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初生,春雨細(xì)細(xì),長街上冷冷清清,空無一人。臨街的每一戶都是房門緊閉,燈火全熄。
忽然路邊走來了一個弱不勝衣的白裙女子,身材高挑,面容清麗。步履婀娜,有扶風(fēng)弱柳之態(tài),撐著一把淡青色油紙傘,行色匆匆。這樣的情景簡直可以寫進(jìn)志怪小說。趴在房頂上的師兄弟深深覺得找對了人,這位姑娘真是太配合了!
兩人相視一笑之際,一陣陰風(fēng)吹來。
手上的占鬼盤忽然大轉(zhuǎn)!
姜思蘅正在街上裝模作樣地走,忽然感覺后頸一涼。連忙轉(zhuǎn)身退避,身后的長街依舊黑漆漆的,空無一人!
“姑娘,小心!”幾道劍風(fēng)劈來,是那兩個少年飛身而來!
姜思蘅心里苦笑道:我難道不知道么。
被一股力量扯著后退,躲過了少年的劍氣。脖頸的涼意卻越來越明顯,那東西好像粘在她背后。呼出的冷氣貼著皮膚吹過來,不禁覺得毛毛的。
“那東西就在你身后!”趙晉忽然大吼了一句,橫劍撞了過來。
那東西把姜思蘅往右一拽,拿去擋劍。趙晉只得半空剎住。
姜思蘅心想:您老兄可真不客氣。
“刷——”五張黃紙符咒猛地從趙介手里飛掃而來!誰知飛到一半便起了火瞬間化作了飛灰。趙介臉色一下變得煞白,飛身而起,拔劍挺身刺來。這一劍真是用了全力!明亮的劍光破空而起,錚錚的劍鳴刺破了壓抑的寂靜,叫囂著沖向姜思蘅身后。
卻在半空中像撞到了什么東西一樣,被撞飛了!趙介倒在地上“哇”地吐了一大口血!暈了過去。
“師兄!”趙晉大呼一聲,卻不敢后退。剛想運氣,便被一團黑氣狠狠摁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身后那東西咯咯咯地尖笑起來,冰冷的牙齒更貼近一步,好像已經(jīng)快要咬破姜思蘅脖頸的皮肉了。
姜思蘅先前幾次運力,都甩不掉這只鬼。心下暗叫不妙。趁它尖笑時不備,立即旋身抽出腰間佩劍,浮光長嘯一聲,化作七道流光劍影直直向身后刺去!
那鬼怪終于離開了她的后背。
一團黑氣包裹著的丑陋身體被浮光逼的節(jié)節(jié)敗退,青灰色的臉上面目猙獰,卻還是不忘尖叫,用一種粗啞的聲音道:“來了個厲害的?哈哈哈哈?!?p> “我勸你早點放棄,立地毀身!”姜思蘅運氣騰空而起,夜風(fēng)灌滿了她的衣袖和裙擺,整個人像一只白色蝴蝶。她取下腰間令牌,向著黑影所在方向一揮,頓時靈光四泄,星輝照亮了”司戰(zhàn)”二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姑娘,不就是個司戰(zhàn)么?神仙我都吃過不少啦,害怕你,哈哈哈哈哈?!蹦枪砉置嫒萃蝗辉幃惖爻閯悠饋?。從身后的黑氣慢慢取出一條漆黑的鐵索,末端掛著一塊赤紅的的烙鐵,吱吱迸濺著火星子。
“咯咯咯咯,那些凡人女子的魂魄,究竟不如神仙的肉滋補。你這小姑娘細(xì)皮嫩肉,烤來一定好吃!”
“拿命來?!?p> 浮光和那條鏈子一相觸,便像被燒熔了一樣軟下來,七把劍一把把被那可怕的烙鐵慢慢吸過去。姜思蘅立即旋身抽回劍,卻感覺浮光像是被什么東西粘住了一樣,已經(jīng)不聽使喚,它慢慢地背叛了主人。冰藍(lán)色的劍光也轉(zhuǎn)為血紅,突然噌噌向自己斬來!
姜思蘅已經(jīng)顧不得那么多了,咬破了舌尖用手沾了血往步步逼近的浮光上一點。浮光凝在了半空中,突然又掉在了地上,七把劍影歸為一把。
姜思蘅暗道:這青面鬼太過難纏,欲要它開口,不如想個法子。
用盡全部氣力拍出一掌,姜思蘅假裝控制不住地摔到地上。
那鬼怪咯咯的笑聲越來越猖狂。
它飛身撲過來抓住了姜思蘅的肩膀,掠過長街,憑空消失了!
那鬼一消失,壓在趙晉背上的黑氣也散去,趙介心中萬分焦急,翻身而起欲追,那鬼卻已經(jīng)蹤跡全無,看著倒在一邊人事不知的師兄,他突然大嘆了一口氣,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轉(zhuǎn)身去扶趙介。
沒有去追。
姜思蘅睜眼時,已經(jīng)來到一片野地。四周野草蔓蔓,甚是凄寂,遠(yuǎn)處林木森森,疏疏朗朗有幾個墳包。估計這就是那老仆口中的城外墳地——那鬼的老巢。
那鬼想來是早已經(jīng)在街上布置好了傳送結(jié)界。
那青面鬼靜靜等待著,猙獰的臉上閃過一絲笑容,自己的身后有腳步聲突然響起!
踩著拖沓遲緩的步調(diào),像一只獸類那樣在野地里悄無聲。
“大人,正如我所說,他們果然都是些自以為是的毛頭小子。哪兒能跟您比?”那老仆人突然出現(xiàn),匍匐跪倒在地上。
“不過那屬下實在是該死……那兩個毛頭小子武功也著實不賴,道叫他們跑了!大人,我這……”那老仆臉上陪著一團濃濃的笑,眼睛只不住地去瞟那鬼怪。
“哼,你頂個屁用!”那鬼怪怪叫著罵了一句,“還不快給老子滾!”
那老仆連忙爬起來,口里只是喏喏應(yīng)著,混濁的眼只是不住地盯著站在一邊的姜思蘅,眼里凈是貪婪之色。
那青面鬼看他一雙眼睛直直盯著姜思蘅,突然冷哼了一聲,粗啞的嗓音提高:“哼,那幾個凡人的生魂,分你些也罷了只是老子心情好。助你謀得了雷家的家產(chǎn)財寶,也該有幾分知足。神仙骨肉,你他媽幾斤幾兩吃得起?我要用她的血肉,為我重塑身體。”
姜思蘅心下一凜,它既要重塑肉身,那么此地,必為它埋骨之地。在此地度化那青面鬼,真是天助我也。
鬼怪靈力最弱之處,便是它怨念最深之處,大多數(shù)鬼怪的深怨之地都在其生前埋骨之地。
“小人……小人自是不敢,不敢……”那老仆頭低得都快垂到地上了。
“那就辦你的事情去,切莫漏了行蹤。”
那老仆喏喏連聲,彎著腰連忙退下。
遲緩的腳步,消失在靜夜里。
姜思蘅覺得已差不多恢復(fù)過來,心下不再輕敵,只凝神聚意傾注了一股靈力,趁它不意猛地拍向那青面鬼的背心。衣袖一揮,隨即取出衣中青色小荷包中兩粒渾圓的淺褐色香丸,姜思蘅打了個響指,那香丸便騰騰地?zé)鹈鼽S色的火焰,裊裊旋繞這那只青面鬼,是秘羅香!
出自上古之國,涂安。焚之辟鬼驅(qū)邪最妙。
那鬼卻慢慢地倒在了地上,露出了雪白的獠牙和血紅的舌頭。
姜思蘅這才舒了一口氣。
自己好不容易尋來的秘羅香,到底有些效用。
尋常鬼靈,聞得此香,便全身癱軟,乖乖自述怨情,加以疏導(dǎo),大多數(shù)能消除怨懟,再入輪回。
姜思蘅見那青面鬼只是全身癱軟,一團黑氣籠罩。
她心想這香,自打蓬萊一行以來,浸了些雨水,也不知管不管用?
正在猶豫間,那鬼突然狂叫起來:“咯咯咯,九重天上的仙姬?哼,女子都是那樣子寡廉鮮恥!心里有個人,自然專情無比,但只要那人一變,你就春心另許??┛┛┛┛?,真是專情無比!那些賤骨頭的魂靈拿來下酒最好!”
姜思蘅了然,這怨鬼,生前必定是個性情耿介的癡情種子,生前受了情傷,死后怨氣沖天魂靈不散,于是化作這等厲鬼。嗜食女子魂魄,也不算沒有根由。
不過它手里那根帶著烙鐵的鐵索,倒是應(yīng)當(dāng)頗有來歷。
姜思蘅微微一笑,又問道:“若我猜的不錯,這片荒墳,應(yīng)當(dāng)是你的埋骨之地?!?p> 那鬼怪嚎著,獰笑道:“咯咯咯咯,你說得不錯啊,不錯啊。我為那賤人赴湯蹈火,也心甘情愿,誰知那賤人……就變了心。我愛她可以為她去死,那個賤男人敢么,呵……啊啊啊…啊啊啊。”
那鬼突然狂叫起來,姜思蘅算著大約一柱香時辰,他就會消靈散怨。解決完此番事情,便要即刻動身趕去天庭,再耽擱不得。
突然傳來一陣簫聲,如泣如訴。
那青面鬼聽到這聲音卻鎮(zhèn)定了下來。逐漸恢復(fù)了神智。
可謂功虧一簣。
但是那鬼怪卻安靜得奇怪,半分怪叫也沒有。
姜思蘅突然感到不安,一顆心不住地狂跳。
是什么?
“嗚——嗚——”一陣奇異的簫聲在微冷的初春夜風(fēng)中幽幽地響起。八條鬼影抬著一頂金頂紅紗軟帳在黑夜里緩緩飄來,輕柔得如一片花瓣的墜落,像乘著水波的船只。那織金的紅色紗帳繡著奇異的圖騰,四角綴著夜明珠,華麗而又詭譎。忽然一只蒼白而纖長的手撩開了紗簾,自己面前那惡鬼早已經(jīng)”咚“地一聲跪在了街道的青石板路上。
姜思蘅想想都覺得膝蓋疼。
那鬼怪一聲也不笑了,乖巧得像個鄰家的小孩,只是腿哆哆嗦嗦狂抖個不停。那鬼怪安靜了片刻,終于忍不住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蹦出一句:“請大人把我綁起來交給這位仙姬姐姐。隨便到哪兒處決,天庭都可以!?!?p> 姜思蘅:???
“哼,你倒是想得美?!睘槭椎奶мI鬼冷冷地“哼”了一聲,”度命,你膽子可不小,派你看守九幽地牢居然還敢吃掉囚犯叛逃?”
姜思蘅心下了然,原來這鬼名曰度命,是鬼域潛逃的獄卒。那這樣,那把帶著烙鐵的鐵索,也就可以解釋了。
“求少主開恩。讓這位仙姬姐姐帶走我。“那青面鬼度命哀求道。
那抬轎鬼又哼了一聲,冷笑道;“你倒機靈,知道落在主子手里會是什么下場?!?p> 紅紗軟帳忽然被風(fēng)吹得大開。里面蹺腿坐著一個黑衣少年,一手托腮,另一只手上把玩著一只玉簫。
這不正是下午碰到的那個少年!
姜思蘅偷偷往那兒瞄了一眼,正好對上那目光。似笑非笑,風(fēng)華瀲滟的一雙眼,縱然神情極冷,但依舊美得令人驚心動魄。
也許是不常見日光的緣故,面容十分蒼白病態(tài)。而俊秀的形容,在此情此景之中看來,端的邪氣逼人。
浮光劍劍氣大盛,冰藍(lán)色的劍光從未有過如此炫目,錚錚狂鳴。姜思蘅心中一凜,浮光劍通靈逢鬼,從未有過如此異狀!
姜思蘅握緊了浮光劍,卻見那黑衣少年已從軟帳中走了過來,夜風(fēng)中有銀鈴聲輕響。
那少年卻輕笑,道:“姐姐,本應(yīng)讓讓你。但這鬼實在壞了規(guī)矩。需要帶回鬼域處決。”
姜思蘅剛欲開口,但見這少年這樣大的排場,又被稱之曰“少主”,況且又是黑衣,銀鈴,玉簫,紅紗鬼轎,等等!
她一驚。
莫不是他!
鬼域魔王,千面少主,蘇攸。
老版本的《神鬼幽冥錄》里記述過,這位當(dāng)之無愧的鬼域之主,生來異稟,天生惡鬼亡魂座統(tǒng)帥,操縱九幽死靈。
他是帝君的平生之大敵,是九重天上的神袛們不愿提及的一個名字。
生來便受世間怨念度化,性情十分乖戾,手段之陰狠毒辣,可謂曠古絕今。偏偏風(fēng)神之俊美,形容之昳麗,不輸任何一位濁世佳公子,在如此“盛名”之下,倒也傳的沸沸揚揚。
他是上一代鬼域之主的幼子,卻在眾多兄弟之中橫刀殺出一條血路,兩百年前,接任下一任鬼王。
是他,蘇攸。
姜思蘅突然反應(yīng)過來,心中萬分震動,暗暗叫苦。但一想到下午的酸梅湯之事,也委實難以將那個邪氣的少年和《神鬼幽冥錄》里的鬼域少主聯(lián)系在一起。
可是這位鬼王行蹤詭秘,百年來也音訊渺渺,未出鬼域,何至于今天叫我自己碰上了?
且看那邊蘇攸,只見蘇攸挑了挑眉毛,繼而轉(zhuǎn)向了跪在一邊的鬼獄卒度命,“至于你,還是按照規(guī)矩辦吧?!?p> 之前那個說話的抬轎鬼笑得一臉諂媚,道:“好的,主子?!闭f著,幾個鬼影已經(jīng)走過去把度命用沉沉的鎖鏈綁了起來,拖走,還不忘繳走了它手上的烙鐵鏈子。
“我看,還是別弄死了,燒得要斷氣不斷氣,釘?shù)匠菢巧蠏熘??”那抬轎鬼問道。
“嗯,按規(guī)矩辦吧?!?p> 聽得蘇攸這句話,那些鬼影人和那些抬轎鬼,立即消失在黑暗中。
蘇攸看了姜思蘅一眼,哼了首小調(diào),悠悠向著東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