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喧鬧過后的街道重新恢復了午后的安靜,路上零零落落的幾個行人也是在匆匆趕路。街角的餛飩攤做完今天的最后一筆生意,老板開始收起桌椅。
“張叔!還好你還沒收攤,這下可以讓我少走一段路了。”清清脆脆的聲音響起,提著兩副藥的清秀小哥縮著手腳出現(xiàn)在街角,嘴里直念著,“哎呀,冷死了,冷死了?!?p> “李小哥?你怎么來了?要來碗餛飩嗎?正好爐子的火還沒熄?!崩习逡笄诘鼐鸵ハ吗Q飩。
“誒!不用!張叔,不用!我剛在家吃過午飯了。”李小哥忙叫住老板,遞上手中的藥,“這是嬸子的藥,周大夫換了藥方了,說吃完這兩帖就不用再吃了,后面再好好養(yǎng)一陣就成!”
老板連忙擦了擦手接過藥,一連聲地說著感謝:“哎呦,謝謝!謝謝!怎么還讓李小哥您親自送過來,讓我自己上門去取就好了?!?p> “這有什么,我平時吃了這么多嬸子包的餛飩,做這么點小事是應該的。”李小哥邊說邊不理老板的阻攔幫著收拾起了攤位,“我嬸子在家還沒有吃飯吧,張叔你早點收拾好了,回去給我嬸子做飯吧?!?p> 老板見阻攔無效,只能加快手腳收拾攤位,好讓李小哥少動些手。
“李小哥,你自個兒的傷才剛好了沒多久,也要多注意休息的?!崩习尻P心地說道。
“我?。恳呀浺稽c事兒都沒有了!周大夫的醫(yī)術可不是浪得虛名的!”李小哥特意用力甩了甩自己的胳膊,表明自己已經痊愈了,順便吹捧一把周大夫的醫(yī)術。
老板被逗笑了:“好的,好的,周老大夫的醫(yī)術自然是好的!”
這個看著瘦瘦弱弱、清清秀秀的李小哥自然就是已經消失了四個多月的李鹿白。
三個多月前,李鹿白從高燒昏迷中清醒過來的時候,都有點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前世還是今生,腦子里一團漿糊。當時她身處一條客船上,醒來后她盯著船窗外的江面看了半天,才想起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那一瞬間她真的體會到了何為“人倒霉起來喝涼水都會塞牙”。
她真的是太背了!
那日她被劫持后,本來已經在心里盤算好了脫身的方法,而且已經在順利地執(zhí)行了,沒想到突然一陣天搖地動的聲音響起,她還沒反應過來是什么情況的時候,已經兩眼一抹黑,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地被巨大的力量裹挾著快速向前移動,期間不斷地有東西撞上來,讓她覺得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快要散架了,沉沉浮浮間,她只看到眼前的樹木齊刷刷地倒下,之后她就失去了意識。
她再次醒來就已經是半個月之后了,那時她才知道她是遇到了山洪,一路被洪水從山林子里沖到了大河里,遇到了正巧經過的周百誠夫婦,才保住了一條小命。不過她由于傷的太重,一直高燒不退、昏睡不醒,被周百誠夫婦帶上了回鄉(xiāng)的客船,一路向北而去,待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身在北濟州了,客船正沿著松江往周百誠夫婦的故居里河而去。
周百誠夫婦把需要好好養(yǎng)傷的李鹿白帶回了老宅,有周老大夫的高明醫(yī)術和周老夫人的悉心照料,她又休養(yǎng)了兩個多月,身體才算大好。那個時候北濟已經進入了雪季,沒多久就大雪封路了,李鹿白沒辦法一個人回京,便只能繼續(xù)留在里河,等來年開春雪化后,官道交通恢復了,再返回京城。這期間她擔心京城姑母的情況,想托人帶封信去,可是里河縣偏遠,少有人上京,她只找到一個能夠輾轉帶信的,也并不保證一定能將信送到。唉!這個時代最不好的就是通訊不便了,若是姑母收不到她的信,這幾個月該著急壞了吧。
李鹿白想著這幾個月的種種,忍不住一聲嘆息,她這人生跌宕起伏的程度也是十分精彩了,每次必死的局面都能叫她匪夷所思地轉危為安,也算老天爺寬待她了。
“周大夫,蕭姐姐,我回來了!西街頭郭奶奶的孫子貪玩玩雪凍傷了手,讓我送瓶藥膏過去!”李鹿白搓著手進了百草堂,跑到屋子正中的爐子旁直蹦腳,“好冷好冷,腳都凍僵了?!?p> 一頭花白頭發(fā)的周大夫給堂中的一位病人配好藥,滿臉慈祥地目送人出了門,一轉臉便是吹胡子瞪眼的樣子:“西街頭郭奶奶的孫子傷了手,他爹媽不會帶他來看大夫嗎?要你去給送藥?東街曹寡婦年邁無依,你煎好了藥送過去,北街的錢老頭家離得遠,來去不方便,你要給人送藥,佟員外家的小姐,你說人家生的漂亮,你喜歡給人家送藥,餛飩攤的老板你看人家忙不過來,也把藥送上門去。李鹿白,你是不是手腳好的太利索了?”
“噗嗤!”正在低頭整理藥柜的女子忍不住低笑出聲。
“嘿嘿,我手腳好的利索,不還是周大夫您醫(yī)術高明嗎!”李鹿白湊到周大夫跟前,解釋道,“郭奶奶兒子兒媳這兩天在鬧別扭,這老人家不是不想再給小兩口添堵嘛,就想著讓我悄悄送點您的神藥過去,將小孫子的手治好了就行?!?p> “什么神不神藥的?!你以為我是街邊賣狗皮膏藥的嗎?!”周老大夫瞪圓了眼睛,兩邊胡子都翹起來了。
“哪能呢!這不是夸您嗎!”李鹿白趕緊獻殷勤,給周老大夫捶著肩膀,“您醫(yī)術高明,這是大家都知道的。蕭姐姐,你說對不對?”說著,轉頭向身后的女子求助。
“對!對!你說的呀都對!”女子轉回身來,一張端莊秀美的臉龐,眼如秋水,眉若遠山,唇似霞染,微微一笑,溫婉大方,“師父,師母還在等著阿白呢?!?p> “行行行?。?!行了!你周奶奶在后頭給你燉了紅棗蓮子羹,讓你一回來就進去喝的,你快進去吧!送藥的事情我讓別人去!”周老大夫不耐煩地揮著手,把李鹿白趕回后院去。
李鹿白沖著女子笑了笑,一溜煙跑走了。
“阿白回來了,快進來,趁熱喝了這蓮子羹。”周老夫人見著李鹿白的身影出現(xiàn)在院子里,趕緊上前將她拉進了屋子里,摸到她的手冰冰涼涼的,立刻吩咐了侍女,“香寧,暖爐里再添些碳,把屋子再熏暖和些。”
“你身上的傷才好,這么凍的天,一定要注意保暖?!敝芾戏蛉死盥拱鬃?,將一碗熱騰騰的蓮子羹端給了她,“快趁熱喝,暖暖身子。”
“謝謝周奶奶!”李鹿白端起熱乎乎的瓷碗,捂著冰涼的雙手,安慰老人道,“我穿的可暖和了,您給我制的棉衣棉褲我都貼身穿著了,特別舒服!”
“傻孩子!”周老夫人伸手捋了捋李鹿白在外面被風吹亂的額發(fā),“快趁熱喝吧,喝完了,下午就跟我去庫房里整理藥材吧,省得你覺著無趣?!?p> “好?。∧切┧幉奈乙呀浫磕軌蛘J識了!”李鹿白開心地應道,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里面有星星,她捧著碗喝了一口甜甜的羹湯,滿足地瞇起眼睛,細細回味,“真好喝呀!”
周老夫人瞇起了眼角的紋路,慈愛地笑著:“爐子上還有,喜歡就多喝點?!?p> 李鹿白在庫房里幫著整理了一下午的藥材,將所有清點的數(shù)目都記錄在冊,將來年需要補充的藥材列出了一個清單,這一番功夫下去,便已經是黃昏了。周老夫人遣了香寧過來叫吃晚飯。李鹿白伸了個舒適的懶腰,從椅子里站起來,在原地蹦了幾下,腳底觸到木地板發(fā)出沉悶的“砰砰”聲,讓她差點忍不住在原地再轉上幾圈。雪景真美,夕陽真好,走在路上的每一步都讓她笑得像個要到糖吃的孩子。
“哼!幾歲的人了,還這么不穩(wěn)重!”周老大夫看著李鹿白走兩步跳一跳的樣子,狀似不滿地哼了兩聲。
周老夫人不理夫君別扭的性子,徑直招呼著剛進門的李鹿白:“阿白,忙了一下午累了吧,快來用晚膳吧,今天肉鋪的馮掌柜送了豬骨過來,我讓廚房熬了湯,你快來喝一碗?!?p> “你沒來,師父師娘都不讓動筷子呢!”先前被李鹿白稱作“蕭姐姐”的人,拉著李鹿白的手入席。
“哇!好香!我在走廊上就聞著香味了!”李鹿白的位置上已經晾好了一碗濃白的大骨湯,鮮香濃郁,勾的她肚子里的饞蟲蠢蠢欲動,“潘嬸子的手藝真好,我口水都要流下來了?!?p> “你那是嘴巴饞!”周老大夫毫不客氣地戳穿了李鹿白。
“是是??!我嘴巴饞!周大夫,您快先動筷子吧,不然我也只有干流口水的份?!崩盥拱缀裰樒ふf道,還吞了吞口水。
“哼!”老大夫哼了一聲,卻已經拿起了筷子,“快吃吧,一會兒菜都要涼了?!?p> 李鹿白和“蕭姐姐”一起給老兩口布菜,哄著他們多吃兩口。
周老夫人忍不住嘆道:“這以前啊,一直只有我們老兩口吃飯,倒也不覺得冷清,后來收了明儀這個弟子,身邊就像多了個女兒,做事貼心又妥帖,三個人吃飯也有說有笑的了,現(xiàn)在又多了個阿白,更是個嘴上熱鬧的,這歡歡笑笑的多好,要再讓我過回從前,該不習慣了?!?p> “哦,你這是嫌我不會講笑話逗你開心了?!”周老大夫放下筷子,揚著眉,一副我們把話說清楚的樣子。
周老夫人立時紅了臉:“你……你這老頭子,當著孩子的面瞎說什么呢。”說著夾了一筷子菜到周老大夫的碗里,“好好吃你的飯吧?!?p> 蕭明儀暗自偷笑,李鹿白則直接嘆道:“周大夫,周奶奶,你們兩個感情真好,讓我好生羨慕?。 ?p> 這次周老大夫倒沒有“哼”,反而樂呵呵地撫著胡須表示無比贊同,反而是周老夫人不好意思了,佯裝板著臉道:“你羨慕啊,正好知縣大人的夫人邀了我明日去府上賞梅,你也跟我一塊去吧。”
“我?”李鹿白指了指自己,疑惑道,“為什么?”
蕭明儀湊過來小聲說道:“我聽說知縣大人府上有位公子,年紀輕輕便中了解元,開了春就要上京趕考了,說不準就中個會元回來了。”說著用手肘抵了抵李鹿白的腰,一臉的壞笑。
她雖然放低了聲音,但是席中幾人都挨著坐,再小的聲音大家都聽得一清二楚,周老夫人又是一臉慈愛地看著李鹿白,那架勢卻是她李鹿白明天非去不可。
周老大夫也在一旁幫腔道:“對,跟著你周奶奶去看看,你要是能嫁在這里也是緣分一場了?!?p> 李鹿白哭笑不得,上了年紀的人都會養(yǎng)成給人牽線做媒的興趣愛好嗎?
“可是……”她比了個蘭花指,“人家是男孩子耶!”
周老大夫差點被一口湯嗆到,蕭明儀掩面笑到肩膀都在顫抖,連一旁侍候的香寧也嘻嘻笑出了聲,周老夫人重重點了點李鹿白的腦門:“你給我正經點!”
“可是我說的是實話嘛!”李鹿白揉著腦門嘟囔。
“就帶你出去走走,你不是在家里閑不住嗎?其他的事以后再說!”周老夫人敲了敲桌子,下令道,“吃飯!菜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