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行清淚悄然而下,瑤華心中泛過一絲苦味,道:“若我以后不記得你了,是不是…是不是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沉默半晌,顧承遠才道:“是!”
“可是,若你此戰(zhàn)得勝歸來,那時雖我不記得你,母后仍為你我賜婚,你當如何?”瑤華一字一句問道。
回應她的只是屋外傳來的陣陣風聲。
瑤華心中已是明白,猛地起身道:“你是不是已經(jīng)打算好,打算好這一去便要詐死?”
顧承遠默不作聲。
“好一個詐死,那時候我已經(jīng)記不得你,母后他們自然也不會提起你,即使你的名字傳到我這里,也不過是個為國盡忠的將軍罷了,對不對?”瑤華此時已是淚如雨下。
安靜,死一樣的安靜。
“那你有沒有想過,早晚我會想起這一切,若到時我已被母后賜婚她人,不能三尺白綾去了,日日守著其他男子我該是何等的煎熬?”黑暗中瑤華直直起身走到他面前,一字字問道。
顧承遠竟生生往后退去幾步。
“好好好,”瑤華忽然笑了起來,踉踉蹌蹌后退幾步,笑中帶淚道:“顧將軍果然大義,是瑤華癡心妄想了。”
借著屋內透漏出幾絲月光來,雙拳緊握的顧承遠只能沉默,無人知此刻他心中亦如刀砍火燎一般。
勉強站穩(wěn)身勢的瑤華,伸手觸及炕桌上胡亂摸索起來,摸到方才自己解下的玉墜,緊緊將它握在掌心放在心口前。
眼睛緊緊閉了片刻,方睜開眼睛將玉墜慢慢在手中展開,略帶哽咽道:“承蒙當日顧少俠相救,是瑤華不顧廉恥允諾在前,累的少俠舍棄江湖上的肆意瀟灑,進了這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
此時她全身都依靠在炕桌上才不至于癱倒在地,道:“墜子還你,從今以后,瑤華是生是死,與你毫不相干?!?p> 即使在這黑暗的內室中,視力極好的顧承遠仍將她此時的痛苦悲傷看的清楚。
有心上前摟她在懷中說個清楚,哪怕被自己師父打死也值得,步子剛往前一步,只覺雙腿重如千斤。
舍棄了自己,她不過是難過一陣子,過幾年還會好好的活下去,自己若真忍不住上前怕是要將她害死。
室內的兩個人各自痛徹心扉,未走遠放心不下又跑回來的梨月也是淚流滿面,她不明白怎么就變成了這樣?
她從未想過她爹會是如此頑固,明知道菀娘身懷六甲卻當著她的面罰跪大哥,不允大哥娶她過門,待孩子落地便要使得他們母子分離……
以兩人不經(jīng)六禮沒有媒妁之言私下結成夫婦罵菀娘不知羞恥…
因為于老夫人想為于疏林求娶自己而攔路下其臉面…
因為二哥看上長公主,千里奔波回京后罰他不許吃飯跪在院中…
因與他據(jù)理力爭被視為大逆不道若非三娘攔著,自己也要挨上一掌不可…
淚水漣漣的梨月靠在院中的樹干上傷心到不能自持,想放聲大哭又怕驚嚇到屋里面的人,只得咬牙強忍省的哭出聲來。
完全沒想到純安宮偏殿西側鹿山頂邊上趴著兩個人。
那兩人不是別人,正是議事結束正打算出宮歸家的文相文也傾以及于疏林兩人。
這兩人剛踏出御書房,便聽到周總管說梨月姑娘也來了,面上十分不好,于疏林有心問個究竟又不好說出口,便被文相鼓動著夜探純安宮瞧上一瞧。
兩人這一瞧,只聽得屋內兩人似乎在訣別,屋外的梨月更是隱忍悲泣。
此時兩人黑暗中正面面相覷,心中皆裝滿疑惑?
屋里的瑤華一句生死各不相干擺明了這二人是要一刀兩斷,可院中的梨月哭成這樣是為哪般?
其中于疏林幾次想溜下來尋梨月問個明白,看她哭成這樣自己心中也跟著難過。
屋內心如刀絞的顧承遠緩緩伸手接過玉墜,從懷里拿出她的手串握在手中猶豫良久才遞給她。
串珠中的佛頭處原本是翡翠,她那時覺得無趣便換成一粒夜明珠了,此時瞧見那閃閃發(fā)亮的珠子,瑤華頓覺一陣天昏地暗。
約莫過了半盞茶時間才顫顫的伸手接過那串珠,雙手握著串珠摩挲好久,緩緩閉上眼睛長出一口氣,忽然揚起手將串珠往地上摔去。
“當啷”
她這屋子全是方磚地板,加上她幾乎傾盡全身力氣,串珠立時被摔得四分五裂。
無力的退到身后炕床上,瑤華強撐身子道:“從今后,我們就橋歸橋,路歸路罷。將軍請出吧,本宮乏了?!?p> 拳頭握的咯咯響的顧承遠依舊站立在原地不動,足有一柱香的時間,才轉身往外走去。
正當他走到門首處,忽聽得后方傳來她的聲音,忍不住腳步一頓。
“藥留下罷,我不會讓你為難的?!?p> 將藥放下,顧承遠極其艱難的再次踏步離開,出得殿門,正瞧見樹下正掩面而泣的梨月。
“擦干眼淚,進屋去守著她吧?!鳖櫝羞h走到她身邊也靠在樹干坐下。
“那你呢?”梨月拿手帕擦淚。
“在這里吧,”顧承遠長嘆一口氣道:“總不至于這樣殘忍,讓我連守她最后一夜都不成?!?p> 拿帕子將臉上擦干凈,梨月整整衣衫往內殿走去。
須臾便聽道她大喊:“二哥,二哥?!?p> 顧承遠閃身進入內殿,急道:“怎么了?”
梨月此時已經(jīng)暈倒在地的瑤華扶起,伸手探她脈搏道:“她原本就在病中,方才二哥你又和她恩斷義絕,怕是痛苦過度暈過去了。”
彎身在另一側蹲下的顧承遠也抓住了她手腕探她脈搏,道:“出去吧,今晚且辛苦你在殿外守著?!?p> 梨月猛然間轉眼,恰見一個碎裂的瓷瓶在地,倒抽一口涼氣,道:“二哥,你逼著公主吃了?”
顧承遠一心只在瑤華身上,并未聽清她這句話。
梨月瞧瞧他們兩個,見他臉上俱是痛苦,不忍在看,便抬腳出了屋子,往外走去。
顧承遠動作輕柔的將瑤華抱起,輕輕將她放在床上,為她蓋好薄被,忍不住坐在床沿上就這般靜靜看著。
見她秀眉微蹙,便想伸手為她撫平,手伸到一半停在空中,心中暗自糾結。
“就這一晚上了,自己和她相處就這一晚上的時間了…”腦中不時響起這個聲音來。
終于手落在她眉心處,細致的撫摸著她的臉頰,心中在想,這一去,二人怕是再無相見之日了。
借著屋內昏暗,顧承遠終輕輕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就這樣呆呆看了半個時辰,忽然想起玉墜來,從懷中取出玉墜重新放在她枕下,慢慢起身繞過木屏來到次間。
憑借著極好的視力,將她方才摔碎的串珠一點點搜尋起來。
瑤華原本就是賭氣吃下藥,加之氣急攻心才暈倒過去,過了這么一陣子也漸漸醒轉過來。
藥效一時倒也沒發(fā)作,認出這是自己的寢殿后便直愣愣的看著帳頂。
想來他把自己放到床上便走了罷。
心中如是想著,雙眼無光的望著頭頂紗帳,淚水不知不覺中又順著香腮落下。
而一心只在搜尋碎珠子的顧承遠將尋到的所有珠子拿帕子包好,才輕輕重新走回內室。
即使他腳步極輕,瑤華依舊瞬間便覺察到是他。
“含山…”眼看他腳步停下,瑤華語帶哭音喊道,甚至就要起身過去。
顧承遠心中終是不舍,疾步到床前,道:“瑤華,你…”
瑤華泫然道:“藥我已經(jīng)吃了,難不成連這一會兒你都不愿陪我么?”
重新坐回床沿,顧承遠這才道:“睡吧,醒來便什么都好了。”
“靈州之事因我而起,你這番去必定是歷盡千辛萬苦,而我非但無法替你分擔,甚至連記都不記得?!爆幦A忍痛道。
見他不語,瑤華慘然一笑道:“此去靈州,佳麗甚多,想必將軍一路之上絕不寂寞。不過,我卻有一事相求,不知將軍可能答應?”
“你說!”
“含山,”瑤華強壓淚意道:“若我…若我說,你以后可納妾、可收通房,但不許娶其他女子為妻,你可愿意?”
顧承遠低頭看著她,輕輕頷首。
“即使,即使你以后再遇上心愛之人,也不能給她這樣的名份,你也愿意?”瑤華噙淚道。
念及她已吃下藥,顧承遠握住她手,嘆氣道:“我這一生所愛之人唯有你,除了你,我誰也不想要?!?p> 聞言瑤華已是淚滿香腮,哽咽道:“好?!?p> 言罷,瑤華掙扎著起身,勉強笑道:“果然不會照顧人,外衫都不幫我取下來。”
顧承遠一愣,便轉過身去。
見此,瑤華起身將外衫褪下后,斜靠在床上慢慢道:“含山?!?p> 顧承遠這才回過頭來,恰見她靜靜盯著自己。
半晌,瑤華忽然道:“含山,若他年以后你游歷江湖,聽到我過得不好,生不如死的時候,會不會來帶我走?”
顧承遠沒回答,只是坐在床沿上握著她的手。
許久才道:“會!”
“那…你不能讓我等太久?!?p> “好!”
次日一早,晴空萬里,是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