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治惡
之后過了幾日,原本關(guān)門歇業(yè)的王家菜行突然又重新開張做生意了,而且整個店面都重新整裝過了,比原先更加干凈整潔,每一樣蔬菜都分格擺在鋪面上,價格也清清楚楚地標(biāo)注在紙板上,由顧客自己挑選,然后到門口柜臺結(jié)賬,特別方便。而更讓人好奇的是,柜臺上結(jié)賬的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小伙兒,長得白凈斯文,唇紅齒白,一雙小鹿眼水靈靈的,尤其是抿嘴一笑,嘴角兩個淺淺的梨渦,特別招人喜歡。
有好事的大娘就過來問了,那王氏的老板娘別提多樂了,直拉著對方的手嘮嗑,說這是自己娘家的侄子,過來京城尋她的,家里的叔伯兄弟們十幾年來都十分惦念著她,現(xiàn)在尋到了也算放心了。還說這侄子是個會讀書的,準(zhǔn)備在京城里找一個好點的先生再教兩年就要去考功名了,現(xiàn)在就在她那里住下了,由她這個姑母照料著,而這侄子也是個孝順的,閑時就來店里給她幫幫忙。
幾個大娘回去一傳十十傳百,附近的街坊鄰居就都知道了,來店里買過菜的更是津津樂道,說那王氏菜行新來的小掌柜不僅面皮長得好,人又和氣可親,算賬更是一把好手,算盤珠子都用不上,就算得清清楚楚,還經(jīng)常給他們優(yōu)惠,而且還是個讀書人。這些話傳了沒多久時間,都有人上門打聽小伙子的親事了,直把那王氏老板娘樂壞了。
期間,那孫家又派媒人上門過兩次,那討人嫌的媒婆被來與李鹿白說親的幾個媒婆圍在王家菜行門口用唾沫星子噴了半天,還有些看戲的大娘大嫂們也上來幫腔,尤其是那家里有未出閣的閨女的,格外賣力,就怕在王氏面前少討了個好,以后這小先生的親事就沒自己閨女的份了。
孫家找的媒婆來了兩回,就迫于同行之間的壓迫排擠,再也不敢辦這黑心的差事了。那孫家的當(dāng)家在貪財好利上倒也算是一朵奇葩,見沒有媒婆接他的生意,居然自己領(lǐng)著幾箱聘禮上門來了,被李鹿白攔在了門外。
孫得利仗著自己塊頭結(jié)實,將李鹿白一下就推倒在了門口臺階上。李鹿白當(dāng)下氣急,一張白臉漲得通紅,當(dāng)眾就要寫下狀書,要狀告孫家菜鋪的孫得利毆打侮辱讀書人,其言其行悖逆于當(dāng)今天子,罪大當(dāng)誅!
大晟朝以武立國,武帝趙震在位時窮兵黷武,與周邊諸國、部落之間的戰(zhàn)爭不斷,民生得不到休養(yǎng),百姓苦不堪言。后來和帝繼位,崇尚以文治國,不僅屢開恩科,在朝堂上倚重文臣,還削減各地駐軍軍餉,用于在地方上開設(shè)官辦學(xué)堂,為了鼓勵天下人讀書,還賦予了讀書人些許特權(quán)。一時間“崇文抑武”之風(fēng)風(fēng)靡大晟朝上下,再加上皇帝重用文臣后民間果然逐漸得到了休養(yǎng)生息,百姓也從中獲得了益處,在百姓心中文臣的聲望大大超過了武將,更是興起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說法,讀書人的地位也隨之水漲船高?,F(xiàn)在承平帝在位,由攝政王趙則騫輔佐,趙王爺本身就是讀書之人,自是更加親近文臣,這股風(fēng)潮大有愈演愈烈之趨,李鹿白正是仗著這一點,用讀書人的身份來壓那個無恥之徒。
李鹿白負(fù)手立于人群之中,將狀告孫得利之罪大聲宣告于眾,言語之利讓一眾街坊鄰居心頭大震。大家再觀小先生之神色,雖然少有的神情激動,臉色漲紅,儼然是受辱之態(tài),但是依然不失讀書人的風(fēng)骨,昂首挺胸立于市井之間,身上玉白色的書生衣袍隨風(fēng)颯颯而動,眼神清明,含有不可侵犯之威,竟像極了圣賢金像前對往來香客拱手而立的白玉雕像。
果然,李鹿白這番動作下來,圍觀的街坊鄰居里開始出現(xiàn)騷動,有些本身就是讀書人或家里有讀書人的人家率先情緒激烈地站出來斥罵孫得利。這般情緒傳染開來,沒多久就演變成了群情激憤的聲討,還有人嚷嚷著要找京兆尹大人主持公道。
孫得利被這一變故嚇得臉色都白了,連連向周圍百姓拱手告饒,也不知被誰從后面有意無意地推了一把,瞬間連掙扎都沒有直接跌了個狗吃屎,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孫得利,你敢不敢跟我往京兆尹衙門走一趟!”李鹿白居高臨下,對趴在地上的孫得利怒目而視。
孫得利原本就是官司敗了之后才打上了王氏的歪心思,現(xiàn)下一聽又要吃上官司了,連連搖頭,“別別,別去衙門?!?p> “這可由不得你!你當(dāng)著這么多街坊鄰居之面做出有辱斯文之事,大家有目共睹,如何能夠讓你脫罪!”李鹿白一副誓不罷休之勢。
“不不,不是的,大家誤會了,誤會了!”孫得利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向著眾人連連擺手。
“哦?誤會什么了?是你沒有三番四次派人到我門上尋釁滋事,還是今日你沒有聚勢圍堵于我門前,還出手傷人,將我推到于地!”李鹿白疾言厲色,然而字字句句之間都不提孫得利派人強娶王氏之事,只死死扣他一個辱沒圣賢門生之罪。
孫得利張了張嘴還待辯解,人群中有人大聲喊了一句,“小先生,別多跟他費口舌了,我這就去找衙門的人過來把這混賬東西押走!”
“別別別別別?。。。?!”孫得利急得直跳腳,左右看看,欲找人幫自己一把,那些他帶來的家丁伙計卻都縮在人群后面,低著頭假裝看不見。
孫得利恨得牙癢癢,又沒有什么法子。早先就聽說了那王氏的老板娘家來了個什么侄子,原以為只不過是個毛還沒長齊的小白臉,沒想到看著白凈斯文娘里娘氣的,說起話做起事來卻不是個善茬,比那王氏還要難對付,偏偏自己還著了他的道,讓他占盡了先機,今天這個大跟頭他算是栽嚴(yán)實了。
孫得利心里再恨,面上卻還不得不跟李鹿白賠笑臉:“這個,小先生,你看,這真是個誤會!對!它就是個誤會!你看,我吧前段時間確實跟那個……王氏的老板娘鬧了些不愉快,也做了些……些不合適的事,但是,你看是吧,我是知錯了,今天是聽說王氏菜行重新開張,我是……我是來道賀的!你看,我賀禮都拿來了!”孫得利趕緊跑到他抬來的兩個箱子跟前,諂媚地笑著,把奸商那一副三寸不爛之舌的功能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呵!道賀?!我可受不起!”李鹿白可不買賬,揉著摔到的手臂,輕皺眉頭。
“這……”孫得利訕訕笑道,“是鄙人魯莽了,鄙人就是一介粗人,還請小先生大人有大量,不要跟鄙人計較。”
“不計較?如何不計較?孫老板所作所為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難道還要我包庇不成?”李鹿白向圍觀百姓拱手示意,人群里立馬對著孫得利發(fā)出一陣噓聲。
“這……這……大家都是街里街坊的,孫某人今天是混賬了,但是還請大家看在往日情面上,放過我這一次?!睂O得利就差給百姓們點頭哈腰了。
人群里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大家都還拿不定主意,突然又有一嗓子響起來:“這件事小先生是直接受害者,我們聽小先生的,要是他能原諒你,我們就也做回肚里能撐船的‘宰相’!”
人群里一陣哄堂大笑,大家紛紛附和起來,“對!我們聽小先生的!”“小先生說不計較,我們就不計較!”“孫得利,快給小先生賠禮道歉!不然讓你去衙門吃牢飯!”
孫得利一聽有戲,趕緊繼續(xù)給李鹿白賠不是,好說歹說,就差搬出自己的八十高堂、垂髫稚子來博同情了。
“那好吧!”李鹿白也慢慢松了口,“要我不計較也行!不過我可以不計較,圣賢之名卻容不得你如此肆意侮辱!為了彌補你的過失,我希望你能夠去圣賢廟中懺悔你的過錯,并且向這附近的學(xué)堂捐獻(xiàn)紋銀百兩,為學(xué)子們添置新的筆墨紙硯。還有為了向街坊鄰居的寬宏大量表示感謝,你也要給今天在場的每一個人備上一份薄禮?!睂O得利的臉色隨著李鹿白說的話,越來越黑,這些條件一一答應(yīng)可是要剝他一層皮了,但圍觀的百姓卻都拍手叫好。
“今日之事我會寫信告知家中父母,還望孫老板早日彌補過錯,我也好在信中寫明,好讓家中長輩安心。至于這些所謂的賀禮,大家都是同行,以后和氣生財才是最要緊的,這些賀禮孫老板就原樣抬回去吧?!崩盥拱讚]了揮手,做趕人狀。
孫得利眼前一亮,這兩箱東西可值不少銀兩,本來以為今天也要折在這里了,現(xiàn)在一聽李鹿白的話,趕緊點頭應(yīng)是,立馬招呼了人過來搬走。
“小先生說的是,鄙人一定照辦,一定照辦,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孫得利一個勁地點頭哈腰,然后留了一個伙計下來統(tǒng)計人頭,說薄禮稍后送到,至于會送些什么就是他說的算了,之后自己就抬著東西一溜煙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