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桃源舊事

　　桃花源本是死地。

　　關(guān)無寄來到這里的第不知道幾年，方才聽聞。

　　詭辨告訴他的。

　　百年前這里開過一戰(zhàn)，生靈涂炭，燎原之火燒得寸草不生。戰(zhàn)后卻有人奇跡般地存活下來，而本來荒蕪焦黑的土地再次長出新草，第幾輪開春，竟開出了桃花。

　　那些奇跡般生存下來的人，實則早已魂消戰(zhàn)場。

　　他們與桃樹，都是亡魂們執(zhí)念的產(chǎn)物。

　　亡魂愈是怨恨，愈是凄凄，桃花愈是鮮艷欲滴。

　　后來，逐漸有真正的活人慕名而來，與百年前的活死人生活在一起。

　　活死人與常人無異，同樣有說有笑地勞作休憩，毫無破綻。

　　卻在數(shù)個夜晚，以活人陽氣為食，妄想哪日修為滿了，復(fù)活過來。其實死人本來也無意識，卻因彌留殘魂那一絲對生的渴望，本能催發(fā)行動。

　　他們也許就在身邊，以兄弟，姊妹，師長，伴侶，某種身份和人親近地待在一起。若詢問，他們亦不自知，他們本無意識，時間長了，早已把自己當(dāng)作真正的生者。

　　他們扮演得毫無瑕疵，無從分辨。而終有人發(fā)現(xiàn)，和樂生活戛然而止在秘密傾覆之時，一場猜忌，惹得人心惶惶。

　　事情鬧到冥界，鬼神作怒。

　　一切再平息時，鬼神清除了眾生那段記憶。

　　活死人依舊混在人群中。

　　他依舊是你的兄弟，姊妹，師長，伴侶，或某個身份。

　　或者，你自己。

　　待他們一點點把活人的陽氣吸食光，桃源，便也回到了從前的模樣。

　　“光靠你每月十五挨個找不成，效果甚微。這里只有源源不斷地引入新人，陰陽相抗，陽氣沒過了陰氣，桃源才得以保全?！?p>　　“你知道，這里好久沒來過個新人，死的死，活人的氣息日漸消弱。以至于今日，我看到那個小伙計，下意識想把他留下來，能留一個算一個，草木皆兵了。”他自嘲道。

　　詭辨：“他們都畏于鬧鬼，卻未曾聽聞這里的桃李春風(fēng)。”

　　她把話題扯遠(yuǎn)了，關(guān)無寄再扯回來：“你數(shù)過沒？給咱發(fā)現(xiàn)的‘死人’已經(jīng)多少個了？”

　　詭辨看著鐵柵欄里橫七豎八的“人”，目測一下，果斷道：“半個村都不到，離當(dāng)初預(yù)估的人數(shù)還遠(yuǎn)。”

　　關(guān)無寄悵然仰起頭：“海底撈針啊這……任重道遠(yuǎn)、任重道遠(yuǎn)。”

　　“還有，你知道我為何執(zhí)意要留他一個和皇城牽扯不清的人？”關(guān)無寄忽然反問，“桃源常年封閉，太少有人注意到這里。若是劍走偏鋒，傳到皇城，鬧一鬧指不定還能鬧出幾分人氣?！?p>　　“關(guān)無寄你什么意思？”詭辨正色，“你忘了？當(dāng)初桃源是因什么才變成當(dāng)下這個模樣！”

　　關(guān)無寄苦笑：“也是絕望中的一條生路?！?p>　　在束手無策中消亡，或賭上再次覆滅于戰(zhàn)事的籌碼，此事無以衡量，哪種方法略勝一籌，多說無解。

　　他一拍詭辨肩膀，解悶：“姑奶奶，樂觀點。明日又到了登高擺宴的日子，隨我上山樂呵樂呵么？”

　　詭辨瞟了他一眼，他壓下聲音：“明日，一石二鳥的好機會。”

　　“其一，我說你每月十五找人太沒效率了。明日，我只需在宴席中放些靈丹，‘死人’食后會自露馬腳，很好辨認(rèn)?！?p>　　“其二，我把擺宴席的消息放出去，鎮(zhèn)宇門定會瞅著這個機會過來，這幫家伙老干走私陰物的行當(dāng)——你不覺得，這是個洞察陰靈來源的好機會？”

　　“那小子入桃源之前，追著他的陰靈還少，他一進(jìn)來，陰靈頃刻暴增?！痹幈娴溃捌鋵嵲篱L青所言不錯，桃源確有內(nèi)鬼，這個鎮(zhèn)宇門，不僅與陰物有往來，出入桃源也甚頻繁，是該好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