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攜眾師兄在這里住了好些日子,待親眼見我喝了藥,身子好了些,才拉著我的手好生安慰了一番,千叮嚀萬囑咐地走了,說要去見見小白。
涂拾孟塔都跟著去了。
我本也應(yīng)當(dāng)去的,但身子尚未好利索,他們說我經(jīng)不住路上那奔波與涅槃谷的煞氣。
是了,小白當(dāng)下正在涅槃谷中休養(yǎng)生息。人家望而生畏的熔漿烈焰,卻是鳳凰一族強(qiáng)身健體的好去處,不知小白是否醒了,傷口好的怎么樣了。
我將一把寬大的太師椅挪至窗前,掏出袖口絲帕摩挲著小白那夜與我的那柄月色長劍,愣了會兒神。
想起什么。我掏出那本毛著邊的書。
那位太白山下號稱全天底下最會編故事的相蘭侯老,事實(shí)上竟是個全天底下知曉秘辛最多的老無賴。但凡從他口中說出來的故事,全是真的。
進(jìn)云墨森林那日,他講的那個故事,并不是個普通的故事,而是真真切切的小白他爹同他娘的愛恨糾葛。
當(dāng)年小白他娘涅槃過程中遇到了點(diǎn)意外,但好歹在闔族上下齊心協(xié)力的一番補(bǔ)救之后,總算涅槃成功。只是涅槃之后便失了蹤跡。
對于鳳族之人來說涅槃就是重生,等級不高的小輩涅槃過后是沒有從前的那些記憶的,所以當(dāng)年還年紀(jì)尚小的小白他娘就又失了蹤跡又失了記憶。
才被小白他爹拾了去,成就了一個不大完美的情愛佳話。
我身子好得利索后,去那相蘭侯老處,同他嘴里得知的個中情節(jié)竟同這本破書如出一轍,書從不欺我,所以這次,老師叔也未曾騙我。
老頭兒年歲大了,又孑然一身,日子久了,難免孤單,他十分歡喜我去找他,覺著有人說說話熱鬧。
隔日,我被師父大人一紙書信招上了太白山。
信上洋洋灑灑幾十個大字,只字未提招我過去,只簡述相蘭侯老師叔同他炫耀我去看他之事。
我覺得,有必要得上山一趟了。
我不大記路,上山那十幾里路愣是走的好長好長。
好容易找到大門,卻見一白衣少年正在門口翹首以盼。
看著裝及周身仙氣便知,這是我哪個師兄無疑。
走的近了,那少年遠(yuǎn)遠(yuǎn)地沖我跳腳揮手:嗨!這兒呢!暮暮師妹!
我心下一定,朝他走去。
“嗨,師兄。”具體是我哪個師兄,姓甚名誰,排行老幾,我都記不得了,只叫師兄沒什么毛病。
那師兄面相漂亮得像個姑娘,小小的臉,圓溜溜的杏眼配上濃密的睫毛,著實(shí)不錯,只見他靦腆地?fù)蠐虾竽X勺,靦腆地同我說:“快同我進(jìn)去吧?!?p> 剛一進(jìn)門,我便感受到了眾目睽睽被注視的感覺,這感覺比上次小白帶我過來時還強(qiáng)烈上許多。畢竟上次有小白替我遮掩著,再加上有“大師兄”這威信鎮(zhèn)著,一路上也沒幾個人敢這般或站或坐或仰臥地赤裸裸地盯著看我。
沒走多久,就瞧見另外幾個師兄湊了過來,容貌皆為極品,其中一略微高挑些的師兄笑道:“一大早便聽師尊說小師妹你今日要來,早早地就派小六到前門口去迎你了,不曾想你竟是這般速度,小六這一等就等了一天,我們翹首以盼也是盼了一天了。”
我仰頭又看了眼身旁一路帶我來此的這位漂亮師兄,心底默默記下他的排行。
待將方才那位師兄的話品味了一番后,心里又十分委屈了,那老頭既然早知道我要來還派了人來迎,他就不能迎遠(yuǎn)些,害得我跑了那么多冤枉路。此時這么多師兄看著,又說不得,免了讓人笑話,頭一次正式見面該是給人留點(diǎn)好印象才是。
于是,心思動了動,一肚子苦水咽了回去。
師兄們調(diào)侃的調(diào)侃,歡喜的歡喜,各式各樣的大白話聽了個全乎后,百分路癡的我終于被左兜右繞地帶到了老爹面前。
天色已暗,老爹正在一方叫做云景閣的屋子里伏案寫著什么。
見我來了,十分隨意地朝屋內(nèi)不知是什么位置的位置指了一指,道:十三來了,坐。
師兄們嬉鬧著退了,走時還不忘打趣兩句:
師父,別老叫人家十三,人家叫暮暮。
暮暮師妹,莫要一心念著你家小白,別忘了先問候問候師尊他老人家,免得他同你置氣不與你相告。
待門關(guān)勞,我小碎步迅速踱至老爹的案幾前:“老爹,做什么呢?”
老頭兒蹙著眉,抬起筆,目光不離:“都說年歲大了,寫的字也會變得更加蒼勁有力,筆峰會更加成熟穩(wěn)重,字體也會變得更加圓潤美觀??墒堑搅宋疫@好像作用不大。”語氣間頗有些正兒八經(jīng)的嘆息之意。
我再度走近,看得清了,不禁“噗嗤”一笑:“還有句話不知您聽說過沒?”
老頭終是抬頭看我,卻依然眉頭不展:“哪句?你且說說?”
“見字如見人?!?p> 只見老頭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轉(zhuǎn)而提起筆想要扔我:“你個小兔崽子!”一支上好的血玉狼毫沒有扔出去,倒是甩了一臉墨,也甩了我一臉。老頭“噗嗤”一聲也樂了。
“咳咳,今日叫你來是有兩個事?!边@個一本正經(jīng)正的絲毫不突兀。
“嗯。”我學(xué)著他的樣子道:“你且說說看吧?!睔獾盟忠霉P扔我。
“這第一個事吧,就是我的那些個老友這幾日來傳了不少書信給我,一個個都拿刀抵著脖子說不相信我收了個俏麗麗的女娃娃做弟子,我便想著,過幾日為你辦個拜師宴,邀他們來坐坐,你覺得可好?!?p> “師傅說好便是好?!蔽蚁胫詡€兒需得當(dāng)上這“俏麗麗”三字,也不枉他對我如此這般的好印象,故意作的儀態(tài)端莊,引得師尊他老人家接連點(diǎn)頭贊不絕口:“姑娘就是姑娘,不比小子,到底是溫順的很?!?p> “那第二件事呢?”我有些急切。
“哦,這第二件事便是你那四叔涂拾的事,這幾日,那琴憂山上的小神姬墨蘭挺中意他的,要我同他說一說?!毕肓讼耄值溃骸捌鋵?shí)我曉得你們那個院子里有個叫什么布偶的姑娘也挺中意他的,其實(shí)我并不是那愿意給人牽線搭橋做媒的人,只是那丫頭同我說了,再者,之前救小白時,用了人家一棵極其珍貴僅她獨(dú)有的草藥,承了人家的情?!笨攘丝?,又道:“其實(shí),我不是那喜好奪人所愛的人,只是這人情雖是我欠的,但卻是為了救小白性命,所以,不管成不成,你萬得同你那四叔說一聲?!?p> “沒了?”我問。這都算得上是什么大事,值得他在這里同我費(fèi)上這許多口舌?重要的,我以為重要的,愣是一件沒說,只字未提。
譬如:他教育教育我去看相蘭侯老卻不知來這里看看他之類。再譬如:他同我說說小白的近況之類。
“沒了?!崩项^拈起筆,又開始練字。
“哦?!蔽覒?yīng)了聲,心下開始思索我認(rèn)為重要的這兩件事他會什么時候說,以及自己該尋個什么由頭引出小白的事來。
想了半晌,沒想出來,只得干坐著,偶爾摳摳指甲。
許久,老爹抬起頭來看向我,瞬間竟一臉驚愕:“???你還沒走???”
“我,呵呵,您沒讓我走啊?!?p> “哦哦,那便坐會兒吧。”
“好?!?p> 這一坐又是半晌。
想是寫出了一幅自己十分欣賞得來的作品,老頭兒才滿意地,伸出手來招呼我過去:“來,看看?!?p> 細(xì)細(xì)瞅著他那實(shí)在沒什么長進(jìn)的字,十分違心地笑笑,十分懂事且小心翼翼地阿諛奉承:“師尊,您這是越寫越好了呀!”
“小丫頭,有眼光?。 崩项^一臉十分圓滿的表情沖著我,長長的筆尖點(diǎn)了點(diǎn)。
什么東西滴到了我的臉上,涼涼的。摸了摸,一手黑。抬頭一看,罪魁禍?zhǔn)撞恢?,我咬牙切齒的沖他笑了笑,卻聽得對面老頭道:“我家小十三就是與眾不同,大氣?!蔽以俅涡π?,忍了。
“丫頭耐力不錯?!?p> “什么?”
“你不好奇,關(guān)于你家小白的近況嗎?”
我按耐住心中的狂喜,佯裝面上云淡風(fēng)輕:“還好。”
“真的不好奇?”
“唔,您要是實(shí)在想說一說的話,我倒是不介意聽一聽。”
老頭平日里兩袖清風(fēng),就好折磨個人賣個關(guān)子一類,且,需得讓他賣完,可今日我偏不給他這個機(jī)會,遂不耐地催促他,“你要是不愿意說就算了,我手頭上另有一些旁的事,現(xiàn)下是該回了?!?p> 說完扭頭便走。
故意將步子放得很慢,一步,兩步,三步,沒有追來。
心下一涼,加快了腳步,快走至門口時,只聽到后面一聲低吼傳來:“回來,我說?!彼剖且а狼旋X極不情愿的。
說的什么就無比冗長了,以他三句話一停頓的速度,說得個日頭下山也說不完了。于是乎,我頂著一臉的黑墨,聽他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地絮叨。
小白狀況很不好。
具體有多么不好,我也不是聽得很清楚。
只是略微弄清楚了小白的身世。
小白的娘出身極好,乃鳳族嫡支獨(dú)女。這遠(yuǎn)古的大神之族,極講究個血脈傳承,鳳族更是講究,且奇怪的是,鳳族也只有嫡支子弟才得以繼承純正的,鳳族血脈。
再者,這天神一族孕育子嗣,不比凡人,想生幾個便生幾個,一切須得順從天意,天給你幾個,你便只能生幾個,偏偏到了小白她娘那一輩,嫡支闔族上下只得了那么一個小女娃,故而從小被千嬌百寵著長大,最優(yōu)異的資源供著,一路由他爹鳳族老大親自帶著修煉,年紀(jì)輕輕便到達(dá)了第一次涅槃。
人優(yōu)秀了,便自而然會招來許多的嫉恨,暗黑勢力洶涌而至……
如今的小白亦是如此。
鳳族老大的接班人只能是嫡支子弟,這在之前是無人敢有異議的,只是隨著嫡支天之驕女的失蹤及其后來的一無所蹤,許多旁支的子弟便在各人背后家族勢力的推波助瀾之下,乘風(fēng)而上,且勢頭大好根基穩(wěn)固。
此時小白的突然出現(xiàn),除殺了各方勢力一個措手不及之外,還逐漸成為大家眼中被明槍暗箭瞄準(zhǔn)的靶心。
那些旁支子弟不服氣定是會有的,但這心中淺淡的不平衡遠(yuǎn)不及他們背后勢力的野心勃勃與心狠手辣。
所以,小白是危險(xiǎn)的。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心里盤算著,如何又能在小白身邊看著他,又能不掉面地在涂拾他們面前裝瀟灑。
從始至終,我有錯,我錯在不相信小白,不夠理解他,但是小白他對我隱瞞和欺騙就沒錯了么?我并不是涂拾花房里的那些花花草草,不需要他人犧牲自己來保護(hù)。
這事需得小白他自己醒來同我解釋一番我才方能原諒他,做人需得有做人的氣骨。
第二日清晨我早早地起床,先是給大家每人留了一封書信,十分寬容且灑脫地千恩萬謝了每一個人,表達(dá)了他們在我心中的無上地位,然后將我平日里常用的東西盡數(shù)打包,裝進(jìn)了前不久被我洗掉油漬剛剛晾干的儲物袋里,包括那本小破書,包括那把臨行時畢歌給的小銅鏡,我仔細(xì)地將它包好,小心不讓它的靈氣泄露。
惶惶然開始了涂拾他們即將以為的散心之旅。
我真為我的聰明感到驕傲,我認(rèn)為我自己的這一番作為當(dāng)真算得上是最兩全的法子,既全了去找小白的心,又圓了想要保持在孟塔他們眼中瀟灑不羈的情。
只是,我路癡,這是個大事。
從前在鎮(zhèn)子里時,有夜禮螢還好些,去找?guī)煾负拖嗵m候老,因去的次數(shù)不少且距離不遠(yuǎn),憑著微弱的記憶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總歸離不得那幾畝幾分地也還勉強(qiáng)好些,只是這鳳山與那涅槃谷,便著實(shí)使不上力氣了。
我掐著手指估算:上次使了術(shù)法,到時還將將用上了六整天,我給自己定下目標(biāo),十日一定要到。
鳳山是在西南方向的,我朝路人問好了方向,捏了個瞬行訣,便朝西南方向奔去。
那路人雖給我指準(zhǔn)了方向,卻沒有告訴我西南方向的土地是這般大的,六天之后的我在隱約能感受到鳳族氣息的地方停了下來,我屏息感受著,但奈何自己道行真的不精,只能隱約體會,稍一凝神便又捕捉不到了,我在這方地界搖搖晃晃地逛了一天,銀子花了不少,鳳族的氣息卻是再也沒尋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