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說破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林子，避開巡邏侍衛(wèi)的耳目回到了營地。趙則騫沒有回自己的營帳，而是徑直往李鹿白營帳的方向走去，不過這回放慢了腳步，讓李鹿白能夠輕松地跟上。
“你要找我說什么？”趙則騫問起了李鹿白今晚找他的原因。
“??？”李鹿白心里還在想著小樹林里的事情，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反應(yīng)過來后又還沒有組織好說辭，頓時難得的支支吾吾了起來。
趙則騫瞥了她一眼，直接道：“不想說就別說?！?p> 想說的！想說的！李鹿白在心里拼命道，我還想著坦白從寬呢。
“呃……是這樣的……那個……草民有罪……草民……辜負了王爺?shù)膰谕小崩盥拱走吔g盡腦汁組織語言，邊偷偷注意趙則騫的臉色，在趙則騫又一次瞥眼看過來的時候，她心一橫，脫口而道，“四王爺知道我是個女的了！”
趙則騫覺得李鹿白這句話說不出的怪異。一般姑娘家應(yīng)該會用“知道我是個姑娘家了”“知道我是女兒身了”這樣比較含蓄的說辭，像李鹿白這樣大剌剌地直接喊出來“我是個女的”這樣的說法，還真是……有點粗魯。
李鹿白確定自己在趙則騫眼神里看到了明晃晃的“嫌棄”二字。她頓時又疑惑了起來，為什么趙則騫的反應(yīng)是嫌棄呢？按照他當(dāng)初的態(tài)度，現(xiàn)在不是應(yīng)該掐著她的脖子兇神惡煞地告訴她“游戲結(jié)束了！”
或者看在他們近期關(guān)系比較緩和的份上，大發(fā)善心放她一條生路，但是要她馬上收拾包袱滾蛋嗎？現(xiàn)在的一臉嫌棄是什么鬼？
“他跟你說的？”趙則騫收回自己嫌棄的目光，問道。這是趙則騫心里的疑惑，以他對自己弟弟的了解，趙則驍不會莽撞地告知李鹿白他已經(jīng)知道這件事情，若不是則驍說的，那李鹿白又是如何察覺到的呢，難道是她已經(jīng)知道了……
“不是，是草民自己察覺到的?！崩盥拱兹鐚嵒卮稹?p> “哦？你是如何察覺到的？”趙則騫問出了現(xiàn)在他最關(guān)心的問題。
“??？”李鹿白顯然沒料到趙則騫會在這個上面刨根問底，一時語塞。她總不能說因為我覺得你弟弟好像喜歡上我了吧？李鹿白不敢想象要是她這么說了，趙則騫會有什么反應(yīng)，大概她會立刻從這個營地里消失吧。
“這……是直覺，女人的直覺?！崩盥拱捉o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回答。其實她想說第六感的，就怕趙則騫聽不懂。
趙則騫發(fā)現(xiàn)李鹿白是真不害臊，半點沒有閨閣女子的含蓄和矜持。不過她這模棱兩可的回答也讓他心里有了數(shù)，看來他那個向來直來直去的弟弟果然沒有瞞過李鹿白那雙眼睛。既然如此，李鹿白對則驍?shù)母星?，肯定也已?jīng)有所察覺了。
若是這兩個人就此說破，一切會不會就水到渠成了呢？趙則騫心里幾乎已經(jīng)篤定了這種可能性。自己的弟弟身在其中，才會有許多的患得患失，但是只要是稍微了解始末的旁觀者，都能夠看清這兩人的關(guān)系不會有第二種結(jié)局了，以兩人這段時間以來的相處，想來注定會是一段良緣佳話了。而趙則騫知道自己就是這旁觀者。
“既然他已知曉，你也不必再對他刻意隱瞞?！壁w則騫緩緩說道。
李鹿白沒想到趙則騫會這樣輕易地揭過這件事，仿佛不久前的劍拔弩張從未發(fā)生過一樣。她現(xiàn)在覺得趙則騫這個人真的是太復(fù)雜了，才讓她總是踩不準他的點。
趙則騫沒有任何追究，李鹿白心里竟然覺得有些郁悶，而且她其實有些不愿意眼下就對趙則驍坦白，她怕現(xiàn)在事情一旦說破，兩人之間就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了，說不定最后她真的會失去趙則驍這個朋友。因此李鹿白有些悶悶地點了點頭。
“怎么了？”趙則騫敏銳地察覺到李鹿白有些低落的情緒。
“我……”李鹿白不知道該如何將心里的苦惱說給趙則騫聽。
“你在擔(dān)心什么？”趙則騫突然停下了腳步，微微轉(zhuǎn)身站到了李鹿白面前，看著她問道。這是從小樹林出來后，趙則騫第一次正視李鹿白，他突然想好好看著李鹿白的臉，看清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兩人在營地外圍的一條小溪邊站住了腳，盛夏晚間的微風(fēng)一陣陣吹過，營地里點亮的火把搖曳的火光映在被風(fēng)吹皺的溪面上，粼粼波光一圈圈地晃開，似乎隨著水流去到了很遠的地方，實際卻一直都在原地打轉(zhuǎn)。
李鹿白抬頭看向趙則騫，火光照亮了她的臉，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比明亮的火焰更耀眼。溪邊的風(fēng)吹起了她耳邊的碎發(fā)，那一縷頭發(fā)一下一下地拂過她白皙的臉頰，讓趙則騫忍不住又想伸出手去，卻被有過一次經(jīng)驗的李鹿白搶先識破了。
“我自己閉上眼睛！”李鹿白輕聲喊道，而且馬上主動閉上了眼睛，還認真道，“王爺不必動手，草民自己閉上眼睛，保證不說假話?！?p> 趙則騫覺得一頭霧水，聯(lián)想到之前小樹林的事情，他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了聲，刻意放低了聲音問道：“你覺得之前我遮住你眼睛是為了什么？”
李鹿白略一遲疑，慢慢說出自己的想法：“一種審問的手段，蒙住了眼睛，讓對方處在黑暗中，以此降低對方的心理防備，這樣會更容易問出結(jié)果。”李鹿白覺得自己說的很有道理，就像現(xiàn)代審訊中有一種手段就是一直用強光照射犯人的眼睛，從生理心理上擊潰犯人的防線，兩者的道理是差不多的。
想到這里，李鹿白又重復(fù)了一遍：“王爺不用動手，草民自己閉上眼睛，保證不說假話?！?p> 溪邊有一段時間的安靜，靜到處于黑暗之中的李鹿白心里又開始有些發(fā)慌了，正猶豫著要不要稍稍睜眼偷看一下，卻聽到一聲近在耳邊的低沉笑聲。
李鹿白睜開了眼睛，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人。她不是沒有見過趙則騫笑，但是卻是第一次見到這樣一個眼角眉梢都帶著愉悅神情的趙則騫。原來這人竟也是會這樣笑的嗎，還笑得有點……好看。
趙則騫也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竟然還能夠這樣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出來。在他過去的人生中，能夠笑的機會太少了，也許也曾經(jīng)有過片刻的歡愉，但是那歡愉實在太久遠又實在太短暫了，以致于那段記憶早就被經(jīng)年的困頓和算計給掩埋了。
趙則騫斂了笑意在嘴角，抬手虛遮了一下李鹿白的眼睛，道：“如此，你便閉上眼睛，將你心底想說的話說出來吧。”
李鹿白順從地再次慢慢閉上了眼睛，眼前陷入黑暗，耳邊的動靜就清明了起來，溪水細細流淌過溪石的聲音、清風(fēng)拂過溪邊樹葉草叢的聲音，一點一點輕輕地敲擊著她的耳膜，穿鑿著她心底的那一點點喧囂。
“我……”李鹿白緩緩開口，“我把四王爺當(dāng)朋友，是我到這里后交到的第一個朋友，我不想失去這個朋友?！?p> “朋友？”趙則騫低語重復(fù)著這個詞。
李鹿白仿若未聞，微微側(cè)過頭，閉著眼睛在黑暗中尋找光亮，依稀感覺到有一明一滅的火光在眼前閃爍，仿佛天邊指引方向的星辰之光。
她繼續(xù)緩緩敘說：“我沒有了家人，離開了朋友，孤身一人來到這里，遇到的第一個家人是我的姑姑，遇到的第一個朋友就是四王爺。我這一生過到現(xiàn)在，向來所愿不過便是家人不棄，朋友不離，因此家人和朋友我都不會輕易讓其失去?！?p> 趙則騫也側(cè)轉(zhuǎn)過身，順著李鹿白眼睛的方向，看著不遠處那跳躍的火焰，輕聲問道：“家人和朋友？”
“對，家人和朋友。”李鹿白回答的聲音柔軟又堅定，緩緩睜開的眼睛帶著濕意，水霧迷蒙中，是一片火紅的光和一個靜立在那火光中的高大挺拔的身影。
“四王爺?！狈旁谛睦锏脑捳f出了口，即使趙則驍?shù)某霈F(xiàn)有點出乎意料，李鹿白也只覺一片坦然。
“李鹿白，本王不缺你一個朋友?！壁w則驍?shù)穆曇糨p飄飄地傳過來，帶著刻意的冷漠和疏離。
李鹿白露出一抹苦笑：“是，草民知道。”話音未落，趙則驍已拂袖離開，饒是李鹿白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備，仍舊免不了一陣沮喪失落。
趙則騫站在一旁，從方才起眼睛就沒有離開過李鹿白，因此自然沒有錯過李鹿白在說著“家人和朋友”睜眼的剎那從睫毛上落下的那一滴水珠。他那個在戰(zhàn)場上膽大心細的弟弟啊，偏偏在這方面還是這么莽撞沖動，若是他能放下心中傲氣，稍稍靠近一些，就會從李鹿白含淚的眼睛里看到她口中所說的“朋友”到底有著多重的分量，若是他能在此多停留片刻，就會看到李鹿白現(xiàn)在這難過到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若是如此，他絕不會就這樣轉(zhuǎn)身離開。
但是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有沒有緣分全看他們自己，旁觀者從不插手，過去是，現(xiàn)在也是。
“走吧?！壁w則騫淡淡地道。
李鹿白默默地點了點頭，無聲地嘆了口氣，跟在趙則騫身后，一直到回到她的營帳，兩人都沒有再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