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出西苑沒多遠的溫念碰上了正往西苑來的梅玉生,他看見溫念遠遠招了招手,還是那個傻笑。溫念頓了頓步,不知道該不該裝作沒看見,不過梅玉生沒給他機會,已經(jīng)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了他面前,“溫兄!”
溫念訕訕一笑,“梅兄怎么來了?”
梅玉生抓了抓頭發(fā),溫念發(fā)現(xiàn)他好像往西苑里頭瞟了一眼,“我走至半路想起一事,就來找你了?!?p> 溫念道:“何事?”
梅玉生再次抓了抓頭發(fā),又向西苑望了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p> 溫念道:“那就別講了?!?p> 梅玉生:“……”
溫念作勢要走,梅玉生扭扭捏捏地還是攔下了他,又賊眉鼠眼地探頭往西苑里頭瞅了眼,這才將溫念拉至墻邊,悄聲道:“我就是想提醒你一句,最好離你身邊那位遠些?!?p> 溫念心里咯噔一下。
難道傅淵還是暴露了?
他懷著忐忑的心問道:“為何?”
“我總覺得他身上有股邪氣,其他道友們也覺得他可能并非修正道之人,這也是方才梁興懷疑你們和狼妖互通的原因。”梅玉生撓了撓臉,繼續(xù)道:“我是怕溫兄你受他蠱惑,才想著無論如何都要提醒你一句。”
看來應(yīng)該還沒有完全暴露。
溫念挑了挑半邊眉毛,開始因為害怕傅淵暴露的緊張情緒瞬間煙消云散,語氣也放松了許多,他抱胸靠墻道:“梁興的懷疑難道不是因為我們和狼妖相談甚歡?”
梅玉生道:“那是另一個原因,總之,你還是離他遠些的好?!?p> 溫念張了張嘴正要解釋,身側(cè)卻傳來一個陰沉的聲音,“這就不勞梅道長費心了?!?p> 傅淵負手而來,面色冷然,眸中一片沉寂,原本眼里就沒有笑意,如今表面禮貌的微笑也沒了,就這么幽幽地看著梅玉生,竟有些駭人。
梅玉生縮了縮脖子,不免尷尬,也不知方才的話傅淵聽去了幾分,背后數(shù)落別人的不是總讓他有些心虛。
溫念看向傅淵,默默攔在二人之間,將傅淵含有些殺意的視線擋了回去,“你怎么出來了?”
傅淵看到溫念,原本漠然的眼神立刻緩和,臉上又掛上了淡笑,他舉步走來,在靠近溫念的半米處停駐,換去陰沉的聲音,溫和地道:“自然是來尋你?!?p> 溫念左邊眉毛一挑,自動免疫了傅淵總有些曖昧的話語,并且很富喜劇性的翻了個白眼,回了一個“哦”。
傅淵沒有在意溫念的冷漠,而是低頭笑了笑,再次看向梅玉生,順便攬上溫念的肩,“梅道長,我與阿念感情甚好,你可莫要挑撥離間。”
對上傅淵那雙毫無笑意的墨瞳,梅玉生身子一僵,兀自咽了把口水,忙不迭地擺了擺手,“……我,我沒有。”
溫念面無表情地歪頭看向那只肆無忌憚攬著自己肩膀的手,默默將它拍開,看向梅玉生道:“梅兄,天色漸晚,你還是早些回客棧吧?!闭f著率先轉(zhuǎn)身往朱府門外走去。
傅淵笑著摸了摸那只被打的有些生疼的手,心道下手還挺重,又偏頭看向梅玉生,瞇了瞇眼,眸中的警告意味十足明顯,等完事兒后也棲身跟上,遠遠的還能聽到他有些委屈的聲音。
“阿念,你打我?!?p> “誰與你感情甚好。”
傅淵笑道:“自是阿念?!?p> “……”不要臉!
二人很快走過一個轉(zhuǎn)角,姻緣鳥不知何時跟了上來,落在溫念的肩上修理自己的羽毛,難得的沒有睡在那株桃樹上,溫念輕柔地摸了摸它的小腦袋,余光向后方瞄了眼,確認梅玉生沒有跟上來,于是拉著傅淵快速走出朱府,往梅玉生所住客棧的相反方向走去。
朱府外不遠就是一片集市,白日里集市繁華,人來人往,如今夜幕降臨,這集市變成了夜市,依舊笙歌鼎沸。姻緣鳥似乎很喜熱鬧,從溫念肩上騰空而起,歡快地鳴叫著盤旋在夜市上空,時不時停在某個攤位前啄著不知名的東西。
溫念眼睛看著攤邊琳瑯滿目的小玩意兒,手上把玩著落塵道:“怎么回事?不是掩了魔氣,還能被發(fā)現(xiàn)?”
傅淵笑道:“魔氣是掩了,可正道的那些個做派,”說著他搖了搖頭,“我演不出來?!?p> 溫念頓了頓,道:“也是,我也演不出來?!?p> 傅淵畢竟是魔,就算掩了魔氣,自身的氣質(zhì)還是有些難以掩蓋,更何況此人亦正亦邪,又長著一張陰柔的臉,沒有一絲正氣,會被懷疑不是正派好像也說得過去??磥磉€是不能在這些玄門修士里待太久,若是暴露了,傅淵一定會殺了他們,那溫念可就罪過大了。
二人沉默地走著,卻看夜市似乎越發(fā)繁華了,各家各戶都掛起了燈籠,那燈籠看著與尋常的燈籠不太一樣,各種樣式都有,兔子的,蝴蝶的,荷花的,總之千奇百態(tài)、美輪美奐。姻緣鳥看到與自己形狀神似的鳥型燈籠,開心地圍著它轉(zhuǎn),因為太興奮沒控好方向直接撞到了一邊的柱子,逗樂了正巧看到這一幕的溫念,傅淵站在一邊看到溫念自下凡以來第一次毫無負擔地笑,柔了柔眉眼,溫暖的燭光映在溫念原本溫雅的臉上,越發(fā)柔和,看癡了這個曾經(jīng)一度絕情的小魔尊。
姻緣鳥被溫念抱在了懷里,二人一鳥繼續(xù)在夜市走著,發(fā)現(xiàn)小攤里賣的小玩意兒也多了起來,攤主像白日里那樣吆喝著,時不時拉住一位行人叨叨他的商品。行人似乎也比方才多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各個面帶笑意,孩童新奇地看著攤販手上的撥浪鼓,咬著手指睜著大眼睛,一只手拉著父親的衣角,嚷著要買,等到撥浪鼓到手,才安靜地兀自把玩。這不大的夜市小街瞬間就擠滿了人,耳邊也盡是玩鬧聲。
溫念隨手拿起一個白色無臉面具,看著那些奇異的燈籠以及街上的行人道:“今兒是怎么了,這么熱鬧?”
“因為今晚是花燈會?!?p> 溫念和傅淵聽到聲音同時轉(zhuǎn)身,卻見一帶著鬼臉面具的人站在他們身后,可聲音卻是清脆的女聲,那人摘了面具,露出一張極漂亮的臉。
溫念詫異地眨了眨眼,“英姑娘?”
朱英笑了笑,“我一早就出門了,還想著找誰陪我逛夜市呢,正好遇到你們?!?p> 溫念道:“狼妖還未捕獲,英姑娘還是莫要隨意走動的好。”
朱英晃了晃手中的鬼臉面具,微微一笑,“我知道,這不花燈會嘛,出來湊個熱鬧,一會兒就回去?!?p> 溫念又望了眼整個夜市,發(fā)現(xiàn)東南角有塊空地,搭了個簡陋的臺子,四周無人,應(yīng)該是時間沒到,還沒有人聚在那里,“這花燈會是做什么的?”看著像人間的上元佳節(jié)。
朱英道:“比花燈。”
溫念:“??”
原來花燈會與上元佳節(jié)差不多,都與花燈有關(guān),悲暮城每家每戶都會自己做一展最得意的花燈,拿去花燈會上比試,贏得最美花燈獎的可以得一千錢幣外加全城第一美人的同船游湖,由于獎項十分誘人,幾乎全城都會參加,所以到時夜市定是人滿為患。
而花燈會還有一個特點,它非是上元佳節(jié)才辦,是由城主自己定這個日子,不過聽朱英講,這花燈會基本是她決定日子的,城主嘛,自然是偏女兒的喜好。今年這花燈會,朱英選在了今晚,說是為了犒勞屠狼的修士。
溫念道:“聽著很是有趣?!?p> 比花燈在亥時,現(xiàn)在是酉時,還有些時間,朱英便帶著溫念二人走走逛逛,大多都是胭脂攤和一些小吃攤,不多時,朱英手里就多了許多小玩意兒,嘴里還叼著一根糖葫蘆,含糊不清地說道:“一會兒花燈會人多,二位可別走散了?!闭f著又跑到一個首飾攤前挑挑揀揀。
溫念看著朱英有點想笑,女人果然都愛逛街,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又看到傅淵抱胸站在一邊,看著周遭很是無聊的樣子,于是默默走過去道:“若覺得無聊,你可以不用跟著我們。”
傅淵回神笑道:“怎么,阿念這是…要趕我走?”
哎呀被發(fā)現(xiàn)了。
溫念巧妙地移開了視線,訕訕一笑,“沒有,就覺得,你應(yīng)該更喜歡待在房里。”
傅淵笑著又向溫念走近了一步,俯身湊到他耳邊輕輕道,“與阿念一處,怎會無聊?!?p> “?。 睖啬钹У暮笸艘徊?,用力捂住了那只方才與傅淵的嘴距離極近的耳朵,感覺左耳麻麻的還有些燙,他皺著眉,到底還是對傅淵的行為有些難耐,聲音也失去了往日的溫和,冷然道:“小魔尊到了人間,怕是忘了我們各自的身份了。”
傅淵原本擎著的笑在溫念漠然的表情下逐漸消失,他緩緩直起身,危險地瞇了瞇眼,“你就這么在意我魔族的身份?下凡到現(xiàn)在,一口一個‘小魔尊’叫的可真順口,”他抬了抬下巴,眼神中多了點冷漠,“原來星君也這般膚淺?!?p> 溫念驀的一愣,方才的冷然一下就散了,看著傅淵犀利的眼神和嗜血的表情,以及幾不可見的充盈魔氣,雖然先前一直都一口一個“小魔尊”,但因為傅淵一向都在笑,還掩了魔氣,他都忘了,面前這個,是魔,實力不亞于魔尊的噬剎。
在魔界,魔分了很多種,與仙一樣有等級之分。最低等的灰煞,與冥界陰鬼相似,沒有意識,只知殺戮,且不會化形,長的奇丑無比,連同族也嫌棄?;疑芬话愣荚谀Ы邕吘?,因為越接近魔界中心魔氣越盛,灰煞等級低,承受不來太多魔氣,只能可憐巴巴地窩在邊境里,嚇唬嚇唬過往的凡人。高一級的綠嗤,有意識,能化人形,但實力不強,長的也歪瓜裂棗,但比灰煞好些,一般收歸噬剎麾下,因為其數(shù)量龐大,多編為魔界軍隊。最強噬剎,不僅有著俊美的容貌,還有極強的實力,不是將軍就是王族,魔界現(xiàn)在就有六大噬剎,不包括傅淵,都是魔尊的心腹,不過嘛,終是強不過魔尊的。除了這些原本就是魔族的,魔界還有一種,就是從仙者或者凡人中入魔而來的,俗稱墮魔,名字十分言簡意賅,據(jù)說是魔尊自己取得,溫念當初從霓荊那聽來的時候,心里只有兩個字,呵呵。
傅淵的實力到底如何溫念不知道,但是霓荊告訴過他,傅淵在三百年前差點取代了魔尊,那魔尊是何人,與天帝太暉都能打個幾百回合,卻差點被傅淵取代了王位,可想而知,傅淵的實力也不容小覷。所以當傅淵收了笑冷冷地盯著他的時候,他有一瞬間身體僵硬,差點就要奪步而逃,好在他忍住了。
就在溫念不知道如何接下傅淵的話時,衣角被輕輕拽了拽,他低頭,正看到一個男童拿著一個籃子吃力地仰頭看著他,他蹲下身,摸了摸男童的腦袋,微微一笑道:“怎么了小朋友?”
男童指了指自己的籃子道:“哥哥,買燈嗎?兩錢幣一個?!?p> 溫念伸手從里頭隨便挑了一盞燈,發(fā)現(xiàn)是孔明燈,摸了摸全身才想起自己著急下凡,并未帶錢幣,正一籌莫展,側(cè)邊突然伸出來一只修長的手,手里正是兩個錢幣。
“給?!币琅f是低沉的聲音,好像沒有方才的冷然了。
男童收了錢,說了聲謝謝就開心地跑遠了。
溫念有點尷尬,看了眼傅淵躊躇了一下,“回去就還?!?p> 傅淵從溫念買燈起就收起了一身的冰渣子,現(xiàn)在看到他略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低頭笑了笑,“不必,欠著吧。”
你怎么不說就這么算了,溫念嘀咕。
緊張的氣氛煙消云散,傅淵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優(yōu)雅和不羈,陪著溫念搗鼓那盞孔明燈。
從首飾攤回來的朱英看到孔明燈略帶興奮地跑了過來,“孔明燈啊,聽說把愿望寫在孔明燈上放上天,天上的仙官就會實現(xiàn)你的心愿?!?p> 溫念聽聞笑了笑,“還能這樣?”
朱英點了點頭,又見溫念搗鼓半天都沒點著燈,蹲下身不信任地盯了他一會兒道:“溫道長,你行不行啊。”
溫念訕訕地撓了撓后腦勺,“說實話,我沒點過孔明燈?!?p> 朱英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傅淵笑著拿過那盞可憐地都快被溫念搗鼓壞的孔明燈,說了一句“我來吧”就三下五除二給點上了,溫念一臉崇拜的看向他,湊過去低聲道:“你怎么比我這個曾經(jīng)的凡人還厲害。”
傅淵看著孔明燈的眼神有點幽深,好像藏著什么,溫念看不出來,只見他站起身,輕輕地道:“我在人間待過一段日子?!?p> 溫念“哦”了一聲,沒有再問,他知道后面的事一定算個人隱私。
朱英不知從何處拿來了一支筆,已經(jīng)在孔明燈上寫下了心愿,溫念湊過去一瞧,彎了彎眉眼,輕聲念了出來,“惟愿悲暮城百姓一世安康,果然是城主的女兒?!?p> 朱英莞爾一笑,“你呢?寫了什么?”
傅淵也一并看了過來,溫念思忖著落筆。
“一切順利?”朱英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溫念沒有回話,其實他不知道可以寫什么,這句“一切順利”算是私心吧,一切一切,萬事萬物。
朱英又去瞧傅淵的,也得到了莫名其妙的四個字。
得償所愿。
她擰了擰眉毛,“你們寫的這么含糊,天上的仙官都不明所以,怎么幫你們實現(xiàn)心愿?”
溫念笑道:“意思意思嘛?!?p> 他自己就是仙官,還實現(xiàn)什么心愿,孔明燈承載的是凡人的信仰,他這盞,也不知會飛到哪個犄角旮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