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川本想還問問卡梅倫到底怎樣了，但一看到他那一臉不耐煩且諱莫如深的樣子，就自覺地閉嘴了。
屋子里很安靜，只有幽川自己的呼吸聲，間或夾雜著爐火的燃爆聲。
卡梅倫就如同一座石像般巋然端坐，滾滾黑氣籠罩全身，再也瞧不出半點生機。
看著卡梅倫一副入定的模樣，幽川有些恍惚起來。
他是一個天魔的事實讓整個場景看起來顯得有些怪異。
也讓幽川感到莫名的刺激，人類的能力在他面前不值一提，但也絕非一無是處，因為他至少還需要自己的幫忙。
幽川又很自然地想到了洛蒙主教。
幽川對他和洛蒙主教的交往一直感到非常不解。
按理以他這樣的身份，這世界對于他來講幾乎是毫無意義的。
但他卻顯然對洛蒙主教非?？蜌猓脖憩F(xiàn)得相當友善，似乎那種只存在于人與人之間的友誼不可思議地就這樣自然而然地誕生了。
讓幽川感覺他現(xiàn)在龍騎士導師的身份都不過是為了方便這份友誼的延續(xù)而特意筑造的。
這顯然非同尋常。
無聊中幽川又想起蕾娜的事。
落月教廷在帝國的活動雖然隱蔽，但也露出了端倪，甚至讓幽川感覺到比起獸人軍團實打?qū)嵉剡M攻，這隱蔽戰(zhàn)線上的戰(zhàn)斗才更為兇險而激烈。
因為戰(zhàn)爭能奪走的只是資源和生命，而陰謀，卻可以把帝國賴以維系秩序的體制、信仰乃至意志攪得支離破碎而最終崩潰。
而這一切正在悄無聲息地發(fā)生，這個遙遠的敵人已經(jīng)張牙舞爪地橫亙在自己眼前，帶給自己憤怒的同時，也帶來了諸多的疑問。
按照狄厄斯特的說法，落月教廷是由那個該死的霍夫曼在背后操持的，這個出身帝國教會的黑魔法師
僭越神術(shù)后卻逃脫了神罰，居然躲到如此偏遠的尼克城經(jīng)營起了一個如此危險而恐怖的教廷。
如果安德魯老法師知道，不知要作何感想？
這個世界已經(jīng)不能習練魔法，那尤黎烏斯這些落月教廷的厲害爪牙又是怎么回事？
按照獸人摩那的描述，他們顯然學會了更為可怕的黑魔法，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而且威力更大更強，難道霍夫曼居然能突破諸神對魔法的禁錮肆意授徒？
而既然他們已經(jīng)這么強大，為何又還要借助獸人的力量發(fā)動對帝國的進攻？
他們自己隨便一揮手，帝國的那些巍峨要塞焉不眨眼就成為一座座不設防的死地？
乃至為何還要如此煞費苦心地進行著這樣一個頗費時間的陰謀？
幽川不得不把自己放在了霍夫曼的位置考慮起這個問題來，因為只有站在對方的立場，才能找到正確的角度。
疑云密布間，幽川猛然想起安德魯說過他曾帶霍夫曼去過靈夜大陸，幫精靈族參謀過建造太陽塔的事情，然后又聯(lián)想到露茜所說的太陽塔崩塌后靈夜大陸的巨變，心里莫名地一沉：這一切，是不是都是因為霍夫曼在背后搗鬼所造成的？
因為如果太陽塔不崩塌，精靈族自然不會遭受重創(chuàng)瀕臨滅絕，血族自然也不會舍棄家園遠涉重洋入侵西大陸，沒有血族的入侵，本來在西大陸悠哉生活的獸人們自然也不會被攆到東大陸來，帝國自然也就不會經(jīng)歷如此一場慘烈的浩劫。
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脈絡顯得無比清晰，讓幽川不得不發(fā)出源自靈魂的拷問：“該死的霍夫曼，你到底要干什么？！難道就是為了再次突破神術(shù)去實現(xiàn)你個人的野心和抱負？而把整個世界都推到火海中無情地灼烤？”
就在幽川怒不可遏的時候，卡梅倫身上的黑氣倏然散去，露出那張和幽川一樣的臉，淡笑道：“那個蕾娜的事，你做得很好?！?p> “我還以為你根本沒在意呢！”
幽川從自己的思緒中抽脫出來，覺察出卡梅倫話里有話，便大大咧咧地旁敲側(cè)擊起來：“你為什么覺得我做得很好？”
卡梅倫不以為意地坦言道：“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之外，就只有那個落月教廷讓我頗為欣賞了，雖然它的手段對于你們?nèi)祟悂碇v顯然極其陰險惡劣且刁鉆，而站在我的角度看，他們敢于挑戰(zhàn)眾神乃至造物主的勇氣也是足以讓我佩服的，雖然我看不到他們成功的希望，但身為人類的他們能達到這個程度，是值得肯定的，若不是我目前能力受限，否則早就去指導指導他們了，也不至于他們走這么多彎路?！?p> 幽川皺眉道：“彎路？莫非你認為他們還可以取得更大的成就？”
想起好好的一個世界被攪得天翻地覆，無數(shù)的獸人，無數(shù)的帝國子民都因此喪命，幽川就氣不打一處來，對卡梅倫的話越發(fā)感到毛骨悚然，對他沒有這樣去做而生出莫名的慶幸。
“可惜啊，他們現(xiàn)在的狀況距離我的期望越來越遠了，已經(jīng)讓我喪失了興趣，甚至有些反感起來，因為那個霍夫曼已經(jīng)完全被自己的欲望控制了，已經(jīng)完全沉溺于虛妄的權(quán)力所帶來的快感中，奴役整個世界似乎成了他唯一的目標，之前那挑戰(zhàn)造物主的野心蕩然無存，而那是唯一讓我欣喜他的地方，能夠在一個人類身上看到這樣的野心并有實現(xiàn)的實力，著實讓我這天魔在這個孤寂的世界宛如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一樣欣喜，而現(xiàn)在，他只帶給我失望，也就不值一提了?！?p> 卡梅倫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而在幽川聽來，所蘊含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怔愣之間，簡直無話可搭。
“最可笑的是，身為頂級的黑魔法師，居然依照教會的那一套鼓搗出一個換湯不換藥的教廷，妄圖打造類似教會般的信仰權(quán)威，或許在他心里，控制信仰所獲取的權(quán)力才是最重要的，這顯然是源自他出身的局限，畢竟他之前也是教會的人，可惜他不明白的是，比信仰更強有力的東西，就是恐懼，信仰只是渺小人類自己勾勒出的精神圖騰，讓人在面臨無可抵擋的困難時能夠頂禮膜拜而滋生出本就不缺乏的勇氣，是一種很可笑的自我否認和無謂的折騰，因為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信仰會讓人逆來順受，縱使被剝奪了一切，也傻乎乎地以為那是為信仰獻身，可以獲得永恒的安寧，而恐懼，則能直接激發(fā)所有生靈的潛能，讓他們不會逆來順受地接受命運的安排，甚至對命運本身產(chǎn)生排斥和厭惡，彰顯出生命本來應有的姿態(tài)，對自由和公正才會有著更為清醒的認知?！?p> 卡梅倫或許難得找到合適的人談話，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的看法，聽得幽川一臉懵然，又被深深觸動，尤其是命運二字，在他的心里蕩起一陣陣波瀾，是啊，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從宏觀上看來，豈不也是那個自己早就設計好的安排？豈不也是一種自己無法違背的命運？
“謝謝你能告訴我這么多，但無論如何，落月教廷這顆毒瘤，是必須鏟除的，我一定要盡自己的一份力量。”
“年輕人，不要輕易就對任何事情做出主觀的判斷，哪怕是某些事實的真相讓你覺得自己正確，你要學會從高處看待問題，因為你以為的惡或許不是真的大惡，而你以為的善，或許也不是那么真善。“
卡梅倫身為天魔，居然和自己討論起善惡來，幽川覺得很是怪異，甚至感到有些好笑，但聽起來卻句句在理，甚至飽含著某種難以言明的高深哲思，這樣的話拿到教會的辯論中去，恐怕也要驚艷四座，讓人嘆為觀止了。
“你的意思是？”
“跟隨你自己的內(nèi)心去做吧，蕾娜姑娘只是一個開始，未來你面臨的困難會讓你成長的，到那時，你自然會明白我所說的話?！?p> 幽川點了點頭，似乎夜已經(jīng)很深了，一陣困意襲來，他很快便又歪躺在座椅上睡了過去。
卡梅倫卻輕輕地站了起來，整個人飄到了密室的另一邊，在一道簾子后面，一顆水球出現(xiàn)在了他掌中，里面閃映的畫面卻是之前他替幽川融合心源精華時的場景。
只見一團璀璨的心源精華從剝離出來的心臟和血脈上浮現(xiàn)出來，完整地顯現(xiàn)著心臟和血脈本來的形狀，如一棵玲瓏光樹，把整個密室都照得如同白晝。
就在卡梅倫把這團心源精華穩(wěn)定下來并移動進幽川體內(nèi)進行糅合的時候，幽川的后脖處忽然爆出一道無比紅艷的光芒，一股巨大的能量憑空激蕩而出，饒是卡梅倫身為天魔，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轟擊余波給擊飛，整個身子被抵在墻壁上生生不能動彈，整個密室里的物品更是全部被轟起，所有的尸體和石臺壘滿了四周的墻壁，但又沒有一樣受到破損。
卡梅倫翻來覆去地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這一幕，心里莫名艷羨，卻又忍不住頹然長嘆道：“我若能得一圣印，何愁宏愿不能實現(xiàn)?。 ?p> 水球倏然消散，卡梅倫飄回到正呼呼大睡的幽川身邊，自顧自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臭小子，也不知你是我的克星還是救星，如果這也算是命運，我卡梅倫可真是自取其辱了，當初真不該覬覦命運女神的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