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譎圖案引警惕，玩物小壺藏玄機）
隔日天衙寺內(nèi)，上到長卿下到雜工，都在猜測昨天從少卿房里傳出的破天尖叫。
池不群對四周議論聲置若罔聞，拿著一卷公文行到天衙寺最高權力者，天衙寺長卿的辦公房前，輕敲幾下門，屋內(nèi)響起慵懶一聲“進”。
推門一股酒味撲面而來，房中酒氣熏天，書案上側(cè)躺著一個高又壯的身影，古銅膚色，環(huán)眼絡腮胡，壓著散亂的紙張打著輕鼾，桌旁地上倒著幾個喝空的酒壇。
池不群直徑走到案旁將公文放在大漢面前，咳了一下道：“請長卿批閱公文?！?p> 壯漢聞聲動了動身子，撐頭在書桌上醒酒，打個酒嗝從手指縫里看來人，渾厚嗓音帶著慵懶說道：“是不群啊，有啥事兒？”
“您看這個?！背夭蝗簩⒐恼归_平鋪在長卿眼前，壯漢低頭一掃紙上內(nèi)容，迷離醉眼醒了幾分，點點紙上的圖案道：“從哪看到的？”
紙上只有一個圓形圖案，外圈復雜圖線交織形成一個光芒四射的太陽，又像一朵盛開的多瓣奇花，太陽中間還套著一輪滿月花紋，一朵綻放的九瓣并蒂蓮繪于最中央。
日中藏月，異花居中，圖案神秘詭譎。池不群回道：“在坊間一行表演幻術者的行囊中發(fā)現(xiàn)，但追捕提騎回報人沒抓到，只拿回表演行頭。”
“幻術幻術，一幫賣弄障眼法的家伙，也不知道給百姓喝了什么迷魂湯?！眽褲h抓抓頭有些頭疼。
幾年前一種稱為“幻術”的表演在金國盛興，表演者可點石成金指水化酒、探查人心隔空取物，比尋常的胸口碎大石、口吞寶劍等傳統(tǒng)雜耍精彩數(shù)倍，百姓爭相追捧，每一個表演幻術的地方必定圍著里三層外三層的人，駐足觀看拍手稱奇，連著急送貨趕車的雜工，都會停車看幾眼叫聲好。
上到王公貴族下到尋常百姓，都癡迷幻術不能自拔，天衙寺長卿李照京感到這股追捧之風需加以約束，但天衙寺只管刑獄斷案，整頓風氣不在所屬范圍內(nèi)也無權管理，便上書進諫懇請皇上施加管束，然而皇上面都沒見著，就被公公用“渾身酒氣沖撞圣駕”的理由趕了出去。
不見活人，扔個破折子有屁用，八成早丟到木柴堆給燒了。李照京只得暫時將進諫整頓的事壓在心中，暗中留心這幫耍幻術人的動向。池不群面前的醉酒大漢，正是天衙寺長卿李照京。
賣幻術的身上帶著詭異圖案紙張，見到天衙寺的人又舍棄行囊逃命，行為過于異常，李照京指指鬼魅圖案道：“查下去。搞清楚背后的東西，屆時報告?！?p> 池不群拱手道：“是?！?p> 李照京卷起公文遞還給他，說道：“這個你就拿著，沒準以后有用。哦對了，昨天你房間里那聲尖叫怎么回事兒？”姜魚那聲響徹天際的凄號傳遍天衙寺每個角落，李照京昨天在屋里喝酒正在興頭上，被突如其來的叫聲驚得嗆了一口，下意識抽刀沖到屋外警惕發(fā)生何事。
池不群彎眼回道：“一只活力十足的小動物亂叫而已。”
“哦。小動物?！崩钫站┳プソj腮胡，幾分了然，接著問道，“抓住的那只小鳥，覺得如何？”
池不群回道：“身手不錯，也有幾分機靈，能看出馮正昆的問題。若是有機會，倒想邀他進天衙寺?！?p> 天衙寺常年缺人，好不容易碰上個有些資質(zhì)的，兩位掌權的定不會輕易放手，李照京一拍桌子拍板道，“我最近正琢磨給寺里引進一陣新鮮之風，你不是要去查馮正昆的案件，就帶上他，期間在觀察觀察，要是真的不錯直接帶人進寺，審核這等瑣事就免了。以后就算他說兵賊兩立，這事擱這兒他也擇不干凈?！?p> 在江湖上有名頭的人大多在意自己名聲，一個被追捕的盜賊跟官兵查案，別人都會背后嚼幾句舌頭，但凡跟官府有幾絲粘連，要想在人口中洗白十分不易，就算是大名鼎鼎的“夜梟”也逃不開“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這幾個字。
池不群想想姜魚氣到炸毛的表情就想笑，抿嘴憋住笑意答道：“是?！?p> 李照京擺手示意他可以退下，頓了一下又擺手讓他回來，說道：“說個時間期限，我心里有個數(shù)?！?p> 池不群沉眼思索片刻道：“大致一月時間。”
這邊姜魚打了一個響亮的大噴嚏，緊接背后閃過一陣惡寒，搓搓手臂，心想不知是哪個烏龜王八蛋在背后咒自己，偷過那么多家寶貝，從來沒有打過剛才那樣的大噴嚏，明顯兇兆，一定有人想對自己下毒手。
姜魚抄起桌上紅彤彤的蘋果啃的咯吱咯吱響，一腳踩在木凳上抖著腿在屋中繼續(xù)無聊，池不群突然推門進來，正好看到姜魚這副“放蕩不羈”的樣子。
“無聊了?！背夭蝗嚎吹剿奸g不滿的情緒，心中明了，問道，“想不想出去走走？”
姜魚咽下嘴里蘋果，瞥他一眼道：“出去走？小爺可是重犯誒?！?p> “官差也要關心重犯的心理狀態(tài)?！背夭蝗禾统霰菬焿財[在桌上，“不想知道背后的秘密了？”
姜魚斜眼看著桌上鼻煙壺，又拿起個蘋果啃了一口：“光一個破瓶子，你知道東西放哪兒了？”
“知道。過來看?！?p> 池不群分開瓶身和鑲金底座，將上半瓶身放在窗旁書案曬到陽光的地方，陽光透過瓶身照在案上，投上瓶子上半身的陰影。瓶身像玻璃一樣做得剔透，里面繪的花鳥圖因為著了顏色，所以不透光，而未涂顏料的地方陽光就透了過去，明暗交錯之間，前后花鳥圖的影子展現(xiàn)出一座房屋。
姜魚伸頭一瞧陰影驚訝道：“陰影里有個房子！那就是藏寶貝的地方？！”
池不群點頭道：“極有可能?！?p> 姜魚嚼得蘋果清脆作響，感慨道：“老肥豬還有點腦子，把地點藏在瓶子陰影里，一般人還真想不到，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看這里?！背夭蝗褐钢可砩哮B尾下方的一方紅印，說道，“這個鼻煙壺做工精巧細致，瓶繪花紋繁雜筆法生動細膩，一般的小作坊沒有此技術，必定出自某位大家之手。而這個落款紅印，正說明制作者是誰?！?p> 瓶身本來就不大，上面的紅印只有米粒般大小，印中還刻有極小的字，姜魚拿起鼻煙壺，費力瞅著池不群手指的地方，眼睛瞇成一條縫才勉強看清上面的字：“葛……巾……而……上面寫的啥？你屬鷹的么，這都能看見?！?p> 池不群道：“葛飾齋。是專門為王公貴族制作奇巧物件的店，他們家有種獨門技法‘影中藏畫’，便是借光線展現(xiàn)陰影中的圖案，據(jù)說最精巧的‘藏畫’物件一天可以根據(jù)日光角度變幻出十二幅不同的影子圖畫?！?p> “真的假的？！”姜魚烏黑杏眼睜得更大閃爍興奮的光芒，明顯想看這門獨門技法。池不群看著他喜怒顯于形的臉，淺淺一笑道：“此鼻煙壺正是一個‘藏畫’物件?！?p> 姜魚立馬說：“那就找那個什么齋，老肥豬肯定找那里的人做的，說不定他們就是一伙兒人，狼狽為奸沆瀣一氣。抓到你們的刑房里一頓暴打，肯定全招?！?p> 池不群道：“想法不錯，可惜此路不通。”
姜魚道：“這話怎么說？”
池不群回道：“葛飾齋在半年前閉門謝客，早已人走樓空。掌柜葛明和伙計的蹤跡至今未尋到，連他們家人也不知下落。”
姜魚臉上劃過一絲失望，嘟嘴道：“那就只能比著這個房子找唄?！逼鋵嵥緛硐胍欢谩坝爸胁禺嫛钡慕^技，這下泡湯了。
池不群見他失望的表情，溫聲道：“人是生是死還尚不知。剛才你可看清了影中的圖畫？能不能默下來？”
姜魚搖頭，剛才只匆匆看了幾眼，腦中沒記住多少內(nèi)容：“還用默下來？直接帶著鼻煙壺找?！?p> 池不群重新把鼻煙壺放在陽光下，這次影中的房屋圖案消失不見，投下的只是一個普通瓶子陰影。說道：“影中圖案只能在特定時間的光線下才能顯露，稍有偏差便會消失?！?p> “你眼這么尖，那你記住沒。”姜魚不服氣問他，見池不群誠實搖頭，立馬轉(zhuǎn)臉嘲笑道：“那咱倆都是半瓶醋晃蕩彼此彼此，哈哈哈哈?！?p> 池不群看他得意的樣子無奈笑笑，收起鼻煙壺起身，姜魚見他要離開，立馬拉住他衣袖道：“哎等等，你說出去走走，什么時候出去？”
池不群想了幾秒回道：“明日。”說罷轉(zhuǎn)身，對方還抓著衣袖不撒手，回頭問：“還有何事？”
姜魚眼光瞥向旁邊地面，支吾半天擠出一句話：“我，我要洗澡。”
“軟禁”在房里已經(jīng)有三四天，姜魚后背癢癢一直撓，但房中沒有澡盆，也不知道天衙寺的澡堂在哪兒，池不群像雷陣雨一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每次想問他就已經(jīng)離開。終于抓到人，真開口問反而有點不好意思。
池不群打量片刻姜魚的扭捏面龐，緩緩道：“天衙寺的澡堂在住舍的東側(cè)，午時開，戌時關?！鳖D了一下又說道：“時辰越晚人越少?！?p> 到了戌時，姜魚趁雜工大爺?shù)皖^掏鑰匙的功夫，閃身溜進去，摸出火折子要點亮柱子上的燈盞，想了想又將火折子放回懷中，摸黑到大浴池邊，脫下衣服撲通跳到水里。浴水冒著熱氣溫度十分舒適，姜魚閉眼享受，半截頭浸在水里咕嚕咕嚕吐泡泡玩。
又泡又搓洗了大半時辰，姜魚洗夠了爬上臺子穿衣服，抽抽鼻子聞到幾絲酒味，心中感到奇怪，澡堂里怎么會有酒？忽聽身后嘩啦啦的水聲，一個足足高出自己大半個身子的雄壯背影從水中站起，身上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水滴聲在空曠澡堂中回響。
“澡堂里有熊？！”姜魚腦中念頭飛速一閃，胡亂一披剩下衣服，從澡堂后窗嗖地鉆出去撒腿狂奔，竄到一半突然雙腳騰空，抬頭看向身后，池不群拎著后領俯視自己。
“洗得這么開心？”池不群拎著傻愣愣的姜魚進到旁邊屋子，是自己在天衙寺的辦公房。
姜魚回過神，沖池不群大喊：“你們天衙寺的人都是一幫怪胎！竟然養(yǎng)熊！都進澡堂子了！”
“熊？”池不群思索幾秒，撲哧轉(zhuǎn)頭輕笑。姜魚看著他的笑臉喊道：“有什么好笑的！一幫變態(tài)！怪胎！養(yǎng)熊，還對人下毒！變態(tài)！都是心理變態(tài)！”
池不群收了收笑容，正正臉色說道：“那不是熊，是天衙寺的長卿。他的身高確實超出常人，但也不至于看成猛獸之屬?！崩钫站┥砀弑绕胀腥诉€高出兩個頭，姜魚這個小身板往他身邊一放，確實顯得李照京像頭熊。
把大活人看成熊，還被對方嚇得撒腿逃命，姜魚整個臉霎時漲的像大紅蘋果，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自己辛辛苦苦攢的數(shù)月江湖威嚴，短短幾天在天衙寺散得一干二凈。
對方面部像變戲法一般，表情變來變?nèi)?，池不群好不容易壓下的笑意再次翻上來，別過頭肩膀不停抖動。姜魚抄起桌上的公文砸向池不群，邊扔邊叫：“不準笑！憋回去！有什么可笑的！聽見沒有不準笑！”
“嗯，不笑。”池不群肩頭依舊抖動不止。
姜魚更氣，手上扔的更起勁：“你還笑！我又不知道他在里面！不是你說的時間越晚人越少！”
池不群接住襲擊公文，笑道：“他有備用鑰匙?！?p> “啊你算計我！”難怪他特意接了一句時辰越晚人越少，姜魚登時暴怒，擼袖子動手掀桌案，“小爺砸死你這個黑心老雞賊！”
“好，我不笑了?！背夭蝗号滤娴拇篝[一通，再次強壓住笑意，對方這才罷手。桌上公文被揚了一地，池不群嘴角帶著殘留笑容彎腰收拾姜魚扔滿地的紙張，起身發(fā)現(xiàn)他拿著那幅鬼魅圖案站著愣神，盯著圖案的眼神中閃過幾點疑惑和驚訝。
“見過？”池不群抽過紙張掃視他身前，眼中閃過幾點別有深意的光芒，姜魚搖頭轉(zhuǎn)身，靜默片刻低聲說道：“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