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松墻之上的萬穿海棠洞往東處看去,依稀可看到里面幾處亭軒。
過了穿堂,方見一處庭院,正對著五間正房。
院中角落里散種著幾株芭蕉,一處紫藤架子旁芍藥、薔薇遍布,顧承遠心中忍不住暗暗稱贊。
二人在院中略站一陣,于疏林笑道:“突然想起來,望闕約了我去下棋,再不過去非得被他拿棋盤砸我臉上不可?!?p> “文相好雅興?!鳖櫝羞h道。
于疏林哈哈一笑,道:“好不好雅興我可說不準,得了,你瞧瞧這時辰不早了,我先陪他一局解解棋癮。”
眼看他身影快速消失在門外,顧承遠心中盯著五間正屋看了一會兒,臉上慢慢顯出一絲笑意來。
穿過庭院,隨手推開正屋的門,抬頭望見上面掛著一幅謝縉的草堂圖,兩邊各掛著一副草書圖,房間應是每日都有人清掃,桌椅擺放整齊。
約莫是放了冰的緣故,進入屋內(nèi)便覺一陣涼意,房內(nèi)未熏香,只在西北角處擺了一架紅木竹節(jié)花幾,上置放著銅瓶,裝著幾只新摘的白蘭。
正打量間,忽然聽得西次間有輕微的呼吸聲,忍不住微微搖頭,尋了背對西次間的一處椅子坐下,佯似閉眼凝神。
聽得身后簾門被人輕輕掀開,故意放輕腳步聲慢慢往自己這方走來,人還未到,一股熟悉的幽香倒是嗅在鼻中。
隨后一雙柔軟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耳邊但聞一聲淺笑,輕柔的女子聲響起:“少俠也太輕敵了吧?!?p> 顧承遠側頭一笑,揚起雙臂道:“是嗎?”
隨即一聲低呼從身后傳來。
原來顧承遠雙臂揚起后順勢起身往后一轉恰好將身后之人一把抱在懷里。
軟玉溫香抱滿懷,望著懷中巧笑嫣然的女子,終是忍不住低頭向她唇間吻去,直吻的懷中之人喘不過氣來,才低聲說道:“私自出宮,你膽子太大了?!?p> 懷中佳人嫣然一笑,柔聲道:“膽大的是你,敢如此對公主無禮。”
頓覺箍住自己的雙臂略松了一些,瑤華立刻伸手挽著眼前男人的手臂,鼓起勇氣道:“含山,我…很想你,你呢,可曾想我?”
雙臂一緊,顧承遠低頭不語。
夏日天熱,瑤華身著一身芽綠色織金紗裙,衣衫較為輕薄,抱她之時,只覺她肌膚觸手可及,心潮澎湃至極。
片刻后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吻,松開雙臂扶她在面前椅子坐下,顧承遠在她邊上椅子坐下才低聲道:“你這幾日在宮里如何?小茶可陪著你?”
瑤華輕輕瞪他一眼,道:“你還知道問我在宮里如何?那晚你說的等次日我派人送你出宮,為何不告而別?”
顧承遠含笑道:“誰說我是不告而別,你那時候睡得正香,和你說了你沒聽到罷了?!?p> 聞言,瑤華臉色緋紅,低聲道:“你…你為什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香甜,不忍叫醒你?!鳖櫝羞h不知道為何,自己每次見到她都忍不住要逗她幾次。
瑤華望著他,眼中盡是柔情道:“含山,我醒來后看不到你覺得很沮喪?!?p> 顧承遠心中一暖,道:“無妨,以后我們成了親,你每天都能看到我。”隨即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遞給她,道:“打開來瞧瞧。”
瑤華接過盒子,打開見是兩支普通的珠簪,欣喜道:“你送我的?”
顧承遠取出一支簪子來給她看,道:“這珍珠是空心的,你現(xiàn)在雖擔心中毒,但是小茶過于貪玩,我怕她照顧你不周,珠中各放有一粒藥,必要時刻你按這里取出來,將它彈到空中就可以了?!?p> 瑤華盯著眼前的兩支簪子,歡喜道:“你幫我?guī)稀!?p> 顧承遠起身幫她插在發(fā)間,笑道:“這珍珠太普通,及不上你的容貌?!?p> 瑤華莞爾一笑,道:“我喜歡的緊呢?!?p> 隨即柔聲道:“五娘陪著母后暫居在永康宮,小茶陪著我,你不必擔心她們。不過前兩日我聽五娘說,她離家太久要先行回去,只留下小茶在宮里陪我?!?p> 略一沉思,顧承遠道:“五娘確實該回去了。”
瑤華頭微微一低,不言語。
看她如此,顧承遠握住她的手說道:“宮中最近事情多么,你瘦了好些?!?p> 瑤華吃吃笑了一聲,抬頭望著他說道:“含山,我現(xiàn)在才發(fā)覺,在宮里有多無趣。
“以后我?guī)闳ペ鰨埳剑踩ヅR安城瞧瞧如何?”顧承遠溫聲說道。
“好。”瑤華粲然一笑,道:“你前幾日說是出城,去了嗎?”
顧承遠便將那日的事和她說了一遍,道:“韓義兩個倒也算明理人,怪道占山這么多年竟沒人動他?!?p> 瑤華微微笑道:“你當真以為他只是占山嗎?”
“難不成又和你某個哥哥有關系?”顧承遠問道。
瑤華點點頭,道:“三哥缺錢,自然需要有人為他提供大量錢財,才不管是好是壞呢。只是想來這寨主也只以為上面只是個普通的官員罷了?!?p> 顧承遠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瑤華正色道:“你這幾日可有見過張廣容?”
“不曾?!鳖櫝羞h搖頭。
“桂大將軍向朝廷傳信稱厥柔此次集結眾部落四十萬大軍沿陰山一帶往東南方向行軍,路經(jīng)山西而不入,應該是往居庸關方向?!爆幦A悄聲說道。
“四十萬大軍?居庸關方向?他們打算直驅京都?”顧承遠十分震驚。
“對,這一年多來朝廷大傷元氣。如今于將軍下令集結黃河以北的大軍,處沿線設防以外,其余全部奔赴懷安方向?!?p> 顧承遠腦中飛快回想,道:“厥柔多是騎兵部隊,即使大軍集結,若以步兵應敵,怕是雞蛋碰石頭?!?p> “正是如此。桂將軍手下天陣鐵騎雖有盛名,可是這幾年崛起的乞顏人也在虎視眈眈,不能離開一步?!爆幦A臉上憂色更甚。
望向正在沉思中的顧承遠,瑤華接著道:“如今先行軍已經(jīng)趕往陰山北麓,如果阻攔不住,被他們拿下懷安城,京城危矣?!?p> “皇上作何打算?”顧承遠問道。
瑤華嘆了一口氣,道:“皇弟他…于老將軍已派于將軍、昭勇將軍二人率軍前去,不出今日兵部就會有昭示。于三公子同老將軍共赴居庸關設防。”
“大軍何日開拔?”
“糧草籌集還需幾日,兵器等一部分軍需已經(jīng)籌集完備,大軍會在三日內(nèi)開拔。”瑤華思索道。
“你想讓張副將前去?!鳖櫝羞h語氣十分肯定。
“六皇兄在我們落難之時盡力相助,此時他被罰幽禁王府,如果…如果張副將還有馮小將軍能夠立下軍功,或許皇兄他能解禁。”瑤華回道。
看他此刻薄唇緊抿,瑤華立刻說道:“我是想你告訴張副將,再讓張副將去尋馮小將軍?!?p> 顧承遠點點頭,道:“好,我今晚便去找他?!?p> 二人在屋內(nèi)閑談甚歡,屋外六角亭內(nèi)的兩個飽受蚊蠅叮咬的男人強忍著下完一盤棋后終于忍不住打算棒打鴛鴦去了。
一聲輕咳在屋外響起,瑤華臉色一紅迅速從顧承遠掌中抽出自己的雙手。
文相踱著步子慢慢走到堂屋坐下,于疏林則是大踏步的邁進房門,口中嚷道:“好好的園子快被蚊蟲給占了?!?p> “文表哥、于大將軍?!爆幦A歉然的說道。
看著臉泛紅霞的瑤華,文相搖著折扇悠悠道:“公主表妹,見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可如意了?”
四人禮讓坐下后,瑤華微笑道:“多謝于將軍、文表哥相助?!闭f罷溫柔的坐在顧承遠左手邊不發(fā)一言。
顧承遠正要說話,忽聽到屋外傳來一陣破空之聲,立時起身將她護住,文相、于疏林二人則躍到外邊去查看。
一支利箭被射到房前圓柱上,于疏林看到箭的模樣,呵斥道:“于酉林,給我滾出來?!?p> 話音剛落,前方房檐處忽然傳出傳來一陣爽朗的少年聲音:“大哥、文大哥?!本o接著屋檐上邊露出一個少年的身影。
于疏林罵道:“快給我滾下來,長能耐了你,還敢在這里顯你本事?!蔽南鄾_著那少年溫和的笑了一笑便轉身回屋了。
待那少年下來,于疏林一把揪住他耳朵,疼的他直嚷嚷,直到兩人進屋之后才松開手。
于疏林笑著對顧承遠道:“含山,這是我小弟酉林?!鞭D頭狠狠道:“還不快去拜見顧少俠?!?p> 于酉林不過也才十七八歲,正是喜愛熱鬧的時候,笑嘻嘻道:“顧大哥,我早聽我哥提起過你了?!?p> 幾人寒暄過后,于酉林才道:“哥,爹讓我過來給你捎口信來?!?p> “說!”
“早上二叔的飛鴿傳書到了,說厥柔先鋒部隊已沿著陰山往東南方向走,跟正在巡邏的蔣川碰上了,我軍大敗?!?p> 堂屋之中,靜寂無聲。
“蔣川是桂大將軍派去的前鋒,此人勇猛無比,就是沉不住氣?!庇谑枇趾莺莸馈?p> 文相敲著手中折扇沉吟道:“蔣川軍隊距離懷安尚有幾百里地,怎么會在此處動手?”
“興和的守軍鐘大年在懷安、尚義等地沿線設防…等等,錯了,他們原計就不是直驅京都,而是要在沿線一帶搶糧、搶人?!庇谑枇帜樕媳M是厲色。
“先放出攻擊居庸關的風聲,讓我軍集結在此,趁其他地方兵力微弱好去搶糧,”文相嘖嘖兩聲,道:“他們新上任的首領果真是沒腦子?!?p> “那我們?nèi)绾危俊庇谟狭制婀值馈?p> 文相收起手中折扇,臉上原本溫和的表情變得肅殺起來,道:“既然他們要打,那就打,打到他們起不來為止?!?p> “現(xiàn)在先鋒軍應該駐扎在懷安一帶,懷安城防并不堅固,如果援軍不能盡快趕到,恐怕…”于疏林說道。
“你打算幾時走?”文相忽然問道。
于疏林重重坐下,道:“原本我打算同二弟一起隨大軍前往,現(xiàn)在,恐怕不能等大軍集結了?!?p> “于將軍,我愿隨你前去?!币恢辈辉f話的顧承遠忽然開口道。
“什么?”一聲嬌呼,瑤華驚訝的望著著他。
文、于兩人對視了一下,片刻后,文相開口道:“顧少俠,戰(zhàn)場之上,并非功夫好就能全身而退的?!?p> 顧承遠搖搖頭,看了一眼瑤華,道:“文相,當初我奉師命去臨安城比武,又折道來京城,心中所愿不過是為了百姓盡一份綿薄之力?!?p> 文相并不表態(tài),只在心中思忖他師父乃是何人。
于疏林倒是很高興,他望了一眼文相道:“含山,你真要一起去?”
“如果于將軍不嫌棄的話,我愿和你們一起去?!鳖櫝羞h語氣十分堅定的說道。
不等于疏林說話,于酉林先高興道:“顧大哥要去,我也要一同去。”
狠狠瞪了他一眼,于疏林道:“既然如此,就這樣定了。明日一早出發(fā)!”
望著表情各異的眾人,文相輕輕咳了一聲道:“既如此,就早些回去打點包袱罷。”
于疏林急于回府同自己父親商談,便道:“望闕,我們先回去,公主就勞煩你送她回宮了?!?p> 看著神游天外的瑤華,文相摸了摸鼻子,道:“倘若顧少俠不急的話,可以同我一起送公主回宮?!?p> 于疏林已同其弟離開,文相騎馬在前,文府的小廝趕著馬車在后。
瑤華心不在焉的走到了馬車之上,見她如此,顧承遠也一探身進了馬車。車外的文相盯著放下的簾子瞧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往皇宮走起來。
看著佳人遐想天際的樣子,實在忍不住的顧承遠將她抱在懷中,溫聲說道:“你在想什么?”
懷中女子不發(fā)一語。
輕嘆一聲,顧承遠附在她耳邊說道:“我若不去沙場之上建功立業(yè),有何資格求娶長公主?”
瑤華靠在他懷中,半天才低聲道:“可刀劍無眼?!?p> “我會功夫,況且我在端王的軍營也待了不少日子?!币皇州p撫佳人的背,顧承遠輕聲撫慰道。
見她面色憂戚,雙臂一緊將她攬在懷里附耳道:“厥柔此次雖是來勢洶洶,但是憑借守軍、桂大將軍以及于家軍就可阻擋,但我要借這次機會查看軍防布置?!?p> “為何?”瑤華心里一緊,神色微變。
“雖說皇上是你胞弟,但如今朝局混亂,不得不防乞顏人。”顧承遠嚴肅道。
看她臉色依舊不好,顧承遠低頭戲謔道:“再說,若借此得些軍權來,總是多了幾分娶你的把握?!?p> 瑤華一聽,心中一酸淚水便再也忍不住,伏在他懷里小聲啜泣起來。
被顧承遠溫言哄了許久,方才止住淚水。
“我才不管你有什么官職,我只要你做我的駙馬。”瑤華語氣顯出一絲撒嬌的語氣。
顧承遠含笑在她額前一吻,囑咐道:“我不在京城的這段時間,你去哪里都要帶上小茶,更不要一個人出宮?!?p> 握著他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瑤華柔聲道:“那我想你的時候怎么辦?”
見他只盯著自己不說話,瑤華伸手放在他胸前,喃喃道:“我在宮里等你,你不要忘了。”
別離在即,心上人又在自己懷中溫言軟語,饒是顧承遠也無法控制自己,一手握住她溫軟的手,一臂攬她在懷,忍不住低頭朝著她吻去。
一吻終了,瑤華靠在他懷中微喘道:“你告誡張副將,讓他在軍中別像六皇兄那樣,還在紅帳中混?!?p> 顧承遠一點點撫摸著她的臉頰,低聲道:“是告誡他還是告誡我?”
“你怎么會去紅帳?”瑤華眼里閃過一絲狡黠,輕聲道。
心中再次嘆了一口氣,今天的自己自控實在太差,索性一手攬住佳人的纖腰,右手從前繞過托住她頭部免得撞到車廂上。
壓低聲道:“瑤華,若非遇到你,我這一生只會追求武藝上的精進?!?p> 瑤華心中大石落地,臉上紅暈乍現(xiàn),柔聲道:“我哪里就這樣霸著你不許你尋樂了?!?p> 顧承遠低笑一聲道:“之前你在客棧吃過一粒藥丸,所以宮中一些進補的東西少用一些,免得藥勁相沖你身子撐不住?!?p> 瑤華點頭答應,杏眼微睜,靜靜的看著顧承遠。
縱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那就不說了罷。
想到做到,顧承遠抽回右手,覆在她眼上,耳語道:“你這樣看著我,怕是我待會兒放不下你?!?p> 語罷,俯身再次吻下佳人朱唇。她終究會是自己的妻子,就這般容許自己放縱一回罷。
再長的路終有盡頭,何況是去宮中的路。正是:
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終之。別來歷年歲,舊恩何可期。
馬車晃晃悠悠的便到了宮門前,文相溫和的聲音從外傳來:“長公主,到宮門了。”
過了一會兒,瑤華才從馬車上下來,只見她發(fā)髻微散、雙眼含羞、唇若涂朱、臉泛紅霞。
自車上下來后不復方才嬌俏模樣,一如往日的端莊,瑤華坐上宮中前來接她的軟轎,才溫聲道:“多謝文表哥。”
看著軟轎消失,文相又重新同自己的小廝一起離開,馬車行駛了不到一盞茶的時分,便重新停下。
“顧少俠,出來罷?!睖睾偷穆曇粼俅雾懫稹?p> 馬車車簾被人一把掀開,顧承遠利落的從車內(nèi)一躍而下。
“顧少俠,此次一別,但愿下次你我二人再相遇之時,本相可稱你一聲顧將軍?!蔽南嗖痪o不慢的搖著扇子說道。
顧承遠抱拳拜謝,道:“她在宮中雖有我妹子保護,若有事還望文大人幫忙照看?!?p> 文相慢慢踱了幾步到顧承遠跟前,悄聲道:“此次厥柔突然進攻,本相疑西邊乞顏部落的人在背后搗鬼?!?p> 說罷,不等他回話,突然施展輕功躍上數(shù)丈開外的馬兒身上,雙手一勒韁繩,回首道:“顧含山,去罷。保重!”
解開小廝留下的另一匹馬,顧承遠翻身上馬前去尋張副將。對,從今日起,張副將還是張副將,不再是兵部的一個主事了。
塞外悲風切,交河冰已結。瀚海百重波,陰山千里雪。
迥戍危烽火,層巒引高節(jié)。悠悠卷旆旌,飲馬出長城。
終于,要上戰(zhàn)場廝殺了,男兒熱血經(jīng)此一番,方成大業(yè)!
申時三刻,在顧承遠踢開第五家娼門時,終于尋到了喝的醉醺醺的張副將,一手拎著他的衣領,一身凌厲的殺氣使得老鴇子以及那幫幫閑的不敢阻攔,由他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