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黎國宏昌十年十一月十一日丑時,宏昌帝九方明崩于乾安宮,時年二十六歲。宏昌帝后宮妃嬪不多,且只與皇后育有一子,名喚九方潛,時年六歲。
宏昌十年十一月十一日寅時,威武大將軍程揚正與禁軍統(tǒng)領(lǐng)范煜陪同玄王九方謹(jǐn)進(jìn)宮。一個時辰之后,玄王取皇后懿旨而出,其曰,皇位能者居之,太子年幼,無力繼承大統(tǒng),自愿讓帝位于玄王云云。
此旨一出眾臣嘩然,素來有忠直之名的丞相陸明良當(dāng)即表示質(zhì)疑與反對。
玄王連粉飾的話也沒有一句,直接令威武將軍將其首級斬下。言陸明良暗中與南黎勾聯(lián)日久,心存反意,又命范煜帶兵去查抄陸府,全族斬首。此等狠厲手段一出,朝中再無人敢多言半句。
軍中有不服上令的士兵也很快就被擒下,黎京城中風(fēng)云激變,百姓們卻全無察覺,只當(dāng)是和平日里并無分別的一天。
宏昌帝近年來體弱多病,玄王九方謹(jǐn)把持朝政,為這一天的到來早已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行動起來快準(zhǔn)狠,絲毫風(fēng)聲也沒有走漏。等大家反應(yīng)過來,他已立于不敗之地了。
九方謹(jǐn)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控制了皇宮和朝臣后,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召白賢進(jìn)宮。
白賢時任鎮(zhèn)西將軍,手下有三十萬兵馬駐守著北黎西境。在一個多月前,他帶著大夫人沈向婉回京述職。白家世代良將,朝中勢力盤根錯節(jié)不可忽視,若要登臨大寶,白賢的態(tài)度至關(guān)緊要。
白府此時一片寧靜,一個人影正急匆匆地在府中穿行。很快,臥房的燈亮了起來。白賢身著中衣,手里捏著白廷剛剛送來的一封信。信中的字跡十分潦草,是在匆忙之下寫就的。
“怎么辦?”白廷急切地看著他。
不等他回答,府外突然火光大起,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一道尖細(xì)的聲音劃破夜空,“圣旨到,傳鎮(zhèn)西將軍白賢即刻進(jìn)宮?!?p> 九方謹(jǐn)心機(jī)深沉,各方布置竟讓他對京中形式?jīng)]有半分察覺。白賢已知自己失了先機(jī),心中懊悔也于事無補(bǔ)。他稍定心神,換上朝服。沈向婉滿心憂慮,欲言又止。
他溫柔安慰道:“放心,三十萬人馬在西境,沒有我的將符,九方謹(jǐn)不敢輕舉妄動?!?p> 她懷著身孕已有八月,肚腹隆然。回京路途遙遠(yuǎn),本來不該帶著她的,但她離京多年,無論如何也想回來一趟。白賢體恤她思鄉(xiāng)之情,這才同意。好在西境有二夫人岑三娘坐鎮(zhèn),他與向婉的一雙兒女跟著她,他也很放心。
她雖萬般不放心,卻也只能道:“千萬小心?!?p> 他微笑著點了點頭,她的眉頭沒有絲毫舒展。
“向婉,”他握住她的手,用只有她能聽得到的聲音說,“你馬上從密道出去,去陸府救如璋?!眲偛拍欠庑?,便是陸夫人臨死前寫就。他又萬分眷戀地摸了摸她的肚子,這才大步出門。
如璋是陸明良與馮若月的獨生女,有四歲了。白陸兩府私交甚好,今夜陸家突遭大難,陸夫人死前托孤,他們?nèi)绾尾槐M力而為。
向婉從密道出來,白廷與幾個心腹已經(jīng)在此等候。
陸府中此時亂成一團(tuán),隔著高高的圍墻也能聽到里面的吵鬧哭喊尖叫之聲。沈向婉的馬車停在后門處,白廷諸人幾個起落便躍墻而入。
府中的慘象叫人不忍多看,地上橫七豎八全是尸體,空氣中的血腥氣十分濃重。饒是幾人跟隨白賢征戰(zhàn)沙場多年,見過了無數(shù)的尸體,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畢竟,這些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陸氏夫婦的臥房中燈火通明,陸夫人靠著床沿,臉色一片死灰,唇角有暗黑血跡流下,似是服毒自盡的。他環(huán)顧四周,卻哪里有如璋的影子。突然地上一個人動了動,他忙上前將她扶起,是陸夫人的貼身婢女小憐。一柄短劍從前胸直穿后背,她已說不出話來,勉力抬手指了指床的方向,就斷了氣。
他把床搬開,輕輕一敲墻壁,果有中空之聲。他忙用刀將一塊墻壁撬開,一個小女孩正蜷著身體沉睡其中。鼻息緩慢悠長,睡得極死極沉,想是怕她哭鬧給她喝了藥。
他麻利地用床單將她背在背上,正要離開,突聽一聲大喝:“哼,我就知道陸賊還有同黨?!崩衅瓶?,呼吸間已襲到后腦。
他黑衣蒙面,不怕被來人識破身份,不慌不忙地舉刀招架,兩招使出去,只聽對方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陸賊的同黨就是白賢,好哇?!?p> 白廷心下一沉,白賢的攝月刀法天下聞名,暗罵自己大意。此人決計留不得,心念一起,一招快過一招,招招直取對方要害。如若真論起本領(lǐng)來,對方?jīng)Q計不是白廷的對手,可是他現(xiàn)在想速戰(zhàn)速決,又要保護(hù)身后孩子不受傷,一分心就露出不少破綻。
“哼哼,攝月刀法也不過如此嘛,吃我一劍。”他看準(zhǔn)了白廷的顧忌所在,劍花一挽,對著如璋刺去。
白廷生生用胳膊擋了一劍,疼痛讓他冷靜了下來,招式趨于穩(wěn)健,漸漸占了上風(fēng)。突聽外面喧嘩聲起,“有逆黨,有逆黨?!庇钟小盁饋砹耍瑹饋砹?,”的喊聲。
白廷似是被分了心,刀法中露出一個致命的破綻。對方自然不肯放過,忙變招攻進(jìn),直刺白廷心臟。這一招狠厲兇險,如若是庸手,那么定就得逞了,可白廷卻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人。當(dāng)劍尖離他的心臟寸許之時才揚刀招架,刀背在劍上一格,接著手腕輕輕一轉(zhuǎn),鋒利的刀刃貼著劍身順滑地刺進(jìn)了對方的胸膛。
眨眼之間的轉(zhuǎn)勝為敗讓那人覺得不可思議,瞪大了眼睛直盯著插入胸口的刀。
白廷輕笑了一聲,說道:“原來‘下弦’是這樣用的,我一直沒有悟出其中的關(guān)鍵所在,真是笨得可以?!痹捯袈涞?,敵人的尸體也倒了下去。
他草草擦了一下刀上的血跡,吹了一個哨音,幾個人影同時從陸府掠出。
沈向婉正在車中等得焦急不已,見白廷回來,這才松了一口氣。他將如璋交給向婉,駕車向城外駛?cè)ァ?p> 向婉忙道:“我們不回府嗎?”
白廷一言不發(fā),催馬之聲卻更急了。
她立即明白過來,是白賢要她先走,他明知她一定不肯獨自離開,所以才會讓她和白廷一起來陸府救人。
她喊道:“停下,快停下?!闭l知白廷根本不聽,她急道,“你再不停,我就跳車了?!?p> 白廷無奈,只得將車停在路邊陰影之中。
“速速送我進(jìn)宮?!鄙蛳蛲裣騺碚f話溫柔,此時卻變得冷厲起來。
他道:“將軍吩咐,要我將夫人和陸小姐安全送出城去,屬下不敢有違?!本故遣宦?。
她道:“那你帶璋兒出城,另派一個人送我進(jìn)宮。”
“這....”
她急道:“如果我們就這樣走了,九方謹(jǐn)一定不會放過將軍。我可以救他,你相信我。你向來忠心,難道要看著將軍去死嗎?”
九方謹(jǐn)獨斷專行,做事狠辣,夫人如何救得了將軍?可是看到她眼中的光芒,他卻不得不信。因為,他們都不希望白賢出事。
彼時白賢與九方謹(jǐn)對坐于乾安宮中,內(nèi)殿放著宏昌帝的尸體。
白賢道:“皇上的英靈尚未遠(yuǎn)去,王爺就如此迫不及待要取而代之了嗎?皇上生前對王爺可是頗為敬重的,王爺難道半分兄弟之情也不念?”
九方謹(jǐn)面無表情地平視于他,說道:“我不知道這敬重二字是從何說起的,他不過是懼怕我的權(quán)力而已。當(dāng)年父皇立儲,本是有意于我。若不是他母族勢大,如此無能之人如何能登上帝位?我讓他坐了十年的皇位,很對得起他了?!?p> 白賢道:“睿祖爺是何樣心性的人王爺難道不知?皇位人選關(guān)乎天下蒼生,他看中的是皇上溫和寬仁的性格。而王爺你,殺伐之心太重。他曾說過,王爺你只適合打天下,不適合守天下。王爺應(yīng)該遵循禮制國法,擁立太子登基才是?!?p> 九方謹(jǐn)狹長的眸子瞇了瞇,冷冽地道:“如果是其他人說這樣的話,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p> ”比如陸相?“
”他是南黎細(xì)作,死有余辜。別廢話了,禪讓詔書已經(jīng)蓋好璽印了。我意已決,大局已定?,F(xiàn)如今全看你想怎么做了。”
白賢正色道:“請王爺擁立太子登基。”
九方謹(jǐn)怒從心起,正要發(fā)作,突有一內(nèi)監(jiān)進(jìn)來,在他耳邊說了句什么。待內(nèi)監(jiān)退下,他的臉色又恢復(fù)如常,道:“我或許可以留你一命?!?p> “王爺,我雖在京城,但三十萬兵馬可還在西境呢?!?p> 九方謹(jǐn)笑了笑,道:“是,我原是忌憚你手握重兵。我記得你的小妾和兒女還在紅巖城?!彼魉伎紶钋昧饲妙~頭,“你那小妾叫什么來著,岑、岑三娘,是這個名字吧?嫁給你之前是江湖中有名的綠林大盜。哼,真不知道向婉怎么想的,竟肯與她共侍一夫。白賢,我真看不出你有什么好的。好在,她不用再跟你回去了,她會留在我的身邊?!?p> 白賢壓下心中怒氣,淡淡地道:“恐怕你是在做夢,她已經(jīng)離開京城了?!?p> 九方謹(jǐn)輕輕拍了拍手,不一會兒,就見沈向婉緩步進(jìn)來,她身后正跟著剛才進(jìn)來通報的那個內(nèi)監(ji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