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季東謙便再沒有出現(xiàn)在星馳樓,林姜奉之為緣分的偶遇,卻原來是季東謙為拉攏林家而故意為之。
了解到這一點后的林姜,悵然若失……好在連日來為接手林家在長安的產(chǎn)業(yè),忙得沒有一刻空閑,也算是稍減了林姜心中的苦悶。
林氏家大業(yè)大,即使在雍都長安,擁有的產(chǎn)業(yè)也不在少數(shù)。光是各式鋪面便有大小六十又八處,更別說田宅等恒產(chǎn)了。
林姜依著從前跟隨林常發(fā)時學(xué)到的辦法,著手清點這些財產(chǎn),無論大小,先將鋪子都統(tǒng)一按售賣物品的品種歸類,然后每天邀上賣同種貨品的鋪子的掌柜到星馳樓開堂議事,前日邀的是玉釵金鈿的,昨日便是胭脂水粉的,今日又要見織布成衣的……
按理說既然是東家小姐坐鎮(zhèn)長安,林氏長安的一應(yīng)產(chǎn)業(yè)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囟家唤o林姜來處理!而事實上,幾天下來,產(chǎn)業(yè)交接的事卻遲遲沒有進展。
若只是田宅也便罷了,租給佃農(nóng)們的農(nóng)田還會有租契,置辦的宅子也都有地契,有據(jù)可循的東西總是不會遺漏的。
然而,一旦林姜想要核查一些鋪面的賬目時,問題就接踵而至,不是賬本記錄不清缺頁漏頁,就是賬房先生換新,從前的賬目一概不知。
她到長安,如果能安安分分地做個太學(xué)生,少摻和生意上的事,或許這些人還會看在東家的面子上禮讓她幾份。
但顯然,林姜這些天來所做的這些動作,表明了她,要接手長安城內(nèi)所有林家產(chǎn)業(yè)的決心!
如此一來,也不能怪這些掌柜們倚老賣老,要處處給她使絆子了,畢竟在林姜沒來之前,掌柜們的收入可不止林家給的工錢和花紅而已!
為了獲得更新更多更好的貨品,那些“小掌柜”們,甚至是別家的掌柜,都會積極地向那些掌握了貨源的“大掌柜”們提供“好處”。
僅此一項,每年流入“大掌柜”們口袋的銀兩便比他們帳面上的工錢還要多上數(shù)倍!而這也僅是其中一項額外收入而已!
今日,林姜邀了長安城內(nèi)林氏所有布莊的掌柜們到星馳樓議事。有前些日子的經(jīng)歷,她也大概明白了,今次想要議出個什么所以然來,必然是要得到他們之中“大掌柜”的首肯。
也是多虧了星馳樓掌柜何擎全的幫助,在議事開始前林姜才能了解到,林氏布莊隱藏在長安城中的“大掌柜”是一名為蔡瓊英的女掌柜。
對于蔡瓊英,雖然何擎全所知的也并不多,但能憑借一己之力,在長安城立足腳跟,并成為長安六十八鋪中唯一的一個女掌柜,必定是擁有非常的能力。
不得不說,在今天以前,林姜對于這個傳奇女掌柜是十分敬仰,且期待與她會面的。
可是……原定在未時的議事,因為蔡瓊英遲遲未能出現(xiàn)而一推再推,她不來,一干掌柜也不愿意開始,眾人一等就是一個時辰。
眼見著日光西斜,林姜也放棄了等待,命人將在場幾個掌柜的杯中全都沏滿沖泡好的新茶。
而后正色道“諸位,想必是蔡掌柜店中事務(wù)繁忙,一時趕不及與會,不如我們先開始吧!”
只是林姜的話一出口便仿如石沉大海,激不起眾人的一點反應(yīng)!
雖然在等待的過程中,或是高談經(jīng)營之法,或是抱怨時運不濟,掌柜們之間總會有一些探討,但礙于林姜在場,即使在討論最激烈時也會盡量克制。
林姜可以肯定,剛才她的這番話,在場的眾位,必定是都聽清了的,而他們不予回應(yīng)的原因……無非是蔡瓊英不在場罷了!
林姜心中也有了計較,這蔡瓊英在長安六十八鋪里,至少是這些布莊中的地位非同一般,甚至是有絕對的話語權(quán)!
蔡瓊英久候不至林姜本就等得惱火,現(xiàn)下又受到掌柜們的忽視,心里更多了些不甘,于是就更是下定決心要立刻開始今日的議程。
林姜定了定郁躁的心神,挺坐在主位上,深吸口氣,再次沉聲宣布道“諸位,我們開始吧!”
故意提高的嗓音配上上女兒家特有的清麗聲線,這一次,這些所謂的掌柜們也很難再故作不聞了,頓時,就連原本就不大的談?wù)撀曇捕纪A讼聛?,雅間內(nèi)再無人聲,眾人齊齊將視線轉(zhuǎn)向了林姜。
“林小姐,這恐怕……蔡掌柜尚未到場,所有布莊進出往來的賬目均是由蔡掌柜進行最終核算的,少了她,這次議事恐怕很難成行。”
果然,只是一句話,有人急著站出來替她“正名”了!
“我也聽曾聞過蔡掌柜經(jīng)營有方,她執(zhí)掌的廣鋪軒曾有一夜間售空所有布匹的傳奇,晚輩本想借今日這個機會能與這位奇女子結(jié)識,奈何蔡掌柜公事繁忙,無緣一見,林姜也十分遺憾……但即便如此,我等也不能因噎廢食,白白浪費了各位掌柜今日齊聚一堂的機會,不是么?”
林姜此番“非我所欲”又“不得不為”的言論駁得那人無話可說,此刻的廂房內(nèi)一片靜寂,大家都在觀望著,誰也不想再貿(mào)然為蔡瓊英辯駁了。
林姜微微露出笑容,滿意于眼前的景象,甚至還夾帶著些許的得意!
“至于賬目……家父將長安的綢緞生意全權(quán)交給了蔡掌柜,是出于對她的絕對信任。因此蔡掌柜也只需在三月一次的例行述職中向家父匯報即可,我絕對不會多問一句?!?p> “東家小姐,既然您不是要查賬,為何還要如此興師動眾地將我們聚在一起?您應(yīng)該知道各位掌柜都是在百忙之中抽出這點空閑來的!”
終于,一位滿頭銀發(fā)的老掌柜顫顫巍巍地站了出來,坐在他身旁的另一名掌柜也立刻起身,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一步步走到林姜面前。
雖然一直用敬語相稱,但他卻毫不掩飾臉上的輕蔑,此話一出,滿座皆寂,那些心有不滿的好事者全都在“期待”林姜的反應(yīng)。
興師問罪?林姜打量著眼前的這位老人,年紀大不算什么,商場最看重的還是能力,但在一群有能人中脫穎而出,為眾人代言的,資歷必定不簡單!因為何擎權(quán)曾提過幾句,林姜就不難猜出這老者的身份——弄纖閣的吳掌柜。
形勢又出現(xiàn)了變化,林姜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這些遠在長安的掌柜們,僅僅是因為不服一個黃毛丫頭的管束,才會如此不待見林姜?亦或是……因為不服林氏的管束!
“實在抱歉,讓各位久等了,小女有過!”門外傳來笑語盈盈,沒多久就有一位身著綾羅的略微有些富態(tài)的女子跨入廂房。
她走得很快,三兩步就來到林姜的面前,白嫩豐盈的酥手輕輕托起林姜的手,滿含歉意地注視著林姜道“妹妹你可要原諒姐姐,不是姐姐有意在拖延時間,實在是……貴妃娘娘太喜愛廣鋪軒送進宮的那批布了,非留我下來替她量體不可,這才耽誤了東家小姐的大事!”
輕描淡寫的,像是她故意在向林姜炫耀:出入皇宮,為貴妃制衣,在她這兒根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又特意加重了“大事”二字,更顯得林姜的開堂議事完全是可有可無的了。
林姜從蔡瓊英手中輕輕抽出自己的手,不知為何那溫軟的觸感讓她心里膩得慌,但明面上仍要帶著和善的笑意。
“為貴妃娘娘制衣自然是一等一的大事,但議事的日子我早在五日前就已經(jīng)命人前往個個鋪子通傳了,卻和蔡掌柜入宮的日子起了沖突,必定是蔡掌柜您手下干活的通傳有誤,這么說來……”
林姜睨了眼蔡瓊英身邊的年輕小廝,據(jù)說蔡瓊英出入生意場合此人一直常伴身側(cè),她確實沒法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指責(zé)蔡瓊英,教訓(xùn)下她的手下倒還是可以的!
“進宮的日子十天前就已確定,與東家小姐定的日子有沖突也是在所難免……”
“如此說來……也是蔡掌柜手下未能及時回稟您的不便,那還是他的辦事不力!”
見蔡瓊英急著回護那小廝,林姜便更愿意進一步去試探他倆的關(guān)系了,說不定將來還有機會以此牽制住蔡瓊英。
“東家小姐何必指桑罵槐,未能按時到場確實是我的不對,與底下人有何干系?”
饒是蔡瓊英這樣在名利場上呼風(fēng)喚雨這么多年的精明人,只稍微這么一激,就這么容易上鉤?要么就是那小廝在她心中的地位確實重要,要么……就是借機唱了一出護犢子的好戲,用以收買人心。
這樣的情形林姜也沒少見過,但她每次在揣摩當(dāng)事人內(nèi)心想法時,也總不愿意去往惡意陰謀方面去想,就當(dāng)蔡瓊英確實是情急之下的脫口而出吧。
想到這,林姜頓時收起了與蔡瓊英爭鋒相對的氣勢,氣場也瞬間緩和了下來。
“蔡掌柜這么說可真是誤會我了,在我來長安前,家父一再叮囑過,此次來長安當(dāng)以學(xué)業(yè)為重,不得過多干涉掌柜們生意上的事務(wù)?!?p> 說著又走到桌邊,沏了杯茶水,端到蔡瓊英的跟前,雙手遞到她眼前,蔡瓊英被林姜這番禮節(jié)性的舉動弄得是一頭霧水,當(dāng)下的一瞬也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
“蔡掌柜請接受晚輩的這杯賠禮茶!”
“東家小姐何來賠禮一說?”
一聽是以賠禮的名目送上的茶,蔡瓊英更不敢接下了,這不是在東家面前拿大嘛!
“我自幼長在深閨,不曾見過什么世面,對長安生意的往來更是知之甚少,所以想邀請各位長輩來為我講解一番……也讓我學(xué)些掌柜們的皮毛,誰知道就為了我這點好奇心,差點誤了蔡掌柜您的正事!晚輩不僅讓長輩難做,更辜負了父親的囑托,實在是慚愧!”
娓娓道來的愧疚之情,配上恰到好處的自責(zé)神色,把所有的錯處都往自己身上攬,讓人聽了竟不忍心苛責(zé)于她。
“實在是小女的過錯,還請蔡掌柜能飲下這杯賠禮茶,他日父親問起,我也不算讓家門蒙羞。”
如此真摯的賠禮道歉,蔡瓊英卻越聽越覺得別扭,如果再讓她繼續(xù)說下去,恐怕在場的人都會覺得是她蔡瓊英不近人情了吧!不敢繼續(xù)晾著林姜,才不情愿地接過她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東家小姐說得沒錯,既然時辰上有沖突,我是該讓明云及時回稟您的,這確實是明云的失職,稍后我定會按規(guī)處罰他的!”
林姜這杯賠禮茶給了蔡瓊英不小面子,生意人有來有往,你得了人家給的面子,自然不能讓對方下不來臺,蔡瓊英承認是手下人的失誤,也算是給了林姜一個臺階。
明云?便是蔡瓊英身旁的小廝吧!方才沒細瞧他……明眸皓齒,冰肌玉膚,確實是個俊俏少年,倒也襯得上這樣清俊的名字。
這一場爭鋒相對的戲碼最終竟以這樣的方式結(jié)束,讓列位看客雖不免有些失望,卻也算是飽過眼福了。
散場后有不少掌柜圍向蔡瓊英,紛紛向她表達對那個憑空出現(xiàn)的黃毛丫頭的不滿,蔡瓊英不置可否,現(xiàn)下她還不能做這個出頭鳥!
遠遠望著林姜離去的背影,蔡瓊英不免憂慮,這東家小姐看來也是個愛惹是非的主,將來辦事時……她必定又是一重阻礙……
那日議事之后,林姜又見了些其它鋪子的掌柜們,一輪下來,雖然還不甚了解,但和那些掌柜們也算是混了個臉熟。
正如林姜所承諾的,她并沒有干涉店鋪生意的意思,在一連串的興師動眾之后忽然便沉寂,沒了再進一步的動作。
幾個穿著灰色布衣,手腳打著玄色綁帶的人,帶著一身的風(fēng)塵仆仆,出現(xiàn)在了星馳樓。
領(lǐng)頭的一名中年男子,多年來風(fēng)霜雨雪的磨礪的黑紅色留在了他削痩又堅毅的臉龐,好在有一把美髯須,倒為其減了幾分武者的戾氣,反而添了些文雅的氣韻。
一行人進門后,二話不說便招來伙計詢問林姜的去處。
此時的林姜正在和何擎全一同打點賬目,聽了伙計煞有介事的描述后,林姜會心而笑,迫不及待地趕著要去見他們了,反而是何擎全擔(dān)憂那群莽夫的來意,還稍稍阻攔了一下。
林姜轉(zhuǎn)身向他,解釋道“何掌柜請放心,是家里來人了!”
何擎全這才收回了擋在她身前的手臂。
林姜急不可耐地提起裙袍,疾步向大堂走去,臉上是難掩的期待的笑容,遠遠地便向那一行人招呼道“戴叔叔,您怎么也來長安了”看到桌子上打了封條的箱子,當(dāng)下更是喜不自勝“可是父親有信件相托?!”
戴載德聽后拍拍身邊貼著封條的大楠木匣子,豪爽地笑道“什么都瞞不過林侄女的眼睛,確實是你爹爹這個老主顧賞賜的生意?!?p> 原以為只是信件而已,也沒仔細瞧其它的東西,林姜順著戴載德的指引,看見了匣子封條上的林氏徽記,便知這確實是父親委托的鏢件,沉思片刻后突然想起,自己臨行前父親囑托的那批珍寶……莫不就是這一匣子?
“林侄女請驗貨吧。”戴載德將箱子推到林姜身前,因林氏的鏢件向來是交由戴載德押送的,十幾年來從未出錯過,因此林常發(fā)向來是會免掉驗鏢這一步的,林姜也覺得今次也沒有驗鏢的必要了,不必兩個字正要說出口。
戴載德像是看出她的想法,立刻截在她話頭前道“出門時你父親千叮萬囑要安全送到,想必是相當(dāng)貴重的東西,林侄女還是看看吧,萬一有損害也是不好的。”
林姜了然地點點頭,方尋了個雅間,領(lǐng)了戴載德進去,說是要一同驗鏢。
合上雅間的門,戴載德環(huán)顧四周,確定無人窺伺后,立刻從袖中掏出一封書信遞給林姜道“林侄女,這是你父一再叮嚀要親手交到你手中的,閱畢即焚?!?p> 林姜接過信,封面上竟然沒有落款,難道信中真寫了什么隱秘之事,讓父親這樣謹慎?
林姜仔細將信在胸口細細收好,向戴載德拜道“有勞戴叔叔費心保護了!”
按照慣例林姜留下幾人在星馳樓用飯,戴載德也并不推卻。
飯后,林姜又同戴載德說起自己新近為柳氏搜羅了一些西域來的珍惜藥材,意思是想讓戴載德在回程時順便替她捎帶上,沒成想竟被戴載德告知說,他已經(jīng)在長安立下了門戶,以后不打算再回安州了!
這對林氏來說其實算是件大事了,畢竟戴載德的鏢局是林常發(fā)最信任的,林姜聽聞后驚訝地問道“戴叔叔是打算在長安再立一處分號?”
戴載德?lián)u手嘆道“人老了,終究是要葉落歸根,我在安州待了這么些年,是時候回長安來養(yǎng)老了,安州的鏢局盤給了我的大徒弟,愿意跟我的,我都帶了回來,也不想再開分號走鏢了,或許開個武館教教徒弟挺不錯,還能過上幾年安生日子?!?p> 說完輕嘬了一口酒,怡然地感嘆道“果真是好酒啊,不愧是星馳樓,好!”
林姜聽著這些話,也感嘆老驥伏櫪,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既然戴叔叔以后要留在長安了,那便要多多來星馳樓里光顧??!”
“林侄女你可真是不厚道,來你這星馳樓多喝個兩次酒不得把我這老頭幾年來的積蓄都花光了?我還是趁著今日的便利,一次喝個夠罷!”
“戴叔叔言之有理,那我便吩咐掌柜的等哪日戴叔叔真的沒錢喝酒了,再讓您免費喝這樓里所有的美酒。”
鬼靈精地調(diào)侃,讓戴載德差點沒被口中沒來得及吞咽的酒水給嗆到,戴載德一臉無奈地搖頭笑道“真是奸商啊奸商!”
用餐完畢,兩人又聊了幾句安州老家的近況,不多時戴載德也便起身告辭了,還特意同林姜交代了自己在長安置辦的處所,說是讓她遇事便去找他,林姜自是欣喜地滿口答應(yīng)。
戴載德走后林姜立刻回房拆看了那封信,字里行間看來不過是一封普通的家書,不過其中未透露半點寫信人的身份。
仔細閱完后林姜迅速將信放入香爐中,可是信雖然完全焚毀,可單是其中的幾個詞,便足夠叫林姜震撼的了。
房內(nèi)灰燼的余味悶地人喘不過氣來,身為林家的長女,卻不知林氏還背負著這樣的秘密,林姜站在微微掀開的窗邊,深吸口氣……或許蕓兒早已知曉?不,蕓兒總是無憂無慮的,父親定不會舍得讓她知曉這些事的。
可為何父親又告訴了她?難道非親生女就該承擔(dān)為家族榮衰而費心籌謀的命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