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著天色,該尋一處地方落腳了。正在這時,街邊緩緩行過一頂大紅色轎攆,翠錦華金線的精細雕琢,使轎子多了些雍容華貴之氣。
瞧著裝潢,精致中帶了些英氣,里頭坐著的主人不像是個女子。
華麗的轎輦緩緩駛過我的面前,青紗制的轎簾隱約被風吹起,我看清了里面的人。狹長的眼睛,高挺的鼻子,上揚的唇角。
美得不像個人,倒像是什么成了精,以前聽畢歌給我講故事,說世界萬物修煉的久了,得了道,皆可成精。
這萬千精靈中數(shù)花族,鳥族和狐族的皮囊最為美麗。我仔細瞧著,也瞧不大出這是個什么精。
轎輦在行過我面前大約一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其中坐臥的公子朝隨行小廝勾了勾手指,小廝會意,走到我面前同我說:“我家少公子問,你是誰?”
我怔了怔,如實答:“暮暮?!?p> “哪里人?做什么的?”
我蹙了眉:“你家公子好打聽人家家事?”
小廝“嘶”了一聲,似要發(fā)作些什么。轉(zhuǎn)瞬間卻突然正了神色:“公子有請?!?p> 我自來便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思索片刻,便隨著那小廝上了轎子。
轎中裝飾一片清泠,地上榻上轎壁上皆是用水藍色絲綢鋪滿,還加了墊子,到處都柔柔軟軟的,想來這男子是個懼怕剮蹭的罷。
端詳半晌,男子狹長的眸子中波光流轉(zhuǎn):“如此美貌應(yīng)當愛惜才是,你怎能如此糟蹋?”
說著,遞與我一面锃光的銅鏡。
鏡中的我滿面灰土,有些許狼狽之相。
正準備抬起袖子揩一揩,卻見一方碧色錦帕低了過來,繞過了我準備去接的手,徑直替我擦了起來。
“逃難?”他問。
驚愕中,我搖了搖頭。
“歹人所害?”
我又搖了搖頭。
“旅行?”
我搖了搖頭,復(fù)又點了點頭??偛缓酶嬖V他我是去找小白的吧?平白得讓人笑話。
思索片刻:“我路上旅行,走到這片地方聽聞有個神鳳之族,就想去見識一番。”
男子挑眉:“你?”
我直了直脊背:“昂!”
男子搖搖頭:“怕是不行?!?p> 這對我來說無疑是兜頭一盆涼水:“可是,那是我的愿望?!蔽疑裆觯磥淼脤€什么由頭才能進的了鳳族大門。
“別說你進不去,你連找都找不見?!笨粗?,又道:“罷了罷了,你且跟著我吧,我們順路。”
幸福來的太突然,我一掌拍上他的肩:“你不早說!”
如愿的進了鳳族大門,我才知道,一路上同我談天說地吱吱呀呀的美貌公子,并不是什么獸類修成的精靈,竟是龍族的少主,龍族這一代一脈單傳的小神君,未來的龍族之首!
人稱龍嗒神君。
趁大家寒暄之際并不在意我,偷偷翻開小破書,以填充我不算充實的智慧。
自古以來,龍鳳兩族便相依相輔,更有龍鳳兩組聯(lián)姻之傳統(tǒng)。
可龍族不比鳳族多子多孫,所以每代生子只得一胎,且都是男胎。鳳族則是不同,通常嫡系可得三五子女,然后通過兩家族長安排相親,看對了眼的就可成為龍妃。
我心中腹誹,什么看對眼,分明就是龍子在一群鳳族女兒中挑嘛。
本來兩家族長計劃的很好,但是近年來兩家喜事辦的步調(diào)不大統(tǒng)一,生出來的孩子亂了輩分。
本來這位龍華神君應(yīng)該娶的是小白他娘,只可惜小白他娘出生的時候,他并未生出來。好容易千盼萬盼他生出來了,小白他娘就失蹤了,好容易鳳族找回了小白這顆滄海遺珠,不料確是個男子。
這可讓龍族的七大姑八大姨害了愁,終極結(jié)論是親結(jié)不了,禮還是要隨的。
派遣個誰都不能顯示出龍族對鳳族的這份重視與親厚來,只得請少神君親自出馬,最好順便同鳳族那位小神君把把子拜了。
神族之間來往書信,就是動個念頭的事兒。
于是鳳族大管家盼了整整十個日夜,才將這個慢吞吞慢吞吞的鳳族少神君盼了來。眼下正忙不迭地獻上十分的殷勤。
我悄悄合上書。
眼神四處觀光。
也不知小白此時如何了。
“你找什么?”頭頂上溫潤的聲音傳來。
我嚇得一個激靈,回身連跳出三尺開外:“沒沒,沒找什么。”
“這位是……”一旁的老管家很懂得識人眼色,上前問道。
龍嗒神君狹長的眸子瞄著我,嘴角閃過一抹壞笑:“管家莫怪,她是本君的一個小侍女,想來在等棲風君蘇醒的這段時日都要在貴府叨擾了,還煩請管家能給她尋個事做?!?p> 管家立刻笑瞇瞇:“少神君您言重了,既然是您的侍女何不放在身邊使喚?”
“本君身邊只一個小廝便足用了,況且這個小侍女有些聒噪,不過等待本君告辭之日還需將她帶走,管家可要善待她?!?p> “誰要跟你走?”我怒意大盛。
“嗯?”狹長的眸子瞥著我。
算了算了寄人籬下還是聽話些吧,我喏喏地合上了嘴。
被人帶到一間裝飾精致典雅的小院子,我心中一頓氣餒,里外還是沒有逃過做婢女的命運啊。
有了龍嗒的囑咐,管家對我也算是厚待,雖被安置在浣衣處,一眾婆子媽子并不曾給我派個什么伙計,我理所當然地享受著安逸,反正她們?nèi)缛粽媸墙o我一件衣服,我還不一定能洗干凈。
這無盡的清閑給了我很多時間打聽小白的消息。
小白是這鳳族之中身份極高的人,想打聽他的處所并不是什么難事。
且我知曉,這這浣衣處許多衣服都是來自小白。
我用從前去老爹那偷的萬年墨,在衣服上都做了記號――袖口內(nèi)畫了一片小雪花。
雖然這并沒什么用處。
即使知道小白在哪我也不敢確定自己能找得到。這日我獨自出了院子打算碰碰運氣,卻在院子中碰上了龍嗒。
“找什么呢?”
“沒找什么?!?p> 狹長的眸子狐疑地望著我:“據(jù)我所知,這可是棲風神君修養(yǎng)之所,你莫不是對這位神君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我笑笑,暗自佩服了一下自己尋路的實力:“哪有?!?p> “那你是迷了路?”
“正是正是?!?p> “胡言亂語,趕緊回去吧,據(jù)坊間傳言,這位棲風兄在民間可是有一位意中之人的,你莫要再摻和了?!?p> “哦?是嘛?!?p> 我動了動心思,這龍嗒真稱得上是半個萬事通。
于是我面上佯裝十分不屑的表情:“不都說鳳凰涅槃之后就記不得前事了么,說不定醒來之后便忘了那姑娘,我不就有機會了?”
額頭上吃了一記腦崩,有些吃痛:“你干嘛?”我兇狠地盯著他。
“我勸你啊,還是別想了?!?p> “怎么?”
“神族之間的兩情相悅可不是會因著一點點小事就阻斷了的?!?p> “可是他就忘記了啊~”
“總有那么一個契機他會想起來,大不了就重新愛一遍。所以啊反正都與你無關(guān),就別想了哈?!备觳惨簧鞌堊×宋业牟弊?,壓低聲音俯身在我耳邊,又道:“你看看我怎么樣?”
溫軟的氣流沖入耳朵,使我打了個哆嗦,將他的胳膊移開:“您就別開玩笑了,我這都成了您的侍女了。您可是將來要娶鳳族之女的龍族最尊貴的少神君呀。這般逗我,對您有什么好處?”
“哎呦,那可就不一定了。我讓你以侍女的身份進來完全是為了保護你啊,我?guī)Я藗€女子上門拜訪,那大管家會不同我父君說?這不怕一萬就怕個萬一,若是說了,你可就危險了。我這次來附加的任務(wù)是和棲風拜把子,可不是娶他。鳳族嫡系這一代就出了個他一個,但遠遠觀望著我那些三叔九伯盼著我替他們開枝散葉的苗頭,估摸著現(xiàn)下已經(jīng)在替我物色人選了。外面找來的還要培養(yǎng)感情,總歸不如自己找的瞧著歡喜。”末了,向我瞧著,還不忘加上一句:“你說是吧?”
我不欲理他,扭頭便走,心下不禁感慨:果然是個被催婚催得急了的少年呀,竟然到了人盡可妻的田地。
“哎,你別走啊!”胳膊被一只大掌拉住。
“不走做甚,聽你繼續(xù)嘰嘰喳喳。”
“你如此就不對了。”
我側(cè)目看他。
“我是龍耶,好歹也該是嗚嗚嗷嗷的吧?”
好的,沒問題。再次抬腳。
身后傳來某人仍依依不饒的聲音:“哎你聽說了嗎?棲風被救回來的時候歷了一次涅槃,聽說之前還有一次,近幾日他爺爺為了給他護身,又渡與他好些真氣,沖的他又歷了一次??偣踩危闶侨?,真真是大好的天資,羨煞我也?!?p> 聽龍嗒說完我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兩次涅槃,現(xiàn)在在小白心中豈不是連我一點點影子都沒有了?
我有些失落,對龍嗒說的話也不大上心了。
直到聽到他同我說:“你說是吧?”還用胳膊肘拐了我一下,才驚醒過來。
“什么?”
“想什么了?”說完又忙不迭地同我重復(fù)了一遍:“我方才說,鳳族尋親家從來都不是簡簡單單地,方得是門當戶對才行,也不知棲風這小子以后能不能抱得美人歸。”頓了頓,嘖了嘖嘴:“怕也是要經(jīng)歷點坎坷了?!?p> “是啊?!?p> 龍嗒就勢而上:“你看,你跟了我不就好些?”
“你怕不怕你父君?”我停住腳步,抬頭盯著他。
龍嗒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怕?!?p> “那不得了?”
“你給我做外室或者小妾也都是可以的啊。”
忍住想打他的沖動,咬牙切齒:“你哪來的自信?你們神龍一族在子孫娶妻納妾方面竟是如此開明的嗎?”
“倒也不是。”龍嗒就地停下來想了想,如是答到。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時。已近黃昏。
龍嗒也隨我一同回了院子。
雖然我心下早已決定不再理會他,可是為了小白的事情,卻知曉只得從他嘴里才能問出些什么,醞釀了一下:“小,額,棲風,神,神君?!?p> 他倒是十分好脾氣的:“嗯,怎么?”
“歷一次涅磐大概多久能恢復(fù)?”
“你說的這個恢復(fù)是指……”
“恢復(fù)體力,或者,醒來?”
“鳳族的這一堆老家伙實力都不是蓋的,三兩把真氣一傳就萬事大吉了,說不定這會兒已經(jīng)醒了?!?p> “哦?!蔽衣牭眯闹薪棺疲P族府邸著實占地巨大,我這小院子同小白那里相距太遠。
論位置,我每天跑出去那么遠見小白不大現(xiàn)實;論地位,一個小丫鬟同一家少主,想要日日見他,亦是不大現(xiàn)實。這使我害了愁。
這一愁便是整整愁了三日,三日之后,闔府上下皆是鑼鼓喧天,正是龍嗒和棲風拜把子的好日子。
這可是個大事,聽一早起來便忙忙碌碌的姑婆們說:今天來的人可不少,且身份都是極其尊貴的。
從小到大,身份尊貴的人我見過不少,只是在她們那般夸張表情下尊貴的人確實見得不多。所以,今天這結(jié)拜儀式我是須得去一去的,即使不為了見小白,這樣的大的場面也是要見識一下的。
因著龍嗒的特殊叮囑,因著大管家對我的特殊關(guān)照,所以我十分自然地成為了一個無事可做的閑散人士。
行至院門口,便見處處掛滿了紅綢,大大小小的路面上鋪了寬寬窄窄的地毯,闊氣非常。
使了瞬行訣,飄飄忽忽的飛到了大門口,遠遠便聽見有小廝的聲音傳來:“司命星君到!”
所以,來得早的賓客,也竟都是些神職不大不小的仙家。那么,我便很難想象,那些抵著時辰到的都是些什么職位的。
我獨自趴在墻角,聽來往的下人們嚼著舌根。
說到今日這般大的排場,并不單單是為了與龍族少主的結(jié)拜儀式,還是棲風神君的認祖歸宗大禮。
小白認祖歸宗,當真是普天同慶,孤單了幾百年的孩子突然有了親人,想必對小白來說,這幸福來得著實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