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退出,石勒在太監(jiān)攙扶下走出暖閣,慢慢地在花園里散步。
清晨的皇家園林鳥聲清脆,他抬頭往一棵樹上看去,那里兩只黃鸝正在輪番喂哺雛鳥,他爬上一塊石頭,看見四五張嫩黃的小嘴張得老大老大不停地擺來擺去索要食物,它們的父母忙得不亦樂乎。
多么美好的一幕呀,石勒嘆氣,石弘是他和程貴妃愛情的第一顆結(jié)晶,他多么希望他能和他自己一樣英明神武,把他打下的江山完好地繼承下去,可如今,他卻這樣荒唐地消失了,這能怪誰,都是命吧!
程遐好好關(guān)兩天,讓他長點記性,這個庸人野心不小,居然敢借機(jī)打擊石虎,這個侄子可是國家的功臣,軍方的偶像,羯人的代表,若是他被打擊,恐怕那部分向著他的將領(lǐng)和羯人會同朝廷離心離德。
況且這個侄子謙虛恭謹(jǐn),很討他喜歡,絕不可能作出謀害太子之事。
唉,都是弘兒命薄!
他跳下石頭,對太監(jiān)道:“傳旨,取消壽誕,舉國為太子服喪,朕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要親自為太子守靈,三月不食!”
所謂三月不食是指白天不吃飯,只能晚上喝點菜羹,不能吃肉。
太監(jiān)領(lǐng)旨而去,早朝時所有人都得知太子已死的噩耗,朝臣們都很悲痛,不過還是有些大臣反對皇帝親自為太子守靈。
“皇上乃是一國之君,至高無上,豈可為一孺子守靈,實在有失國體!”
“本末倒置,國將不國!”
“天子之軀何等金貴,皇上年事已高,如何可以三月不食,萬一毀壞健康,將對臣民何?”
......
石勒不聽,將反對的朝臣都杖責(zé)三十大板,他必須為太子守靈以體現(xiàn)他的父愛!
接連幾天,石勒都吃住在太子的靈堂,人顯得憔悴無力,走路也走不動,政事都交給大臣,不問國政。
大趙正是國力強(qiáng)盛之時,群臣都期盼著一統(tǒng)北方,進(jìn)而一統(tǒng)天下,乍然遇到這樣的情況,個個都是憂心忡忡,恨不得太子死而復(fù)生!
那日眼睜睜看著許多活人被黑狼吞噬后,太子被大灰狼叼到了遠(yuǎn)處的一個山洞里放下,洞里充斥著一股腐爛的味道,到處是累累白骨,從形狀看應(yīng)該是各種小動物,旁邊還有一個草窩,大灰狼過去躺在里面,看來這里是大灰狼棲息的地方。
太子躺在地上,盡管空氣中的氣味令人作嘔,他的內(nèi)心卻是無比安定輕松,在密林中,這里是才是他的天堂。
休息充分后,他出去附近撿了些樹枝回來生個火堆,把身上的臘腸解下來烤著吃,順便扔了一些給大灰狼。
吃飽后他便想著怎么走出密林,他拿出地圖,可是現(xiàn)在被大灰狼叼著走得已經(jīng)完全迷失了方向不知身處何處。
這么大的密林如果瞎走不知道何時才能走出,他擔(dān)心萬一中山王的人發(fā)現(xiàn)他沒死—盡管可能性很小,畢竟那么多人都死了,而且只剩下骨頭—再度追來,估計是難逃厄運了,所以還是要盡早回到太子府才安全。
“沒有方向??!”他嘆道,“如果有什么特別的河呀山的就好了……”
他又仔細(xì)看看地圖,發(fā)現(xiàn)上面還真標(biāo)著一條貫穿密林的河流,且它在一處地方有個特大的彎折。
“如果能找到這里,就能確認(rèn)位置,河流這么長,應(yīng)該比較好找?!?p> 他恢復(fù)了信心,站起來準(zhǔn)備離開,不過馬上他又停下了。
“密林里野獸成群,自己這樣出去就是找死啊,”他瞧瞧大灰狼,“若是能夠讓它護(hù)送,應(yīng)該就能安全了?!?p> 他走到離大灰狼二十步之外,不敢靠的太近,對方睡眼惺忪地趴在那里。
“大灰狼兄弟,我想走出密林,你可以護(hù)送我不?”他低聲喊道。
大灰狼睜開眼睛看看四周,耳朵抖了抖,顯然是在聽,不過它應(yīng)該沒有聽懂,也沒有覺察到洞里有什么異樣,所以身體動也沒動,眼睛一閉繼續(xù)睡覺了。
“唉,高估它了,畢竟是畜生,怎么能理解我說的話呢!”
他躊躇一會兒。
“不如去拉它一下?”
他慢慢靠近它,大約十步左右之時,大灰狼眼睛驀然睜開,然后警覺地看著他。
太子嚇得停住腳步,連連擺手道:“我不是要傷害你,我想、我想摸摸你!”
太子撫摸著自己的手臂示意,大灰狼的眼中的精光散去,站起來走到太子的身邊咬住他的衣服把他拖到一塊干燥的地方。
大灰狼嗚嗚叫了兩聲,太子不明所以,它用力一拉把他拉坐到地上,然后擺擺尾巴離去。
“莫非是讓我睡這里?看來它睡覺的時候不希望我打擾呀!”
太子只好坐下,他可不敢再胡亂走動,萬一惹怒了大灰狼,地上那堆白骨上會多出自己的呀!
“唉,怎么辦?”太子一時無以為計,只能滿腹憂愁地躺下發(fā)呆。
躺著躺著他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依舊做著回到太子府的夢。
忽然他感覺臉上奇癢無比,睜開眼睛,大灰狼正用舌頭舔他臉頰,他以為對方要吃自己,嚇得趕緊坐起來。
大灰狼咬住他袖子往外拖,太子大約明白是要他和它出去?
“估計是餓了......這倒好,我還正愁不知道怎么把它弄出去呢!”
他跟著大灰狼在密林里轉(zhuǎn)悠半天,雖然經(jīng)常碰到些兔子麋鹿,可是對方反應(yīng)靈敏,沒等大灰狼追上去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大灰狼捕獵的水平好差,這樣下去非餓死不可,怪不得一般狼都是成群的,配合起來才更容易獲得食物?!?p> 它們走出了不少距離,太子一直注意尋找河流,有次聽到流水聲興奮地跑過去,結(jié)果那不過是山間的一灣清泉而已。
他心里失望,無精打采地跟著沮喪的打不到獵物的大灰狼,真是一狼一人難兄難弟。
當(dāng)它們走到一片滿是合抱大小松樹的林子的時候,大灰狼忽然顯得煩躁不安,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聲音。
太子熟悉這聲音,那是碰到了敵人才有的反應(yīng)!
難道狼群又出現(xiàn)了?太子貼著一顆松樹,緊張地四顧,可是周圍都是粗粗的樹木,什么也沒有。
突然,“嗖”的一聲,一支箭擦著大灰狼的耳朵飛去,接著銅鑼聲響起,有人大喊道:“快來呀,有只很大的野狼,快來呀!抓去了好剝了皮獻(xiàn)給王爺領(lǐng)賞!”
太子吃驚地一看落箭,來向正好是他靠著的松樹背后,那人估計只看到大灰狼而沒有看到他。
“快,大灰狼躲我這里來!”
太子招招手,讓大灰狼一起躲藏在樹后。
“在哪,在哪?”雜亂的腳步聲傳來,不知有多少人,一人說道,“侯水說什么獸場那幫人可能還有什么幸存者,要繼續(xù)搜索半個月!”
另一人道:“他是希望他弟弟還活著吧,可是怎么可能,全都是一堆爛骨頭!頭骨有七八個,就差那么一個能說明他弟弟還活著?說不定被狼吞進(jìn)了肚子!”
又一人道:“咦,你說的狼呢,我怎么沒有看見?”
放箭那人道:“不會啊,難道我眼花,明明好大一只,你們說得沒錯,如果是剛才那只,吞下一個頭不是問題呀……我們可以把它抬去給侯水看看,免得我們在此受苦......只是不知道射中沒有,走,過去看看!”
太子暗叫不妙,石虎果真縝密,也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出來搜檢,大灰狼面對全副武裝的一群士兵也只有逃跑的份,自己仍然危險重重呀!
那群人不再說話,太子可以聽見他們腳踩松針微微的沙沙聲,此時不跑,更待何時,他深吸一口氣,對著大灰狼喊了一聲“跑!”瞬間往前竄出,大灰狼也跟著跑起,轉(zhuǎn)眼消失在叢林間。
那幫人一時驚呆了。
“怎么回事,那個是人是鬼?”
太子披頭散發(fā),衣裳破爛,又和一頭狼一起,所有人都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
這時有人驚叫道:“是他,是獸場那個給王爺做湯的人,當(dāng)時我負(fù)責(zé)守住山坡,這小子一開始和我差點打架,后來得到王爺贊賞就在我面前裝大爺,所以我對他印象特別深刻!”
“不可能吧,他居然還活著,但是為什么見到我們要跑呢,為什么和一頭狼在一起?”
這些士兵被派進(jìn)來時接受的命令是尋找幸存者,他們根本不知道中山王是怕太子被遺漏沒死。
“扎查,既然你認(rèn)識那人,你就負(fù)責(zé)去給侯水匯報情況,其余的人繼續(xù)向前追蹤那人。”
扎查領(lǐng)命,跑到了一處營地和侯水報告了情況。
侯水聽到這個消息后內(nèi)心冰涼,他并不知道石虎讓侯冰等人的陪葬計劃,所以對少了的那一個人頭是弟弟抱有很大的期望,如今,一切成空,他沮喪地走進(jìn)石虎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