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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樓之大宋女侯

第十八章 鐘巘

明月高樓之大宋女侯 小白吃糖 6019 2019-08-21 17:34:03

  闔閭門外新修過的府第看著比先更恢弘雅致了些,“敕造程園”的門匾燙著金粉閃閃發(fā)亮,黑漆大門外頭幾射地里都是程府的車駕。

  是安下了馬立在這侯府門前,大石獅子邊上侍立的仆婢們悄然肅立,都在等候他們主人的示下。

  是安抬起頭,單看著“敕造”兩個字良久,“東京,東京”,她輕輕地喚著。

  “大官人!”李甲跟上來,朝她拱手道,“大官人不進去嚒?”

  “我也在東京住了好些年,居然從未想過要回咱們自家園子,今日乍見,倒不覺得像家?!?p>  “官人又說胡話了”,昭明從后面跟上來,也朝那門匾看去。

  燥熱的六月,灞橋邊上的柳枝垂在地上無精打采,青石磚的灰塵被不停馳過的馬匹踏飛在空中,是安坐在車里也覺得嗆人。

  她捂著口鼻看出去,馬車在寬闊的道路上縱情馳騁,這街道竟比東京的御街還要寬敞些,只是沒有東京街上那樣幾層高的樓宇高閣,這兒的街舍是矮些卻又寬闊的那種。

  灞河的河面也寬闊,好像一切都給壓平了又放大了。街面上的行人不疾不徐,酒家招攬生意的,嗓音雄渾高亢,一聲賽一聲卻不叫人覺得刺耳,是安安心去聽,只覺得有趣,這里同東京那些逼仄的巷道真很不同,她忽然想著若是同衙內(nèi)們從這兒打馬出城,激情昂揚,大概就是前人詩里說的“咸陽游俠多少年”。

  雖是午后,太陽倒蒸得煞人。是安穿著醒骨紗做的里衣,外頭又著了羅紗的燕居服,臉上雖燒的很,身上卻也涼津津得。

  她眼睛腫著,便凡有日頭的地方,都覺得刺眼。

  過了朱雀大街,便要進南門了,昭明攥緊她的手,定定地看著她笑。

  是安努力好幾回,終于也能回一個平常得笑容給她。

  她心里其實是很慌張的,這慌張大約要同小的時候要進宮去,死死地攥著嬤嬤和王爺?shù)囊陆蟊取?p>  聽說她母親叫她回來,她最先是喜的,可沒多久又不喜了。她不知道母親是什么樣子的,是圣人娘娘那樣,還是張娘娘那樣,又或者是苗娘娘、俞娘娘那樣的?沒人同她說過,她在鏡中看自己的臉,用手指撫過眉毛,又撫過眼睛。在她還很小很小那個時候,大概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小肉團子,時不時也要哭喊著“我要娘親”,那時候,嬤嬤或者王妃就抱著她叫她看鏡中的自己,那邊是娘親的模樣。

  可人大概逐漸長著,慢慢也就不需要一個母親或者一個父親在身邊了。

  宗室子弟把她壓在地上,或者遠遠地拿些小石子丟她,“你爹爹呢?”

  她捏著石子堂皇的不知所措的時候,官家彎下身子,抱起她,“我可做得你爹爹?”

  沒人說得上,四五歲的程是安呆愣地不知該說什么。

  這是宮里最大的人了,是這世上最厲害的人,是所有人都害怕的人,是王爺囑咐了無論這人說什么,都要立刻應聲說“臣知道了”的人,所以她掛著鼻涕和眼淚,猛猛地點頭,“臣知道了!”

  如今,真的娘親要來了。

  她心里說不上是期盼還是什么,就是慌的很,慌到她驚覺自己有赤裸裸的恐懼。她不知道為人子女是怎樣同父母親的說話的,她不知道為人子女要如何行孝道,她不知道要稱作“母親”的人究竟如何,她愿意她也是一雙罥煙眉下,有裊裊娜娜輕柔的身姿。

  “官人?!?p>  外頭有青年男子的聲音傳進來,大約是來接她們的人。

  昭明的身子忽然一晃,忙掀窗簾,“鐘大哥!”,聲音里是壓不住的喜悅歡愉。

  她閉著眼睛,假裝自己睡著了。

  鐘巘透過掀開的簾子看到程是安蜷在昭明懷里,像是睡著力,便拱手朝昭明問,“明姑娘,來的這一路還順利嗎?”

  昭明看是安沒有醒,立刻壓低了聲音道,“很順利,鐘大哥何時從山上下來的?”

  未等鐘巘回答,李乙已從后面躥上來,一看到鐘巘立刻歡喜地從馬上跳下來,“鐘大哥,你也回來了!”

  鐘巘忙拍了他手臂,也很高興地應道,“是,果真更壯碩了?!?p>  “官人......官人!”

  鐘巘沒攔住,李乙已上車推搡程是安道,“官人到家了再說,快看誰來接我們了!是鐘大哥!”

  程是安的拳頭緊了緊,只好緩緩地睜開一條縫隙,恨不能就地剝了李二這張大剌剌的皮。

  “到了嗎?”她奮力打一個悠長的哈欠。

  并不是一回到家就能見著母親的。

  最先是李乙的哥哥李甲來見她,兩個人互相見了禮,李甲含蓄又溫和地回稟:“夫人才禮完佛睡下,特地囑咐說小主人一路舟車勞頓,先歇下好好洗個澡,清爽清爽,明日晨里再見也是一樣的?!?p>  她只好先到她門外去磕過三個頭,稟明一聲:“不孝兒是安拜見母親大人!”

  屋里頭的人分明沒睡下,她隱隱地有這種覺察。

  江陰郡主安靜地躺在床上,耳朵里聽著外頭“咚咚咚”地,頭磕在石板上的聲音,是安的聲音也不很大,又有些沙啞,所以她屏住呼吸也能聽到“母親大人”這幾個字。

  不知道她長多高了,不知道她長成什么樣子?不知道她是不是如同東京畫卷上那樣子?

  她其實并不是很想見到她,她有些想喚鐘巘來。

  應該喚鐘巘來。

  是安到底沒瞧見鐘巘是個什么樣子。

  她總算對這未謀面的母親有一些自信,覺得她絕不會養(yǎng)出一個丑陋粗俗的人給自己,至于如同蒲城章惇這樣的神仙人物,一般世所罕見,她也不敢有此想,但平庸之輩又常各有各的平庸,并不知鐘巘身居哪一類。

  她下了車,先同李甲說話,又急著去拜過母親,又用飯歇一歇,等再見時,已是夜半時分。

  這時她已困過一輪覺醒來,昭明也在外間的榻上睡得正好,窗外面似乎有幽幽咽咽地笛音一下又一下,倒聽不太清。

  狄青去后,她又住在寧華殿里,不知怎地,竟不得好夢,總也不能睡一個安穩(wěn)的覺。

  看時辰大約是子時,她披了外袍,趿拉著鞋,恍恍惚惚地推了門出去。

  模模糊糊地總朝著笛音的方向去,好像就在前頭一進的院子里,隔著些竹子和小山石,也有一汪清水,順著窄溪不知流向哪里。

  她對這里不熟悉,走的有些乏了力,也不計較,便在這窄溪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身子想倚著旁邊的竹竿,又害怕那竹竿禁不得她倚,迷迷蒙蒙地,月也沒有,星也沒有,蛐蛐倒有幾只,緩一緩叫兩聲,這兒倒舒服,涼風一吹,心上不生事,真要睡著了。

  笛音也間歇著,有一下沒一下的。

  有蚊子落在她手上,她也覺得癢,就是伸不出手去拍一下。心底深處倒有些聲音,“趕緊走吧趕緊走吧,換個血多的人咬去,去咬阿二啊,他肉多皮厚,咬到就是賺到。”

  仿佛做著一場夢,夢里她披散著頭發(fā)、穿著爽身的醒骨紗,順著一條窄溪晃悠悠地走,溪水間或發(fā)出一點潺潺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和著嗚嗚咽咽、渺渺茫茫的笛音,有一個男子直著背立在那里,著一身深色長衫。

  是安挪著步子走過去,她帶著笑,不知為何又流著淚,覺得極高興,可又有些極委屈。

  “爹爹……”她上前去,想拽住那人的衣服,眼淚先撲簌簌的留下來,她努力扁著嘴,“我母親不愿認我?!?p>  “爹爹”轉(zhuǎn)過身來,面目卻是模糊的。

  是安一下子醒轉(zhuǎn)過來,“啊”她不由嚇了一跳,眼前那人趕緊伸手上來握住她的嘴,身上一陣清冽的甘甜味。

  是安暈著,感覺給人抱在懷里,那陣甘甜味氤氳在她的鼻尖,這人穿著綾紗衣,她下意識地用鼻尖蹭著他的衣服,有些貪臉那股香氣。

  她再醒來時,已經(jīng)過了辰時。

  昭明趴在她床頭扇著扇子,手里一方絲巾替她擦著汗。

  “官人醒了嗎?”

  是安伸了伸腰,兩條腿酸疼,連夢里也累的很。

  她的氣色看著比昨日好,等昭明給她穿戴洗漱好了,人才算真正醒轉(zhuǎn)了來。

  “夫人那邊傳話了嗎?”

  “沒有,早上大郎過來問過話,知道官人睡著,便說等您醒了再去也一樣”,昭明將洗臉水端出去給小婢女。

  是安望著銅鏡里面的自己,心沉沉地往下落,她吸了吸鼻子,奮力拉扯了一副笑容出來見人。

  隔著紗簾看不真切,她在外頭板板正正磕過頭,猶猶豫豫不知道自己該稱呼什么,李甲立在紗簾邊上,瞧著她輕輕地咳了一聲,是安吞咽了口水,用了自己最清脆的聲音,“不孝兒是安請母親大人安?!?p>  良久,里頭才有中年婦人的聲音傳來,“重山”,帶些病中的沙啞。

  李甲邊上的人影立刻趨步到里頭應聲:“是,夫人?!?p>  “請......官人起身吧!”

  是安依然掛著笑,可一雙手撐在地上多少有些無所適從。紗簾里頭人影晃動,鐘巘的聲音傳出來,清清淡淡地,“去請……小主人起身?!?p>  有婢子從紗簾里出來,扶起程是安。

  婦人的咳嗽聲接連不斷,原本跪在她榻前的那個背影,立刻起身去撫她的背,接著便從婢女的手上接了茶去,是安趕緊垂下頭。她的不安,在這些一眼看去再平常不過得動作里,放大了很多倍,不敢動,也不敢開口。

  里頭的動靜漸漸小了,良久那聲音又傳出來,“你......舟車勞頓,一路還順遂嗎?”

  是安趕緊躬下身子,恭謹作答:“勞母親掛念,一路頗為順遂?!?p>  里頭又有長久的沉默,是安躬著的身子剛想要抬起來。

  “節(jié)哀順變?!?p>  是安趕緊又躬回去,這話竟叫她不知怎么接,有些想發(fā)笑,可又實在不知笑從何來,她悶聲道:“是,勞您掛念?!?p>  沒有相見恨晚、母女情深的戲碼上演,是安扶著頭上的軟腳幞頭,跟在李甲身后,回去那個安排給自己住的小院。

  “夫人今日著了風,怕和您見了要兩相愁苦,倒不好,等夫人病好了,官人再瞧也是一樣的”,李甲自己也覺得這話說的窘。

  “是!”是安應他,“不過,我把爵位丟了,她......我是說我母親,是因為這個省的病嗎?”

  “不是不是,官人勿多慮,不是什么大事,官家早先已有旨意來,不過是一時半刻做給人看?!?p>  是安一驚,旋兒又笑道:“是,那便好?!?p>  是安發(fā)著笑,李甲偷偷覷了一眼,不敢隨意揣測她笑什么。

  日日是這樣,是安也漸漸習慣了,甚而更覺得輕松些,原在東京時,無論宮中府中,晨省昏定,朝朝如此,如今回到京兆府,倒免了晨省,無論睡到日上幾竿,都無人來催。

  什么規(guī)矩法理,無論走到哪里,人人都需遵得,獨她不用遵,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的事么?

  隔著紗簾,她看向里面替她殷勤侍奉在郡主娘娘身側(cè)得男子,覺得一切都合乎情理,也沒什么不妥得了。

  李甲偶爾同她略略談些時局世事或者生意、莊子、家業(yè),但也都未深聊,只大概地像是知會她一聲罷了。她一時興起想問問遼國同夏國的事,人家也只謹慎地表示“也不是什么要緊事,官人不必憂心,自有小人同重山料理。”

  是安坐在窗前的臺階上,日復一日地盯住那盞褪了色的麒麟燈在廊檐下晃,“我想回東京去?!?p>  “啊?什么?”昭明手里正在敲碎一餅“小龍團”,而后又細細地將它碾了、過篩。

  “不知公主出降后,同駙馬如何了?”

  昭明小心地用沸水沖泡盞中的茶末,一股“渾厚”的香氣飄散出來,她趁機瞟了一眼搖曳的麒麟燈,“公主不是有書信來嗎?官人既然惦念,直接去信問問梁先生也好啊!”

  是安盤了腿窩著身子,麒麟燈的金色眼睛也不明亮了。

  “我如今無爵無職,還是算了吧!”

  嘉佑二年八月,京兆府長安縣程園。

  是安跪在江陰郡主床榻邊上,看她容顏枯槁,膚色疲黃,明晃晃的衰敗之氣,是安嘴里輕輕地念叨著:“母親?母親?”

  她起先以為叫她回京兆府來是她一時的權(quán)宜之計,未料到她竟病重如此,還一直瞞著她,不給她知道,千回百轉(zhuǎn),母女之間,是安只覺得身心俱疲。

  “你不必憂傷”,江陰郡主努力張圓了眼睛,想把手放到是安頭上去摸摸她的頭發(fā),“今我一死,程李兩家就剩你了!”

  “實在是沒有旁的法子了”,她忽然連咳數(shù)下,整個身軀都劇烈的抖動起來,還強撐著要坐起來。

  是安趕緊起身扶住她,學著以前鐘巘的樣子去順她的后背。

  郡主已咳得兩頰發(fā)紅,終于一只手還是握住了是安的一團衣襟,心腸總歸又軟下來,“你別怪我!”她落了淚,是安反倒無措起來。

  她又將攥在手里的是安那團衣襟全力捏了捏緊,“就當是我的私心”,她泄了力,往是安身上重重地靠下去,“你別怪我做娘的心狠,這樣苦你的一生啊,實在做女子沒什么好的,你以后就知道了?!?p>  “是安只有盡力”,她聽著這話,再也不敢說委屈,只覺得她世上唯一血脈相連這真正的親人真要離她去了,恐懼到不知該如何應對她。

  “已到如今了,行事說話要小心,不可再莽撞。大郎和重山都是極信得過的,多聽你舅舅的話”,她聲音漸弱下去,“我家指望在你身上了!”

  “是!是!是!是安都放在心上了!”是安慌地趕緊將她放平在榻上,“母親省點力氣吧!”

  “你叫重山進來!”

  “鐘大哥!鐘大哥!”是安聽了她的話,趕緊叫起來。

  鐘巘趕緊趨身跪過來。

  “母親!”

  郡主盯住他,“日后,帶累你了”,郡主微微動了動手指,終于哭道:”我家這孩子托付給你了!”

  是安此時聽到這話只有五臟俱裂之感。

  又聽郡主喚她,指向鐘巘。

  “你倆個拜一拜我!”

  是安便趕緊同鐘巘跪到一起去,朝郡主狠狠磕一頭。

  “你倆個互相拜一拜!”

  鐘巘兩眼通紅,轉(zhuǎn)頭去看是安,她卻呆愣在那里,郡主催到,“快拜一拜”,她便果真轉(zhuǎn)過頭來,看也不看鐘巘,就要磕下去,鐘巘慌忙磕在她前頭。

  郡主又對是安道:“你求求你鐘哥哥,求他以后好好照應你……”

  她這時才抬起頭來,直面向鐘巘,眼里蓄了一汪淚,只不掉下來,狠咬著嘴唇不說話,鐘巘的頭也還杵在地上,倒結(jié)結(jié)實實流了兩行淚出來。

  郡主見是安不開口,又急敲床褥,“重山”。

  鐘巘趕緊直起身子,郡主勉強拉過是安的手放在他手里,重直起上半個身子來,雙目渾圓,“我的兒,我過往待你如何?”

  “便如親子!”鐘巘誠心答。

  “那我可將我家給你了!”

  鐘巘知她大限已至,趕緊將另一只手伸出來起誓:“鐘巘對天發(fā)誓,絕不有負!”

  郡主得了他得誓言,這才放心又躺下去,好一會兒,忽然喊了聲“父親!”,似要將眼珠子瞪出來,而后片刻,就這么直挺挺地去了。

  當真計較,是安何曾預料這樣場面,全身震顫著,渾渾噩噩的立起身子來,門外面男男女女不知闖進來多少,哭的地動山搖。

  有人拉住是安,凄凄泣泣不知說些什么,又放開她,只是安渾噩著,踉踉蹌蹌從門里跌撞出來,李乙跟著她不停地搖著她的手臂叫喚,“官人?官人?”

  是安聽到了也像沒聽到似得,只覺得四顧茫茫,終無所依。

  一直到昭明來扶她,是安才垂下了頭,有了利利落落、干干脆脆的一大滴淚重落下來,“我母親,也歿了。”

  是安彎著腰瞧從郡王府移來的那株海棠,仔仔細細地一片葉一片葉的盯著看。

  鐘巘站在門邊上背著手轉(zhuǎn)他的玉骨笛,笛上系著的銀色纓子一圈一圈粘上他的衣服又脫離開,一遍一遍,不厭其煩。

  是安轉(zhuǎn)頭問他:“你要吹便吹,白立在這里作甚?”

  鐘巘瞅了她一眼,轉(zhuǎn)過身,真吹起來。

  是安直起身子,笛音蕭索,她又陡生煩躁,搶過去打斷他,“你要吹便好好的吹,吹些叫人愉悅的不好?”

  鐘巘被她打斷了,也不生氣,收了笛子,欠過身子給她讓路。

  是安甩著袖子出門去,剛走開沒幾步,又回轉(zhuǎn)過身來,“你立在這里做什么?要說什么趕緊說!”

  鐘巘低著頭,想了想道,“你明日還要到大內(nèi)去,早些歇了吧!”

  “你住不慣便回去,又何苦來?”是安忽然朝他的背影大喊道,鐘巘背一僵,還是走了。

  “裝裝裝,有什么好裝的!”是安空踢了一腳,轉(zhuǎn)回身去看她的那株海棠。

  還是有眼淚的,一滴一滴掉進海棠花的葉子里去,她坐下來將頭埋到膝蓋間,“......“

  “張娘娘,好久不見了。”

  往日的情景重現(xiàn),是漸漸長開了的程是安。

  “此花搖曳婀娜,我一見它,總想起娘娘來。”

  罥煙眉的女子便淡淡笑道:“那叫它同你一起去王府好不好,你見它如見我,便不會覺得不習慣了。”

  “那也只能如此,總不能讓娘娘同我一起去王府?!?p>  ……

  鐘巘寫好一封信,封了口,又拿起他的玉骨笛來,很想將剛剛被是安打斷的曲子吹完。

  “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他抬頭望西月,真覺得東京風不如長安風叫人舒爽,大抵是太多人的緣故。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p>  倘若在長安的宅里,如今已秋寒,衣服里裹著厚厚的棉絮,案前焚著香,細細讀著東京的來信。

  偶爾有物什,許是一包茶,或者一些香。

  煎著茶,慢慢地給王府回著信,再三地囑咐,希望能盡量叫全了她的心意。

  昨日捉了什么賊,今日怎么擊的鞠?下著大雨偷跑出去,或者又在街上同人打架了。他不免總要垂著頭納罕,這人如何端的不似小娘子,接著便知道她又抄血經(jīng)又打醮又為狄青和官家如何如何……

  鐘巘的神色不免有些黯淡。

  她那年站在月亮的余輝里,嚷著要去那個他過往不曾聽過的地方,倔強地不肯回頭。

  他只好取了劍,套了一駕車同她一起去。

  是見送燈的那人吧,那人母親已差人打聽過了,著實有些文采,只是婉婉轉(zhuǎn)轉(zhuǎn)也叫人跟她說了,人家是成過親的,她也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過了那許久的事了,也惦記著非要去看看?

  她突然換了女裝出來,一看就是偷拿了昭明的,衣服便罷了,頭發(fā)卻只松松一個髻,他只好拜托客店的老板娘來,又帶出去給她買些像樣的釵環(huán)。

  倒是清麗溫婉的樣子,戴一頂斗笠也知是窈窕的女子。

  鐘巘人在東京,心里還是想著長安,倘若大雪天里,她穿著她那件紅色的大氅,坐在檐下好好撫過一把琴,算了,若她愿意,便在大雪天里好好打上一陣短槍,她愿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今日在車中隱約又看到了那男子,同她在車外頭說話,時間那樣短,坐在車里的他卻只覺得那樣長。

  “唉!”

  鐘巘長長地嘆了口氣,只有人說叫他娶她,卻無人同她說她是要嫁他的嗎?

  程園外頭,蘇轍朝那緊閉的黑漆大門望去,少年清冷秀麗的面容浮現(xiàn)在眼前。

  “書生!”“書生!”“書生!”他想起眉山家門外見到她的那一次,許是隔著遙遠的山風,不知為何,他總也想不起她那時的面容。

  忽然想起蘇軾的活潑好動,蘇轍搖著頭笑道:“我身邊有個哥哥還照應不過來嘛?”他又看向黑漆大門里頭,“她是貴重之人,何需我們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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