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間已經(jīng)能夠看得出,涂拾有些不大沉得住氣了,眼見著只是糊弄著往前湊了湊,糊弄著向床榻上瞅了一眼,可,瞅一眼不要緊,卻是瞅得定住了神。
床上的不就正是布偶嗎?
此時的布偶正安靜地躺在雪域夫人身旁,面無血色,形容憔悴,墨般的青絲傾瀉而下,愈發(fā)稱的膚色雪白,同往日生龍活虎滿面春風的模樣大相徑庭。
“早知她不一般,可怎么也沒想到竟是你的女兒?!泵纤娲蠹业莱隽诵穆暋?p> 如此這般,布偶的命自然是保住了。
大家都松了口氣。
涂拾連忙湊上前去握住了布偶的手,眼圈紅了又紅,醞釀了半天才沒在大家面前掉下眼淚來。
一旁的雪域言語間也十分感慨:“不曾想,我夫人曾經(jīng)心心念念的心愿,如今竟成了真,他倆倒還真是有幾分緣分?!?p> 小黑一時驚訝地晃不過神:“還真不曾聽說過你家有個女兒,權且同我們說說,他怎么就成了你家的女兒了?”
故事,自然要從這個想當年說起。
雪域掐指算了算,約莫二十多年前。
那時的幽冥之主雪域因著協(xié)助天界抓住了一個修煉了邪術犯下大錯的天族逃犯,立了一項大功,頗得天帝青睞,各種賞賜給了不少,神階一躍上了幾個級別。
一個人得了造化,周邊的人但凡是能沾個光的都想來沾沾光。剛同天族和解沒多久的妖族也不例外。
妖族什么最多?就是那嫵媚多姿的美嬌娥最是多到數(shù)不勝數(shù),于是乎,當時一心想沾沾喜氣的妖王千挑萬選,終是從自己族中選了一位身份地位美貌兼并的妖女送了過來。
當時不提,就是現(xiàn)在,神族與妖族也是剛剛和解不久,妖王這一招屬于先斬后奏,先將人送來,后續(xù)一并再議。妖王盛情難卻之下,雪域只得將姑娘先迎了進來。
這天上地下的,論美人又何其之多,碰巧這位幽冥夫人在美色上比那美人是只高不低,當時的雪域專一專情的名聲在外,又正處于與夫人琴瑟和鳴你儂我儂的難舍難分階段。對剛來的這位美人是瞅都沒瞅得一眼。
美人氣不過就開始在二人感情中間下絆子,豈料越是險阻坎坷,兩人的感情越是堅不可摧,還懷上了第3胎小娃娃。
任誰見了都說定是個女娃娃,先前一連生了兩個兒子的夫妻倆,不知道有多么期待一個小女娃的到來,更是喜不自勝地自顧歡樂,將這位美人忘的一干二凈。
妖族之妖向來氣量都小的很,這位姑娘也不例外,不能殘害大人就從腹中的胎兒身上下手,也不知是從哪里弄來的毒,趁雪域不在,種在了胎兒身上,夫人發(fā)現(xiàn)后,便急急地要去找雪域,不料一來二去追搡之間,女妖竟失手將夫人推下了凡間。夫人便是在凡間歷了三年的劫。
夫人下了凡界,身上的傷卻還殘存,將將調養(yǎng)好身子又因難產折了半條命進去,生下了孩子又因當時熾烈門門徒屠村,很多人都慘遭毒手,人心惶惶,她本就身體不佳,如此這般沒多久便也一命嗚呼。只留下當時藏在一口破缸里的小布偶獨身一人,等到凡間夫人去世之后,神志回歸,卻不能想起從前在凡間的種種,自然就也不能找得到曾經(jīng)丟失的女兒了。
幸而后來布偶福大命大,遇到了一位養(yǎng)父,將她養(yǎng)到了能自己將養(yǎng)自己的年齡。
“那妖女呢?”小黑問。
雪域接著道:“夫人失蹤,我自然上天入地地找尋,這事情查到最后自然就查到了那妖女的身上,妖王無顏與我相對,一掌將妖女打回原形,永世不得再修煉成形?!?p> 小黑嘖了嘖舌:“輕了,若是在我們魔族,打回原形,千刀萬剮,然后再扔進魔獸窩里給魔獸做點心?!?p> 雪域笑道:“她后來也沒那么好,直到打回原形才知道那妖女原型竟是一條花斑蛇,細細的一小只,說不定哪天就會被什么東西捉了去作了口糧?!?p> 一旁坐在床邊的冥主夫人見我們聊的差不多了,便回過頭來美目瀲滟地往外趕人:“你們若還沒聊完就移步外間聊吧,免得擾了囡囡清夢。這里就留涂拾神君就夠了?!?p> 雪域一手扶住額頭:“我這夫人,有了女婿便忘了夫君了。從前同我?guī)讉€兒子爭,我便是那最爭不過的,現(xiàn)在難得兒子們都長大了,好容易過上了幾天好日子,你們又把涂拾神君給我送過來了。”隨后又同孟塔說:“你閑來無事,常到我這邊走走,我們家這小丫頭體內還余著殘毒,后面就得仰仗你了?!庇挚聪蛭遥骸斑€有你家二叔。你先等會,我先同他寫個請?zhí)?。勞煩你帶我轉交給他?!?p> 又聊了片刻,一行人站在幽冥神府外面辭行。
小黑道:“咦?涂拾那?”
孟塔笑著答:“留在這里照顧他未來媳婦了。”
回到藥神府,我將請?zhí)f給二叔,二叔嘆道:“咱們家凈是出了一堆癡情種。本來,這種事情我可以再耽擱個幾日,如今涂拾在人家里眼巴巴地候著,我這不但不能耽擱,反倒還得快些。”
聽著二叔的話我想起了我那從未謀面的爹爹,此時此刻,也想問二叔一句,我爹,我那個爹爹也是這樣的嗎?
一旁小黑道:“二叔,你還沒同我說,我爹娘在給你回的折子里都說了些啥?!?p> 二叔眼含笑意,將一個金燦燦的折子遞給小黑,道:“你自己看看。”
小黑接過折子,迫不及待地打開來,我也好奇地跟著湊上前瞧了一眼:家有逆子,誑悖張揚,爹娘管教,如耳邊風,幸得神尊,青睞有加,愿收為子,求之不得,若教化之,吾幸;若不能教化之,勿還,拋即可。
弟,敬上
短短幾個字,小黑看得一頭霧水:“我爹娘不要我了?不可能??!莫非是娘親有了身孕,要給我添個弟弟或妹妹?嗯,有可能?!?p> “抽個時間回去看看吧,你瞧瞧這天底下哪有人家的小子天天呆在外面,成年累月的不回家,你這番作為確然十分地令你爹娘寒心。”
小黑思索了片刻:“二叔,你這翻話,勾起了我無盡的思鄉(xiāng)之情,抽時間我就回去一趟,好歹看看我爹娘新給我舔的弟弟妹妹。”
......
閑聊間,正準備同小黑去探望一下我家三叔畢歌,瞧瞧他那機擴美人制作得進度如何了,卻聽見廳外小藥童的聲音傳來:“鳳府老神尊請二神尊三神君過去一趟?!?p> “可是出了何事?”二叔放下手中的茶盞,問道。
“不知曉,但那邊說是望二位快些過去?!?p> 二叔霎時起身,沖小黑道:“小子,去叫上你三叔,想是出大事了,我先去,你們快些跟上?!?p> “好嘞!”小黑領命霎時便消失不見了。
我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沖二叔道:“我回去補補覺~”
“你也給我去,此事同你斷不開關系?!倍逅查g聲色俱厲,嚇得我心神一蕩,瞬間睡意全無。
想了想,鳳府來請,無非就是小白那點事,頂多就是個氣息不穩(wěn)之類的,請我?guī)讉€叔叔去給他護個法種種,想起那天晚上他的樣子,無論如何也不能將他同血肉模糊之類的大傷掛上鉤。
是了,他現(xiàn)在,等閑之人已是傷他不得了,經(jīng)歷了幾次涅槃失憶,心早已練成了一顆石頭心,如此,里里外外,幾個人能傷得了他?
“我去做什么?站著當個擺設的物件賞心悅目嗎?”我淡淡地笑著打了個哈哈,隱下了心底的傷痛。
“先同我去了,你就知道了?!闭f完,不等我答話就拉著我一陣天旋地轉,待我昏昏沉沉地清醒過來時,已然是在二叔的袖筒里了,我大體感知了下,此刻的我八成是方帕子,身上或許還帶著二嬸嬸常常愛給二叔繡的那種小花。
隨著二叔的腳步剛剛踏進屋子,令人壓抑氣氛便撲面而來。
“藥王,你快給瞧瞧我這孫兒是怎么了?”是小白他爺爺?shù)穆曇簟?p> 二叔沒有吱聲,走到床前,指尖捻了術法探上了小白的額頭,透過袖筒的縫隙,我隱約瞧得見小白布滿汗珠的額頭,緊促的眉頭和閉緊的還在不停顫抖的眼皮,儼然一副做了噩夢的模樣,不禁心頭一怔。
片刻,二叔放下手,同他爺爺說道:“像是被夢魘到了?!?p> “這可如何是好?!彼麪敔敿钡闹痹卮蜣D。
“夢境之中的事物,我不能看見,但我記得我們家丫頭有一只夢魘靈獸?!倍寰従徴f道。正在此時畢歌帶著小黑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小黑當即道:“二叔,我去叫咕嚕?!?p> 隱約感覺到二叔微微點了頭,隨后就是吱呀的關門聲。
小黑走后,三叔上前來同二叔在耳邊嘀咕了兩句,具體說的什么,縱使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也未曾聽見絲毫。
不多時,門開了,聽聲音是孟塔同咕嚕來了。
“咕嚕咕嚕?!毙」緡R卉S躍上了小白的腦門,似乎在做什么,但在袖筒子里的我著實看得不太清,只能隱隱瞧見小咕嚕雪白的一團身體正隱隱泛著白光。
這一瞬間,屋子里的眾人都屏氣凝神地生怕擾了哪一絲神力。
片刻之后,小咕嚕跳下了床榻,變作少女模樣開口道:“夢里是曾經(jīng)沐霖神尊和靈女的事。”
沐霖神尊,是我爹,靈女,指的大概是我娘,小白夢里是我爹娘的故事!
我想起那日小雛雞神君的口出狂言以及他在我額間投下的一道金光。
饒是平日里的我再蠢上幾分,此時此刻心下也清晰明了了個大概。原來二叔那句同我脫不開關系竟是真的。并且只有我知道,小白是可能會從我這里得到那抹記憶的。
四下沒人說話,安靜得仿佛能聽見一片葉子落地的聲音~我的心臟在我的胸膛里快要跳出來。
許久,終是有人問了句:“可解?”
畢歌在一旁接口道:“兩個法子,第一,等他自己從夢境自己醒來,第二,找一個人進入到他的夢中將他喚醒帶出來?!蓖nD了片刻,又道:“有夢魘靈獸在,第一個法子我最有把握。只是耗時長些?!?p> “若是失敗了呢?”小白他爺爺問。
“待在夢境之中再也出不來,經(jīng)歷夢境之中發(fā)生的事,不停重復循環(huán),要想醒來,只能等待其他契機?!?p> “那第二種呢?”他爺爺又問。
“第二個法子,最壞的結果就是兩個人都待在夢境之中,過完夢境中的一世然后再醒來?!?p> “如此說來,該是第二種法子才更為穩(wěn)妥些,神君為何執(zhí)著于第一個法子呢。”他爺爺皺眉。
“第二個法子固然是好,但是這人選嘛,就有些為難了。須得是同他有些個什么關系的,年歲大致相當些的?!?p> 他爺爺咋舌:“我們這一大家子,同這小子一般大小的著實沒幾個,這可愁煞老夫了?!?p> 忽而,龍嗒的聲音在一旁悠悠地傳來:“也不知,本神君這樣的,行是不行。畢竟,如今我同棲風也成了兄弟了”
龍嗒此言一出,屋內氣氛驟然凝滯。龍嗒此人,平日里慣是那張揚驕縱的紈绔一枚,從來有他在的地方就沒有別人說話的份,今日沒想到他竟也在場。
片刻,只聽得小白他爺爺?shù)溃骸澳銈凖埣抑荒阋粋€小子,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教我如何同你爹娘交代?!?p> “無礙,聽畢歌神君話里意思,我早晚都是會出來的,只是,現(xiàn)下留棲風孤身一人在夢境里,許是兇多吉少了。夢魘是會吞噬神元仙元的,萬一遲了,即使救出來了,神智也要與尋常癡傻之人無異了?!?p> “這,可如何是好?”小白他爺爺又開始原地繞圈子。
忽聽得另一老邁滄桑的聲音想起:“難得我孫龍兒有這份心,去便去吧。后事且容我去同他爹娘說。”
事已敲定,只見畢歌從袖筒里拿出個玉笛模樣的物件道:“此物可助你一臂之力,入了夢境每日同小白吹奏一番,便可將他的神識喚回?!闭f完,又叫小咕嚕催動了個法陣。
我轉頭看了看床上正飽受折磨的小白,又看了看小咕嚕凝出的巨大法陣,心下暗暗凝了凝神,從二叔袖筒里一躍而出,同時順走畢歌手中的小笛子,一頭扎進了巨大的法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