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東海地界,路邊的小客棧里,一個布衣短打的漢子猛灌了一口茶,大聲嚷嚷起來?!鞍グ?,你們知道么,陳莊那邊兒也出事兒啦!”
“啊?又遭了一樁,啊喲?!迸赃叺娜硕紘^來。
“可不是,都說是邪門兒,好好的姑娘,又瘋一個!”那大漢怒目圓睜。
“陳老太爺?shù)膶O女兒?”旁邊有個矮個的佩劍的少年人問了一句。他旁邊還坐了另一個同樣裝扮的少年人,個子稍高,像是師兄一類的人。
“那不是,瘋了的是老太爺?shù)膶O媳婦。啊喲,就是去年才從外地嫁過來的那個,嫁妝擺了一街呀!聽說也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啊。年紀輕輕的,怎么就……陳老太爺也是個老善人,扶助鄉(xiāng)里的事兒捐的也不少,真是……唉。”那大漢嘆了口氣,“這都什么事兒啊,聽說癥狀完全和上一個遭殃的那個鄭家的翠兒一模一樣!”
“十里八鄉(xiāng),算算也有二三十起了吧?”那邊倒茶的小伙計也湊了過來聽,手上還不忘殷勤地添茶。
“誰說可不是呢。聽說那些著了道兒的小姑娘都是晚上出了個院子門兒,回來就開始咬人,瘋了一樣地往嘴里塞東西,有吃的塞吃的,死活不論,血淋淋的肉,沒拔毛的雞,沒吃的嘛,桌子腿兒都啃,一嘴的木屑和著血。叫她也不應,眼睛漲的通紅,整宿整宿不睡覺,凈是怪叫?!?p> 眾人聽了都連連嘆氣搖頭,又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既然出了這樣的事,此地仙門是哪家?怎么沒有管?”角落一桌的一個穿白裙的佩劍女子忽然問了一句,正是姜思蘅。
七百年來游歷四方,這時她剛剛拜會過蓬萊仙島上蕪江元君處,因帝君之召,借道東海,趕往九重天,去赴下月的月舞花神宴,不想,東海竟然出了這樣的事。
“唉,已經(jīng)報給鎮(zhèn)守此地的仙門雷家,但也是石沉大海咯?!币慌缘囊粋€老大爺拿出了煙斗,慢慢吸了一口。
“東海這地界兒偏遠,頂頭的仙門雷家撒手不管。咱求雨自個兒拜個龍王爺還行,這事情雷家不上報,哪里又有神仙來幫?”之前那大漢冷冷地“哼”了一聲。
“那雷家宅子在哪兒?”之前那插話的矮冬瓜少年氣得直跳起來,好像氣的就要沖出門去。坐在旁邊的那位師兄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
坐在角落里的姜思蘅皺了皺眉,隱隱感覺有些不對。東海雷家雖然不算什么修仙世家,但在東海這一帶還是頗有名望,不至于有鬼不除,只怕……
那大漢詫異地打量了他們一眼,道:“你們這樣小朋友,去那兒干啥?”“自然是去找他們!我們可是云門趙家的弟子?!蹦前弦荒橋湴?。旁邊的師兄只是輕輕摸了一下腰間的佩劍,劍氣一沖,靈光一瀉。
那大漢見他們不是尋常人,也就把準備好相勸的話咽回了肚子,與他倆細細指明了方位,頗為爽快。
姜思蘅也跟在他倆后面,出了客棧。
走到下一街口的東邊第五家,門口蹲了兩只石獅子,大門緊閉,匾上赫然便寫著“雷宅”。
敲了門,出來的是一個佝僂的老管家,狐疑地盯了他們一眼,道:“你們是什么人?”那師兄上前一步,亮出腰間令牌,行禮道“在下兄弟二人是云門趙家子弟,趙介,趙晉,要尋此間主人,還請通報一聲。”
“有什么事?”
見那老仆還是一臉懷疑,死守著門,那小師弟便簡要說明了來意。
誰知那老仆的臉立即轉(zhuǎn)成一副高興的神色,眼珠骨碌碌一轉(zhuǎn),隨即便說:“啊,原來是兩位云門趙家的大俠,我家老爺一大家子都出了遠門去走親戚,那些事情我早已經(jīng)稟報了,只是老爺還在趕回來的路上。但這出了一樁又一件,只怕老爺回來還得費些時日,您看,這……這可怎么辦?!?p> “那有什么的,降妖驅(qū)鬼我倆也在行?!蹦前厦济惶?,信心滿滿地拍拍胸口道?!鞍x!”那師兄輕呵了他一聲。那被喚作“阿晉”的少年只是調(diào)皮地吐了吐舌頭。
“如果兩位少俠愿意幫忙,那就再好不過啦。有消息說,那妖怪雖然夜半三更在街上晃蕩,但有人看見它經(jīng)常在城外五里的一片野墳包上出沒。這事情,還請兩位少俠幫幫忙啊。”那老仆深深行了個大禮。
“好說好說,我們這就去會會這東西。”趙晉嘴巴一溜,滿口便答應了下來。
語畢,師兄弟兩人便告辭了雷宅。向城外走去。
姜思蘅看那老仆行跡甚是奇怪,鬼鬼祟祟,心下有些不安。便在巷口隨便找了個賣酸梅湯的小攤子坐了下來,想繼續(xù)觀望一番。坐下之后,才覺得這氣氛,好像不大對勁。
周圍的桌子都擠滿了人,偏偏這張桌子,只是坐著一個十八九歲的黑衣少年,卻無人在旁落座。細看那少年形容極其俊美,左眼角下有一顆小小的淚痣,身著一襲黑衣,姿態(tài)十分的落拓不羈,腰間掛著一只白玉簫,身上好像還掛了鈴鐺一類的物事,隨風輕輕響動。他正在慢慢拿勺子舀著瓷碗里的桂花酸梅湯。
不知為何,她覺得有點熟悉。
旁邊的幾桌坐了好幾個黑衣黑袍,以紗覆面的黑衣人,面前擺著酸梅湯,但是并沒有喝。好像都在拿余光瞟著這邊的情況。
那邊兒的店家粗布短打,肩上挽著條毛巾,又端了一碗酸梅湯過來,一面口里大嚷道:“您的酸梅湯來咯,慢用!”
姜思蘅端起來喝了一口。酸酸甜甜,又添了碎冰和干桂花,只覺齒頰留香。
這味道倒教她想起了從前她還是靈洲國小帝姬的時候,經(jīng)常晚上偷溜出來,去逛夜市,攤子上的桂花酸梅湯,酥胡桃,糖藕,青蝦卷,軟香糕,冬瓜糖,還有姜梧最喜歡的陳樓的蟹粉小籠灌湯包。
那個時候她除了拉著弟弟,還帶著隨玉那個別扭的小孩子。
他們?nèi)タ椿蕦m以外的天地。
她覺得那里真美,真好。白天有牽著馱貨物的騾子叫賣的貨郎,有異域的歌姬清歌宛轉(zhuǎn),有策馬而來的錦衣公子武林名俠,駐馬橋邊,倚風自笑,恰逢時候,路邊有笑靨如花的素衣姑娘提著花籃賣花,有船家年輕女子的脆脆的吆喝聲,在晚上,沿著城墻慢慢走,可以看見萬家的燈火一家家亮起來。
“這位姑娘,實在對不住,這……這碗酸梅湯是這位……公子的?!?p> 那店家大哥搓著手,神情也很扭捏,這事兒忒也尷尬!
姜思蘅見這攤子小,單賣酸梅湯一樣,便以為是不用招呼點單,自己送上來,稍后付賬便是了,眼里關注著雷宅的情況,心下也沒細想,端起來就喝了一口。
姜思蘅感覺自己的耳根開始騰騰地燒起來。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一世為人,其后飛升為神,從沒遇到這種情況。
再看那少年只是眼波微斜,繾綣溫柔如月色,唇角一勾,輕笑道:“姐姐,沒關系的,我請你喝啊?!?p> 姜思蘅頗感歉意,忙道:“實在對不住,你的錢我一并服付了吧。”
誰知那少年如白玉般的手突然按住了姜思蘅要去取衣中荷包的手,眸色微暗,突然靠近,笑嘆道:“世間之苦莫過于,美人不解意?!?p> 姜思蘅看著少年惑人的邪氣笑容,心道:恐怕你才是蛇蝎美人。面上微微一笑道:“最難消受美人恩。我又豈敢?!闭f著已經(jīng)把錢拿出來,擺在了桌上。
那少年也不堅持,挑了挑眉,輕聲留下一句話:“雷家,恐怕有問題。”
說著起身離開,走了幾步,突然回頭朝姜思蘅一笑,十分狡黠,道:“很高興認識你啊,姐姐。希望很快就見面。”
姜思蘅不語。
那少年也就悠悠然地走了。
隨后姜思蘅偷偷潛進入雷家,卻如那老仆所言,半分不假。
但上午那形跡可疑的老仆人卻變得再平常不過,只是在院子里掃地,澆花之類。
鄭家翠兒和陳老太爺?shù)膶O媳婦等女子,也去細細瞧了,也正如傳言所說,心智已失。
恐怕,是有鬼怪,噬去了她們的魂魄。
看來,這次真要會會是什么東西了。
是夜,姜思蘅在客棧房間里,等著白天那兩位少年出去抓鬼。
等了半天,卻沒有響動,心下暗自奇怪。
“咚咚咚——”門卻響了已失去。
打開門,便見到了那兩個少年。姜思蘅倚著門微微一笑,心想:果然是修仙家族的子弟,眼光如炬,這么快便認出我了。
“這位姑娘,可否請你幫個忙。”趙介率先拱手一禮。
“啊?”
“啊,這位姑娘,你可別害怕,我們不是壞人?!卑珎€的趙晉連忙擺擺手,“今天白天在客棧想必你也聽到了吧,那妖怪,專挑夜行的獨身女子下手。噬人魂魄,致人瘋魔。想來應是一只餓了很久的噬魂惡鬼。那墳地荒山,我們下午倒偷偷去探查了一番,倒是不見得有什么古怪,想來,還是想做個引蛇出洞。敲了一圈兒,那些姑娘們?nèi)慷紘樒屏四憙海豢祥_門,更別說去街上溜達一圈兒……哎,我瞧著姑娘您貌美心又善,這個忙,您一定會幫的!”
姜思蘅:……
“姑娘,您大可放心。我倆雖不才,但也是云門趙家的本家弟,降妖除魔,那也是不辱師門的。保護你,自然不在話下?!蹦歉练€(wěn)的少年趙介也開了口。
姜思蘅見這種情況,本也不打算推脫。于是順水推舟面上也裝出一副惶恐糾結(jié)的樣子,沉吟了片刻,淚眼朦朦,屈身一禮道:“兩位大俠千萬護我周全?!?p> “姑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