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大日子,毛萬山早早從自己的床上爬起來,看到窗紙剛剛被晨曦映成了灰白色。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讓他并沒有初醒的慵懶,下地舒展了一下筋骨,抄起桌上的水壺灌了幾大口白開水。如果在他的老家蘆葦鎮(zhèn),原本這時候他都會到自家院子里打一趟拳,打出一身熱汗,盥洗之后再去鎮(zhèn)上的老孫家燒餅鋪美美的吃一頓早點。
但這里不是蘆葦鎮(zhèn),而是千里之外的豐縣。而且自己所住的這家小客棧,倒是有個不大的天井,但這家小客棧里住的武林客太多了,如果真是到天井里打套拳,這小客棧里都是天南海北聚集來的練家子,會不會被笑話先不說,在比武之前被看出來深淺就吃虧了。
毛萬山只能在自己的房間里抻了抻筋,做了一陣吐納,然后洗漱之后換上衣服到了客棧的前廳堂,那是客棧的食肆,也對外營業(yè),早有了一眾食客坐滿了幾張桌子,正在吃早點。
作為毛家拳這一代的傳人,毛萬山在東北武林名氣不小,因此到了豐縣參加這天下英雄大會,即使天下英雄齊聚,豐縣的客棧人滿為患,毛五山還是被安排在了一個單間。這樣的待遇讓毛萬山頗感自豪,走到哪里都是挺胸疊肚的樣子。武林中人刀刃上討生活可不就是求個面子,因為面子背后往往意味著實力和人脈。
毛萬山就這樣挺著胸來到了食肆,尋了一圈,已經(jīng)沒有空的桌子了。
一個伙計笑著迎上來:“這位大爺,沒有空的桌子了,您老要是想在這里用早點,得和別的客官拼一下桌了。”
毛萬山點了點頭,表示不在意?;镉嫲阉揭粡堖€沒坐滿的桌前,桌子四方,已經(jīng)坐了兩個客人?;镉嫷缆暤米?,引著毛萬山坐了,問道:“客官想吃點什么?”毛萬山道:“來四個燒餅,兩個鹵蛋,一碗羊湯?!被镉嬟s緊下去安排。
等著伙計的功夫毛萬山打量了一下同桌的兩個人,那兩個人似乎也不是一路,各自吃著自己的東西也不說話。一個年紀(jì)比較輕,不及而立的樣子,穿著長衫,斯斯文文的,要不是背負(fù)一柄長劍,倒像個趕考的書生。
另一個是一個看起來年紀(jì)比毛萬山略大的中年人,四十來歲年紀(jì),樣貌平平無奇,專注的吃自己眼前的早點。
毛萬山見那二人無意搭話,也就左顧右盼,想著心事。
這時,與毛萬山隔著一桌的另一張桌子站起一個少年,似乎剛剛吃完自己的早點,抹了抹嘴,挑起了擱在腳邊的貨擔(dān),卻沒有離開食肆的意思,而是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清了清嗓子,剛想開聲說話,忽聽食肆門口傳來一個聲音:“各位大俠,今日正午英雄大會就要開始,之后必會比武爭霸,最后勝者為盟主?!?p> 正在吃早點的一眾人等不由得循聲朝門口看去,只見門口進(jìn)來一個漢子,虎鼻虬髯,樣貌煞是威武,身上衣衫卻是滿是補(bǔ)丁,看起來頗為落魄。
見眾人的目光都被自己吸引了過來,那漢子作了個四方揖,繼續(xù)道:“各位,在下這里有一家傳烏金玄甲,尋常刀槍不可入,內(nèi)家拳掌也可防下三分,本是在下保命的本錢,無奈人窮志短,遇到難處需要籌一筆錢,只得忍痛將這祖?zhèn)髅貙氋u了?!?p> 說到這里那漢子解開自己滿是補(bǔ)丁的外衣,露出里面一件玄色護(hù)甲來。只見那護(hù)甲黑黝黝的看不出何物所制,編制甚是繁密,遠(yuǎn)遠(yuǎn)的看不出孔眼,穿在這漢子身上不顯臃腫,想是非常薄,甚是貼身。
食肆中一時之間靜悄悄的沒有聲音,所有食客都在打量著這個漢子及他身上的玄甲。
“兄弟,你這護(hù)甲要賣多少銀子?”食肆角落一張桌子旁,一個背后背著一雙護(hù)手雙鉤的江湖客出聲問道。
那賣護(hù)甲的漢子昂然道:“不多,一口價一千兩銀子?!?p> “什么!?”聽了這個價格一時間滿室皆驚,都心道這漢子莫非失心瘋了不成?
“呵呵呵呵,”剛才提問的江湖客呵呵笑道,“老子賤命都值不得一千兩銀子,你這個寶甲,只能防普通刀劍,三分內(nèi)家拳掌,卻要一千兩,呵呵,哈哈,真是好買賣!”
那漢子也不辯解,環(huán)視店中見無人再有興趣,便點點頭轉(zhuǎn)身往店外走去。
食肆中有人見狀心想:“這漢子沒有對這護(hù)甲夸大吹法螺,卻開口就要價一千兩,莫不是真有些門道?”
眼看那漢子就要走出門去,忽聽食肆中有個人出聲喊了一聲:“等一下!”
眾人聞聲紛紛轉(zhuǎn)頭看向聲音來處,見是一個坐在食肆中間一張桌旁的江湖客,身材不高,滿面精悍之色,腰間挎著一柄刀。
見那賣甲的漢子聞聲停下腳步,出聲喊住他的矮個漢子嘿嘿一笑道:“你既然說你的寶甲能防住尋常刀劍,我們不妨試上一試。我的兵刃是刀,雖然是柄好兵刃,但也算不得寶刀,你敢不敢讓我在你那值一千兩銀子的寶甲上砍一刀?”
食肆里一時無人說話,這個時候來吃飯的都是老江湖,見慣了江湖上各種伎倆,因此沒人因為眼前的情況而情緒外露,有幾個食客甚至沒往說話的兩人那里看,只顧埋頭吃自己眼前的早點。
那賣甲的漢子聞聽一副傲然的表情說道:“我的甲不脫,你就盡管砍來,若砍壞了寶甲傷了我,算我吹?;钤?。但如若你砍了之后,我的寶甲護(hù)得我周全,又如何說?”
那矮小漢子笑道:“若這寶甲真如你所說不懼我的刀砍護(hù)得你周全,那自然是我原價買下?!?p> 賣甲的漢子點點頭,說道:“那就請閣下往這里砍一刀?!闭f罷拍拍胸脯,手掌拍在護(hù)甲上啪啪作響。
那矮小漢子聞言站起身,倉啷一聲把腰間的佩刀拔了出來,那刀寒光閃耀,看上去是口打造精良的好刀。
那矮小漢子腕子一抖,挽了個刀花,只聽噗的一聲,他所坐的桌子已被他砍去一角。
食肆內(nèi)眾人眼見矮小漢子砍去桌角以示佩刀鋒利,有的頻頻點頭,有的嘴角露出笑意。毛萬山看到這里,已是心里有數(shù),但他也是老江湖,依舊不露聲色,低頭吃自己的早點。只有那之前站起來似乎要說話的少年貨郎“咦”了一聲,聲音里有些驚疑的意味。
這時那賣甲的漢子喊了一聲:“好刀!盡管砍來!”喊罷把胸膛一挺,等著那矮小漢子拿刀來砍。
矮小漢子嘿嘿一笑,擎刀上前,喊了聲:“小心了!”一刀挾著勁風(fēng)朝賣甲漢子胸口看去。
眾人只見刀光耀眼,然后聽到“叮當(dāng)”兩聲,卻是那刀砍在賣甲漢子胸口后,從中間崩為兩段,刀尖那半段掉到了地上。
那矮小漢子見狀臉色大變,走過去仔細(xì)查看,又在護(hù)甲上摸了摸,然后面如土色,抬頭道:“果然是個寶貝!”
賣甲漢子受了一擊,雖沒傷到身體,但也不太好受,臉色發(fā)白,吐納了一會才開口道:“好勁道!原來是天南旋風(fēng)刀的好漢!”
食肆中眾人聽了天南旋風(fēng)刀的名號,卻是頗感陌生,也有人覺得有些耳熟,覺得應(yīng)該是在哪里聽說過。
賣甲漢子接著說道:“既如此,閣下就把我這寶甲買了吧?!币贿呎f一邊脫下外袍,解開護(hù)甲側(cè)面的搭扣。
矮小漢子面上顯出尷尬的表情,撓撓頭,訕訕道:“這個,這個,這位兄臺,在下愿賭服輸,理應(yīng)將閣下寶甲原價買下,只是在下現(xiàn)下有一難處:早上出門吃早點,身上只帶了幾錢銀子的零錢。如果兄臺信得過在下,且容在下回去住處取銀子來?!?p> 賣甲漢子聞聽,一把揪住矮小漢子的衣領(lǐng),怒道:“老子賣的是祖?zhèn)鲗毤?,白白讓你砍上一刀,還耽誤老子不少時間,到最后卻拿不出銀子,莫非是消遣老子不成?”
矮小漢子自知理虧,賠笑道:“兄臺莫怒,且容我想想辦法?!?p> 矮小漢子訕笑著環(huán)視店中,小眼睛熠熠發(fā)光,抱拳道:“各位同道,事情經(jīng)過大家也看見了,在下旋風(fēng)刀王順,請哪位大俠幫個小忙,身上若有銀錢,先幫我墊上一些給這位賣甲的兄弟做個押金,我將這寶甲留下作為抵押,待我回去取了銀錢,再回來取甲還錢。”
把話說完矮個漢子觀察了一下店中眾人的反應(yīng),心里有了數(shù),走到毛萬山所在那一桌,對著與毛萬山同桌的那個斯文年輕人拱拱手道:“這位少俠,不知是哪位名門高足?今日在下有難,少俠如果能解我困境,我王順必會銘感五內(nèi),日后必有重謝?!?p> 那年輕人臉色略囧的站起來,拱手道:“都是武林中人,理應(yīng)守望相助,只是,只是,在下身上只有三百兩的銀票,不知夠不夠先做個抵押?”
矮小漢子聞聽回頭看了看那賣甲漢子,那漢子哼了一聲,點了點頭。矮小漢子回過頭賠笑道:“那就如此這般,我向少俠借三百兩銀子,把這寶甲抵押給你,一會我把銀錢取來歸還與你,你再給我寶甲?!?p> 說到這里矮小漢子又朝周圍拱手道:“也請各位做個見證?!?p> 周圍的食客有的大點其頭,有的露出譏諷的微笑。矮小漢子也不介意,對賣甲漢子說道:“請兄臺把寶甲脫下交與這位少俠保管?!?p> 又對年輕人說道:“請少俠把銀票交給這位兄臺,我自去取銀錢了?!闭f罷等著那年輕人取出銀票。
那年輕人見食肆內(nèi)眾人都瞧著他,不禁微微臉紅,把手伸進(jìn)懷中就要取出銀票。
毛萬山在旁邊心中嘆息,正在猶豫是否開口提醒這個年輕人莫要上當(dāng),忽聽食肆中一人開口道:“顧公子且慢!”
眾人抬頭觀瞧,見是那個之前起身要說話的年輕貨郎,只見他走上前去,站在斯文年輕人身旁,對年輕人說道:“顧公子,這兩人是串通好騙人銀錢的,你莫要上當(dāng)?!?p> 那斯文年輕人正是顧云,而年輕貨郎自然是李石頭。顧云方才已看見了李石頭,李石頭卻沒看見他?,F(xiàn)在見李石頭過來說出這番話,顧云一驚,他本不是愚人,只是江湖經(jīng)驗淺薄,因此上了當(dāng),如今被李石頭點破,自己腦中把事情前后一串,已經(jīng)明白了李石頭所言不虛。
那矮小漢子眼中精光閃爍,沖李石頭冷笑道:“小兄弟,早上吃多了么?在這里信口雌黃!”
那賣甲漢子也是一副大怒的樣子道:“你小子找打!”
李石頭對賣甲漢子說道:“剛才趁著大家不注意,你把地上半截斷刀撿了起來放進(jìn)懷中,現(xiàn)在敢不敢拿出來讓我們看看。”
賣甲漢子眼一瞪:“小子胡說!誰撿過刀來!”
李石頭搖了搖頭,說道:“不讓看就算了。那刀表面看著光亮耀眼,實際上是上了銀漆的薄鐵片子,你那同伴揮刀時灌注內(nèi)力,顯得甚是沉重銳利,砍斷桌角也是因為刀上灌注內(nèi)力,然后擊中護(hù)甲時再以內(nèi)勁把鐵片震斷。你二人武功不弱,為何做這下作之事?”
賣甲漢子臉上一紅,連聲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這甲老子不賣了!”轉(zhuǎn)身往店外走去。
那矮小漢子嘿嘿一笑,說道:“這位小兄弟真會編故事,既如此,甲也買不了了,那我也走罷。”說罷一掌狀似親熱的輕輕拍向李石頭肩頭。
桌子那邊的毛萬山一見心中一驚,忙喊了一聲:“小心!”
只見那矮小漢子的手掌已拍上了李石頭的肩頭,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卻是那矮小漢子拍到李石頭肩頭的那條手臂忽的彈起,彎曲起來拍到了自己后腦,然后自己被自己打得一個踉蹌,跌撲在地。
李石頭說道:“念你沒有下重手,只給你些教訓(xùn)?!闭f罷朝毛萬山點了點頭以示謝意,又朝顧云拱拱手:“顧公子,江湖險惡,多加小心?!鳖櫾埔灿樣樆囟Y。
食肆內(nèi)眾人正對這轉(zhuǎn)折的情形議論紛紛,忽的又一起安靜下來,一起看向店門口。
只見門口又出現(xiàn)一人,一身黑衣,身披黑色披風(fēng),頭戴斗笠,斗笠下的臉上帶著一個青銅鬼面。
黑衣人左手提著一個人,正是剛才想離開食肆的賣甲漢子,那漢子頗為魁梧,被身材不高的黑衣人單手提著,有若無物。
“教主,你怎地如此胡鬧?害得我與左先生一陣好找。”那黑衣人開口說道,竟是個動聽的女聲。
眾人已有不少人認(rèn)出黑衣人的來歷,卻不知道她在對誰說話。
只見李石頭尷尬笑道:“吃膩了咱們客棧的早點,想出來換換口味?!眳s不敢把賣些什貨的想法說出來。
黑衣人沉默了一會,隨手把手中提著的漢子往地上一扔,說道:“教主是英雄大會主賓之一,請回客棧更衣梳洗,大會正午就要開始了。”
包括毛萬山在內(nèi)的食肆內(nèi)眾人聞言大吃一驚,這鬼面軍大首領(lǐng)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她的話必不會是假的,那么這少年貨郎是何來路,竟會是英雄大會主賓之一,與小西天元真教等七大門派的高人并列!
李石頭見眾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臉都紅了,再沒有剛才拆穿騙局的鎮(zhèn)定,趕緊俯身挑起擔(dān)子,朝顧遠(yuǎn)笑了笑,隨著碧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