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垂小鎮(zhèn)。
一刮風就起風沙,一起風沙就遮天蔽日。吹到嘴里都是土。
黃沙遮天蔽日,烈日成了一片淡黃的圓圈。
“這狗艸的地方?!壁埗愕揭粋€避風的土墻后面,吐出一嘴沙子,又拼命的揉眼。每天都這樣,揉了三個月了,眼睛都是紅腫的。
他摸索出長長的旱煙袋,將自己獨家密制的煙末放進去,打著火石,香噴噴的吸了一口。若不是報酬豐厚,誰會來這種破地方?
可是當?shù)厝撕孟窳晳T了。
集市上的男男女女還是原來的步伐,選購著自己需要的東西。
自己前面是個賣羊肉的小伙。頭戴瓜皮小帽,胡子上卷,熱情的招呼著前來購買的顧客:“將殺的新鮮地羊肉咧,弄一扇回家烤烤咧?”
小鎮(zhèn)人口一千人,在這里算是大鎮(zhèn)了。
冥龍回味著昨晚上的快樂時光。自己干了兩根烤羊腿,三斤葡萄酒,早晨醒來頭還昏昏沉沉的。眉目深邃的小姑娘還沒起床,半斤葡萄酒就已經(jīng)讓她不省人事了。
按道理那個獵物就躲在這里??墒牵瑓s找不到了。蹤跡到了這里戛然而止,肯定是隱藏起來了。
三個月了,莫非真的騎著鷹飛走了不成?可是能騎鷹的都是身懷絕技的高手,對方只是一個懷孕的女子,當時有身孕六個月現(xiàn)在應該九個月了。再有一個月就該生下來了,生下來自己的的報酬可就一分沒有了。
陰郁的眼神望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女人,尋找著不一樣的扁平面貌。不過還是無功而返,都是裹著頭巾高鼻深目的異域風情。
會不會和自己一樣,易容了?
自己二十七,卻打扮成一個六十歲的商販的模樣。內(nèi)地來的販賣玉石的商販。不過,煙袋桿子倒是真的。師傅死了,這是他的遺物,所有的一切都歸了自己,包括那十個年輕貌美的師娘。
抽一口煙,深深吸進去,仿佛師傅就鉆進了自己的體內(nèi)。自己的命是師傅從狼窩里撿的,一身本事也是師傅教的,就是師傅占了自己的身子,那也是應該的。一身好武藝,賣于帝王家??墒?,當狗又有什么自由可言?自己一身功夫,羨慕那些高來高去自由自在的刺客,本來打算去雁蕩山謀個一席之地,誰承想他們?nèi)ゴ虤⒔鹆瓿赏鯛?,事成了,可是老巢卻被轟了個稀巴爛,一下子從江湖上赫赫有名令人聞風喪膽的刺客組織突然就銷聲匿跡了。還好,昆侖山羅老大組織了一幫人馬,專門接活,憑自己的本事很容易的就進去了。第一個活就是刺殺了山西晉亨鏢局的總鏢頭,威震江湖。
又吐出一口煙圈,將煙霧深深的吸進肺里,總鏢頭的味道真香。又一袋煙抽完了,把煙袋桿扣過來,敲打著鞋幫,把灰燼敲打出來。日落西山,今天又是白玩。望著夕陽,竟然也生出一絲惆悵。
集市上的客人、攤販漸漸上了。一個長袍之人引起他的注意。
長袍男子雖然極力模仿這里土著居民的穿戴,可是扁平的臉孔還是出賣了他。雖然這里漢民也不是,足足有四百人,可是他的腳步太過輕快。他已經(jīng)采購了不少的東西,吃的喝的一應俱全。有幾個惡漢想故意蹭他找事卻被他輕巧的半轉(zhuǎn)身擠了過去。腳下踏的是八卦方位。寬大的長袍里藏不住一身的功夫。
冥龍的眼睛突然張開,精光四射。人中龍鳳怎么會來到這邊陲小鎮(zhèn)?他鼻翼扇動,將煙袋桿別在褲腰里,跟了上去。
對方背著一包東西手里提著兩扇羊肉向西郊走去,很快就走到了鎮(zhèn)外。
四下里戈壁茫茫,除了幾株胡楊樹,一目千里。天已轉(zhuǎn)黑,四下里似有狼嚎傳來。
冥龍小心翼翼施展輕功遠遠墜在后面,憑借那少數(shù)的幾棵樹和凸起的巖石藏身。雖不敢說追蹤術(shù)輕身功夫天下第一,卻也是其中佼佼者。
那人沒有發(fā)覺,低頭向前疾走。
冥龍知道,前面幾十里有個不大的山崗,莫非他在那里挖了個藏身的地洞?
孤月高升,戈壁一片慘白。
那人走到一顆胡楊樹下忽然不動了。緩緩的放下羊肉排扇,將身后的包裹解下。又將長袍脫下,露出束身短打裝扮。從腰里抽出一柄軟劍,長臂一挺,軟劍嘩啦啦作響,如同一條彎曲的白練。他頭也不回:“好朋友,出來吧?!?p> 冥龍從遠處走了過來:“兄臺中原來的?瞧兄弟一身高明的功夫,心中納罕,按捺不住跟到此處,還望海涵!”
那人背對著他:“好奇害死貓。”
冥龍微笑:“可我不是貓,是龍?!?p> 那人并不轉(zhuǎn)身:“都一樣,都得死?!鄙硇魏鋈坏雇耍查g來到冥龍前面三尺處。軟劍回抽,纏向冥龍脖頸。
冥龍已經(jīng)抽出煙袋桿,銅頭點在劍尖上,向后飄開三長:“兄臺好大的火氣?!弊炖镩_著玩笑,心中卻是十足的戒備,身形微蹲,蓄力。進可攻退可守。
一招過后,雙方都已經(jīng)試探出對方功夫不在自己之下。
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那人不再托大,緩緩的轉(zhuǎn)過身來。是一個圓潤的臉龐,長的是非常令人討喜的美男子,沒有胡須。手中長劍嘩啦啦抖動著,如一條白蛇月光下吐著白色的芯子。腳下踏著八卦方位,一步步迫來的。
冥龍眼睛瞇起:“喔,京師八卦門的……”
圓臉青年迫的更近了,強大的氣勢壓過來。冥龍呼吸困難:“喔,原來是皇宮里的太監(jiān),那么是你保著燕妃在這里了,你是寶公公……”
兩條人影瞬間斗在了一起。
慘白的月光照的戈壁一片青郁郁的。這里遠離小鎮(zhèn),只有夜風呼呼的刮過。
兩人各拿出壓箱底的功夫拼命死斗,一決雌雄。只能有一個人活下來。然后再決定燕妃是否能活下來。
一路之上,寶公公護著燕妃躲過眾殺手的追殺。到了陜甘道,使用迷魂計造成墜崖的假象,暗中遁到了西域。可是他能嗅到空氣中的危險氣息,一個像狼又像蛇一樣的刺客暗中跟了進來,潛伏起來,要給予他們致命一擊。
如果不是燕妃到了臨產(chǎn)期,他是絕對不會出門的。
冥龍的肩部中了三劍,自己一煙袋鍋子也點在了寶公公的天池穴。兩人快打快發(fā),從地上打到胡楊樹顛,又從樹梢斗到地面。半個時辰都已經(jīng)傷痕累累。血遮住了寶公公的一只眼睛,冥龍拖著一條傷腿難以縱躍。
寶公公心中憋著一個念頭:只要拼死這個刺客,縱然共赴黃泉,娘娘就有機會活命??墒撬硪恢谎鄣难劢怯喙馇埔娨活^灰白的狼匍匐在他包袱那里正在找吃的。心里分神,被對方一腳正中小腹,后背撞在一株千年胡楊樹上,內(nèi)臟震蕩,吐出一口鮮血。
那頭灰白的狼抬起頭來,站直了,原來不是頭狼,是個穿破爛白袍的佝僂老者,花白的長胡須卷曲著,訕訕的笑著:“啊,真是抱歉,你還沒死?”
寶公公恍恍惚惚記起來了:聽這里人說過,荒漠的晚上有個專門撿死人遺物的老鬼——沙里鉆。
破空聲襲來,煙袋鍋子直刺他的眉心。
寶公公咬破舌頭,奮力清醒,堪堪躲開,反手一劍,絞住煙袋桿。
“嗨!”“喝!”
兩件兵刃飛向半空。
兩人拳腳相加,又斗在一起。
寶公公施展游龍八卦掌,好似一條蜿蜒盤旋的蟒蛇,令人頭昏眼花。冥龍四肢伏地,施展的是本門獨創(chuàng)的狼突術(shù)。
沙里鉆笑呵呵的走到近處,撿起軟劍和眼袋桿子,掂了掂:“好東西,好東西,能換十兩銀子,酒錢有啦!”
兩人聽了心中吐血:這可都是自己的心肝寶貝,幾十年的心血造詣功夫全在上面,別說光成本都幾百兩銀子,縱然給萬兩也不賣。這可是安身立命的本錢。可是誰也騰不出手去拿回來。
遠處有一股巨大沉悶的聲音傳來,似乎有千萬頭餓狼呼嘯而來。
沙里鉆臉色變了:“我活了幾十年從未遇到如此大的沙塵暴。你們也別打了,快逃命吧!”將所有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扔下,一溜煙的向小鎮(zhèn)疾飛。眨眼無影無蹤。
冥龍和寶公公都呆在當?shù)?,默不作聲:這人輕功之高,世所罕見,堪比中原四大神僧的之一的笑神僧。他若出手,恐怕自己也得死在他手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此言不虛。
忽然兩人其其躍出,寶公公搶到離自己近的煙袋桿,冥龍奪得軟劍,兵刃在手,又斗在一起。
沙塵暴來的好快??耧L四作,將人吹的東倒西歪。
寶公公手中的煙袋桿就要點在了對方頭頂百會穴,冥龍軟劍已經(jīng)刺進對頭心窩半寸,眼見勝負要分,斜路吹過一股強勁的風硬生生的將兩人分開。兩人被吹到半空又砸在地上,骨碌碌向外滾去。漫天黃沙鋪天蓋地向前卷行,耳朵鼻子嘴里衣服里全是厚厚的沙粒,天昏地暗,什么也看不起……
冥龍緊閉雙目,雙手亂抓,終于勾住一塊巖石,如落水之人抓住一截木頭死命扣住,全身爬在地上,腳尖扣進地面,心中默念:“救苦救難無量天尊!”施展閉氣功緩緩入眠。
身上蓋上了一層層的沙子……
手一動,軟劍被人拿走。
身上覆蓋的沙子逐漸減輕。
烈日當空,刺的眼都睜不開。
一道模糊的黑影向后退去,嘴里發(fā)出驚恐的聲音。
冥龍猛的睜開眼睛,從沙坑里躍出。扼住對方的喉嚨:“燕妃,我找的你好苦,命差點丟這里。不過現(xiàn)在好了,三千兩銀子到手了。”
燕妃雙目流淚,死到臨頭反而平靜許多:“希望來生不要再嫁入帝王家?!彼┲患T大的西域風情的袍子,小腹高高隆起,沉聲道:“我以為手持軟劍的是他。他死了?”
冥龍搖搖頭:“不知道。死不死管我什么事,話說,他功夫當真不錯?!?p> 燕妃:“大內(nèi)高手的功夫有弱的嗎?你殺了我,殺了他,就要和天下整個八卦門為敵了?!?p> 冥龍笑了:“吃我們這口飯的腦袋就是別在褲腰帶上。講真,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真是下不去手呢。”
燕妃睜大眼睛:“你放過我?”
冥龍臉色鐵青:“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職業(yè)道德那是不能挑戰(zhàn)的。老大也真是,怎么接了這么多棘手的單?!?p> 燕妃:“老皇上病入膏肓,萬貴妃把持后宮,妄圖立自己的孩子為新皇。其他皇子囚禁的囚禁,我們這些有身孕的姐妹更是死了一批。逃出來的卻躲不過她雇傭的殺手,天下之大,沒有容身之地,我們果然該死。不過,萬貴妃還未如愿。不如你我做個交易:我若不死,你替我進宮殺掉萬婆娘,我必能重返皇宮。待我母儀天下,西垂三省,盡歸你有?!?p> 冥龍眼珠一轉(zhuǎn):“明白了。你肚子的孩子不知是哪個皇子的……可是,我等不到了。我還是拿著那三千兩白銀每天樂樂呵呵才現(xiàn)實一些?!?p> 燕妃:“目光短淺之徒……啊”,突然坐在地上:“救我……孩子!我要生了……”
冥龍皺眉:“晦氣。我可不會接生。上頭要你的命,我割了你的頭走了便是,你的孩子讓他在這里自生自滅吧,放心,沒人給錢我不會殺他的。”
一個血肉模糊的人提著煙袋桿從遠處沙丘后面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有我在,誰都死不了?!蹦樕匣熘膶毠吡诉^來,死盯著冥龍:“娘娘放心,他已經(jīng)油盡燈枯,現(xiàn)在是強弩之末?!痹掚m如此,他全身上下充滿戒備,因為自己也已經(jīng)全身重傷,已是瀕死之人。
燕妃躺在沙丘上痛不欲生,她剛才本來可以殺死冥龍,不過現(xiàn)在難產(chǎn),生死難料。
冥龍奮力集起功力,丹田卻是空蕩蕩的,如同一具掏空的僵尸。這是閉氣功后遺癥,自己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修養(yǎng)三天,才能慢慢恢復功力?,F(xiàn)在只要寶公公走過來或者燕妃站起來,很輕松的可以殺掉自己。剛才那么多廢話,固然是燕妃自己想謀個生路,自己又何嘗不是威嚴恐嚇以期將她嚇死?
忽聞一陣駝鈴聲傳來。沙里鉆騎著一匹白駱駝悠悠前來。
來到近處,沙里鉆瞧的明白,哈哈大笑:“這下我揀了個大便宜!三個……喔是五個將死之人?!币驗樗吹侥悄樕n白的女子抱著兩個紅皮大老鼠般的嬰兒乞求的望著他。
沙里鉆一拍腦門:“這么好了!我救你們一命,身上的財物都歸我如何?”見三人都點頭應允,便說:“你們發(fā)個毒誓!”
燕妃:“只要能保住兩個孩兒的性命,妾身終生不履中原!不追究這殺手!若為此誓,子子孫孫世代為奴!”
寶公公:“愿意和主子西去樓蘭隱姓埋名,在此終此一生!若違此誓,下輩子還做太監(jiān)!”
冥龍:“再好不過。請燕妃將頭上鳳釵賜給在下,回頭交差。就說兩位已經(jīng)死在大漠!我若透漏兩位行蹤,終生功夫散盡,天打五雷轟!”
沙里鉆哈哈大笑:“好!好!我這是救了你們?nèi)髢尚∥迦诵悦‘斦媸窃俸貌贿^!”
冥龍接過沙里鉆給的一皮囊水:“高人大義,此生不敢相忘!”又接來燕妃遞來的鳳釵,一拱手:“告辭!此生不見?!鳖^也不回的向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