔn)備去御書房的木沉白就被王公公垂頭攔住。
“陛下,皇后那邊請您去棲鳳宮一趟?!?p> 木沉白先是一怔,隨后面色幾分狐疑地盯著面前人。
“陛下別這么瞧著奴才,雖說奴才從王府一路追隨陛下,陛下也從不給奴才臉色,可這等事奴才豈敢作假。”
木沉白抬手,不重不輕地拍在王公公肩上,“你一說,我倒想起來,五叔才是你主子。”
這話聽得讓王公公汗顏,心想怎么陛下還記著那么多年前元陽王聯(lián)合自己騙他的事呢。
那時陛下才十二歲呀。
“棲鳳宮出什么事了?”
“適才收到棲鳳宮大婢女的傳話,奴才也不清楚何故。不過西北悍徒已平,陛下去娘娘那邊嘮嘮家常也是好的?!?p> 這幾年看著陛下一直忙于公務(wù),他心中實在是憂啊。
“家常?皇后不會的?!?p> 木沉白淺淺一笑,聽到這笑聲,停在周圍的婢女和內(nèi)侍也不禁偷偷彎了唇。
“陛下駕到!”
剛落地棲鳳宮殿外,木沉白就看到那五人施施然行禮。
“臣妾叩見陛下?!?p> “妾拜見陛下?!?p> 木沉白走到五人身前,伸手將南悠兒扶起。
“都起來罷?!?p> “臣妾今日請陛下來,是想讓陛下嘗嘗妾等五人的手藝。”
一旁的王公公也上前解釋道:
“陛下,奴才多嘴,跟娘娘們說近日陛下食少事多,惹娘娘們憂心了。”
說罷王公公拍了一下嘴,臉上懊惱至極。
“不怪王公公,是妾前幾日偶遇公公,才多嘴問了他幾句。”
聽到宋容兒的話,木沉白再次抬手拍了拍王公公的肩膀。
剩得王公公傻呵呵干笑幾聲。
餐食布在棲鳳宮的院子內(nèi),清風(fēng)拂綠,石榴花開得正爛漫。
木沉白剛坐下,便聽見琴音繚繞,似細(xì)水長流般的婉約,正如蘇貴人的溫婉。
忽長笛的悅耳加入琴音,吹笛之人眨巴著一雙大眼睛,似乎生怕吹錯一個音符。
“陛下,嘗嘗這些菜,都是她們的家鄉(xiāng)味,特意為陛下做的?!?p> 南悠兒雙手拾起桌面的銀筷,遞給旁邊人,也在木沉白剛接過的一瞬,一陣深沉的塤聲涌入,如海浪席卷。
而原本站在幾人中間的安景陽褪去絲綢的外袍,露出里面的彩色霓裳舞裙。
點地輕旋,彩綢飛揚(yáng)。
容顏嬌媚,神色淺淺。
身段高挑纖長,讓舞姿更顯曼妙。
那些召進(jìn)宮的舞姬如何能比?
南悠兒和院內(nèi)的宮女內(nèi)侍們都看入了迷,反倒是某位被請來的主君悠悠抿著茶,神情里只透著純粹的欣賞之色。
曲終舞散,木沉白笑著拍手,隨后偏頭對著候在旁邊的王公公道:
“讓他們都退下罷,朕和嬪妃們來談?wù)勶L(fēng)月?!?p> 王公公便樂呵呵將宮女內(nèi)侍們帶走了。
木沉白抬眸,對著四人笑道:
“都坐?!?p> 于是幾人各自心思地坐下。
司馬柔手里攥著長笛,一雙葡萄眼癡癡盯著某人面前的糖醋魚卷,咽了咽口水。
那是皇后娘娘親自做的,看上去好不誘人。
木沉白低低一笑,將那盤魚卷直接換在了司馬柔面前。
“都吃罷?!?p> 嗯!
此時正是良機(jī)!
就在宋容兒攥緊拳頭準(zhǔn)備起身時,南悠兒開口了。
“明妃,這道菜如何?”
司馬柔舔舔唇,思索一會兒后無比認(rèn)真道:
“稟娘娘,好吃極了。入口滑軟,酸酸甜甜,最后還帶一絲苦味,卻絲毫不影響口感,反而讓人回味無窮呢!”
南悠兒淺淺一笑。這道菜先前她們幾人故意在柔柔面前夸贊一番,卻又不準(zhǔn)她偷吃,所以一雙眼睛才直盯著。
“明妃可知,這道菜原本出自聽風(fēng)樓,樓里掌廚為其取名為相思意?!?p> “相思意?”
司馬柔歪頭,“可這就是糖醋魚卷?。俊?p> “非也。”
旁邊的宋容兒又替司馬柔夾了一塊,“酸酸甜甜苦苦,不正是相思?陛下您說呢?”
嗯?
木沉白勾唇,只手撐著下頜瞧著宋容兒,讓那人兒幾分心虛卻不得不強(qiáng)撐著。
“宋貴人已懂得相思了?”
微怔過后宋容兒一笑,“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妾在詩文中已知相思?!?p> 木沉白放下手,一雙黑眸浮花掠影,比滿樹的石榴花更艷麗。
“若尋得詩中人,直去便可。朕幫你們斷后。”
在沒旁人時,他很少用“朕”這個字。
可這句話里的這個“朕”字,多有份量,又讓人多么安心。
南悠兒唇邊的笑意比花濃,除了一直低頭沒有??诘乃抉R柔,其他幾人眸中的光景比春風(fēng)還暖人。
那日之后,宋容兒口中的“真好”也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