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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預知診斷

第三話:原生

死亡預知診斷 林枝椏 8566 2020-04-19 12:40:49

  一、

  “老二,你媳婦兒生了,快回去看看吧!”

  只見田里的男人聽到這話后,連忙扔下了鋤頭,激動的抹了一把額邊的汗。

  “大姐,是男是女?”男人問道。

  “又是個女娃。”

  聽到這個回答,男人的笑意慢慢消失在了臉上。也不顧身后女人的呼喊,他朝著家的反方向走去,邊走還邊點了只煙,夾雜著繚繞的煙霧他消失在了勞作的田邊。

  張承飛搖了搖頭,眼前這個小男孩并無快死亡的跡象,為何他會出現(xiàn)在診所外,還能從他眼里看到這樣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還是他好幾個月前聽一個女孩提起過的……

  二、

  “姑娘,你怎么會在這兒?”

  張承飛一大早拉開卷簾門,看見門外坐了個女孩。女孩看上去二十出頭的樣子,模樣青春靚麗,眼底卻有看不透的憂愁。

  “我也不知道,不知不覺就走到這兒來了。”她沖張承飛笑了笑。

  開什么玩笑?這個地方普通人怎么會走得來?張承飛心里打起了鼓。

  “這支筆是你呢嗎?”

  她將攥在手里的筆朝張承飛揮了揮。

  “怎么會在你這兒?”張承飛皺了皺眉,這支筆明顯不是自己的,那這人肯定又是那老頭引來的。

  “我撿的,撿到這支筆之后就一路莫名其妙的走到這兒了,所以就猜想是不是你的。”她笑了笑,然后起身將筆遞給了張承飛。

  “謝謝?!睆埑酗w說,“你好像......你好像有很多心事?!?p>  她又露出了微笑,笑容是那么明媚卻又苦澀。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傾訴傾訴,反正我們是陌生人,聊完你也輕松,我也不能跟別人說你什么。就當我感謝你幫我找到了我的筆?”

  女孩有些期待,又有些猶豫,畢竟她太想跟人傾訴了。

  “走吧!”張承飛做了個“請”的手勢,指向了屋里。

  女孩還是跟在張承飛身后進了屋。

  “你這是個藥房?”女孩問道。

  “是,我是個醫(yī)生?!?p>  “哪科的醫(yī)生?能治心病嗎?”她玩笑似的問道。

  “試試?”張承飛又伸手示意她坐。

  女孩坐下后,不時往四周打探。很明顯,她是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我叫張承飛,你呢?”

  “叫我希希吧,希望的希?!彼f。

  “好,希希,你能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嗎?”

  希希想了想,然后淡淡開口講述起了關于自己的故事。

  三、

  “我家里一共有兄妹三人,我是老二,上面有個姐姐、下面有個弟弟。我的父母都是農(nóng)村人,受傳統(tǒng)的封建思想影響,重男輕女的觀念特別重。但是,因為姐姐是第一個孩子,那是他們第一次為人父母,所以盡管不是男孩他們還是愛護有加。我聽我姑姑說,我出生的時候,我爸正在田里干活,她開心的跑去田里招呼他回家,可我爸聽見是個女孩之后,頭也不回的就走了好幾天都沒有回家。因為這樣,從小我媽也不待見我。后來,他們又生了個孩子,就是我的弟弟。弟弟出生后,全家視若珍寶。我爺爺奶奶也就一兒一女,弟弟的出生對于他們來說,就是續(xù)上了家族的香火,你能想象全家人會有多么寵愛這個孩子嗎?從弟弟出生后,我的日子就過得更加的不好?!毕OUf道,“我每天在家,要給姐姐做飯、還要給弟弟洗衣服。從來從來,就沒有感受過被照顧的感覺?!?p>  “你沒有念書嗎?”張承飛問,“哪兒有那么多時間去幫他們做那么多的事情?”

  “念了,一直讀到了大學畢業(yè)工作。從我有自理能力開始,幾乎都是自己在賺錢養(yǎng)活自己。還有......養(yǎng)家。所以我有沒有念過書,跟他們的觀念一點關系都沒有,完全是我自己在掙扎著自救。時間嘛,擠擠就有了。別人家孩子休息玩耍的時候,就是我照顧他們的時候?!?p>  張承飛抬頭看了看她,又問道:“那你都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了,就可以擺脫你家里的那個圈子,好好的生活呀!”

  希希笑得很苦澀,“你不懂,有些帶在骨子里的東西是永遠無法改變的。”

  比如懦弱,比如自卑。

  四、

  希希生活的村子是一個非常美的小村莊,依山傍水,人們?nèi)粘龆魅章涠?。如果有詩人在那里生活,那他一定能寫出很多令人向往的絕美詩篇。

  可就是那樣一個美好的地方,年長的人們大都思想封建、不求上進,只覺得男孩健康成長有技傍身、女孩潔身自好能在適當年紀嫁個差不多的人家相夫教子便好了。就在那樣一個大圈子里,希希成為了活得最辛苦的人之一。

  希希七歲那年的某一天,她和同學一起放學回家,那天陽光明媚,一切都好得有些與眾不同。剛走進家的院子里,她就知道了今天注定和以往不同。

  姑姑在院子里和姑父聊得很開心,爺爺奶奶也都來了,大家爭先往后的往屋里張望,可是爸爸站在門口護著門不讓人進去。

  “姑姑,你們怎么都來了?”希希問道。

  “小希啊,你媽媽生了弟弟?!?p>  生了弟弟這件事對于希希來說,她是開心的。因為她知道,在這個家里爺爺奶奶不喜歡她、爸爸媽媽不喜歡她、姐姐也不喜歡她,只有偶爾來家里的姑姑對她稍微好點。弟弟出生了,以后家里是不是就有人喜歡自己了?

  至少在弟弟還不會說話的那一兩年里,希希一直都是這么認為的。

  “小希,今天晚上不用做飯了,我來做,咱們吃點好的?!?p>  希希爸爸從屋里出來,對著希希說話,滿臉容光煥發(fā)。

  那是希希爸爸第一次那么叫她,希希再一次覺得,有弟弟真好。

  希希去放了書包,小心翼翼的進了媽媽的房間里。她正睡得熟,弟弟被裹得小小的放在她的身邊,很是可愛。

  希希悄悄的走近了弟弟,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軟軟的香香的。

  “讓開,誰讓你碰他的!洗手了嗎?你身上那么多病毒,他才剛生下來你全傳染給他了怎么辦?你才幾歲啊,你弟弟剛出生,就想害他嗎?”

  爸爸又回來房間的一席話,打破了所有希希的幻想。

  希希不自覺的后退了幾步,撥浪鼓搬的搖著頭說:“我沒有,我沒有想害他,我就是想來看看他?!?p>  這動靜,引來了奶奶,也吵醒了媽媽。

  奶奶聽了爸爸的話,不由分說的先扇了希希一巴掌,然后寶貝的把自己的孫子抱去了另一個屋里。

  希希捂著臉,淚珠掛在眼角,就那么站在那兒直勾勾的盯著媽媽。媽媽沒說話,只是側(cè)了側(cè)身不看希希,然后又閉上了眼睛。

  晚上還是爸爸做的飯,他做好了飯之后希希沒上桌,只吃了點昨晚的剩菜,然后便去收拾他們吃剩后的餐具。希希一邊洗碗,一邊歪頭打探外面的動靜。姑姑和姑父已經(jīng)回家了,姐姐抱著弟弟在門口,奶奶說著些話在逗他玩兒。

  希希的眼淚又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她用手肘擦了擦眼淚又吸了吸鼻子。

  她其實很清楚,爺爺奶奶最開始也不待見她的姐姐??墒?,怎么都抵不過父母的偏愛。

  畢竟,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五、

  希希十七歲了,她似乎已經(jīng)如愿的遠離了她的家庭,在鎮(zhèn)上的寄宿高中里待了快三年了,放假的時候她也不回家就在鎮(zhèn)上打工。但是,這三年的每一個日日夜夜,她都過得非常煎熬。

  “希希,你姐姐在門口等你,讓你過去找她一趟?!?p>  剛下課,希希的班主任就走到了教室門口招呼希希。

  希希已經(jīng)高三了,這是她非常關鍵的一年,可她每天除了學習和打工還會無休止的被父母、姐姐、還有弟弟打擾。

  希希風塵仆仆的跑到了學校大門口,姐姐正站在門口左右張望。

  “你怎么這么慢?。俊?p>  希希剛走到姐姐身旁,就被她嫌棄的目光洗禮了一遍。

  “我剛下課?!?p>  姐姐翻了個白眼,然后將手里抱著的大口袋往希希身上一扔,砸得希希一個踉蹌。

  “我的衣服,洗好了給我送到我廠里。記住,別給我洗壞了?!?p>  希希的姐姐比她大三歲,念到初中畢業(yè)就輟學在鎮(zhèn)上的一家工廠里打工,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像個工人倒更像是從事那些不正當職業(yè)的女人。她的廠子里希希的學校很近,她每周都會到學校把自己的臟衣服送過來,希希洗干凈后又給她送回去。有時候她甚至懶得送一趟,會讓希希過去拿。

  希希抱著一堆衣服回到了教室里,剛一進教室,她又吸引了一眾同學的目光。

  “喲,又幫你姐姐洗衣服啊?我們宿舍里,每天掛的全是你的衣服。希希,你是不是想開洗衣店?。恳?,你幫我們把衣服也洗了唄!反正你那雙手,都已經(jīng)那么丑了,再丑一點也無所謂嘛~”

  希希不自覺的縮了縮自己的手,面對同學們的冷嘲熱諷,其實她早已習慣,她不顧他們的話語,自顧自的走回了座位上,將一包衣服塞進了柜子里,然后復習起了上堂課的知識。

  “喂,跟你說話呢!你是啞巴嗎?”剛剛那個女孩更加變本加厲,從講臺上抓了一把粉筆砸向了希希。

  希希還沒抬頭上課鈴便響了,老師進了教室,霸凌的同學們也就暫時作罷了。

  “上課了,我先說一下。學校下周會有領導過來檢查,到時候我們會選一名同學出來隨行為領導做一個關于學校的介紹。希希是我們班上成績最好的同學,所以我的想法是,讓希希同學擔任此次的介紹人......”

  聽到這里,希希緩緩的抬起了頭,環(huán)視一周,大家的表情千奇百怪,可還是嘲諷的居多。

  “希希,怎么樣?”老師問道。

  “我......老師......我覺得......”

  希希慢慢的站了起來,頭還是埋得低低的。還沒等她說出口,老師說:“好,那就這么定了。接下來,把書翻到......”

  希希閉了閉眼,握緊了拳頭坐了回去。

  那次的介紹,她毫不意外的出了事故。因為希希本就不是一個自信的人,她不敢在外人面前展現(xiàn)自己所有的能力和美好。更因為她懦弱自卑,她害怕同學們嘲笑的目光?;顒咏Y(jié)束后,希希被學校記了一個處分,也限制了她外出打工的時長。

  那一次,她突然覺得,好像整個世界都是不好的。

  六、

  今天,是希希二十七歲的生日。她一個人在大城市的出租屋里,點燃了一支蠟燭,給自己唱了首生日歌。二十七年了,沒有人記得她的生日。從前家里只有弟弟過生日時,才會有蛋糕,希希還是從弟弟那兒才知道過生日原來是要吃蛋糕要慶祝的,但卻從來沒有誰幫她慶祝過。

  “喂,希希,快給我打點錢,我要和我同學出去玩?!?p>  弟弟已經(jīng)二十歲了,在老家的一個職業(yè)學院上學。他被父母慣得貪玩好耍,成天和朋友混在一起。弟弟知道家里的人都不待見姐姐,自然他也成了欺負她的人之一。

  “上周不是給你打過錢了嗎?”希希問道。

  “你打那點錢夠干嘛的???我就請我同學吃了頓飯就沒了。”弟弟不屑的說道。

  “我沒錢。”希希輕輕的吹滅了蛋糕上的蠟燭,淡然的說道。

  “你不給是吧?行,我跟咱爸媽說,你等著?!?p>  電話被粗暴的掛斷了,希希將手機扔到了一旁無奈的笑了笑,然后拿起一個小勺子挖了一點蛋糕送進嘴里。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這么甜的東西。

  還沒過十分鐘,希希的手機又響了,是她爸爸打來的電話。她不想接,可電話接二連三就是沒有停止的跡象。

  終于,在她數(shù)著第二十七通電話響起時,希希接通了。

  就當是你們祝我生日快樂吧,她想。

  “你死哪兒去了?打電話一直不接,不想認你老子了是不是?”

  毫不意外,電話那頭先傳來的依舊是一陣希希習以為常的謾罵聲。

  “有什么事?”希希問。

  “你弟弟找你要點錢,你說沒錢是什么意思?你天天在外面吃好的喝好的,你弟弟還在上學,他還是男孩子又在長身體,不得比你吃得更好一點?”

  “他又不是我兒子?!惫硎股癫畹模OUf出了這句話。

  “你他娘的,我看是反了你了,敢跟你老子這么說話?!?p>  沒等希希再說話,電話又被掛斷了。希希握著手機,身體止不住的發(fā)抖,她枕著自己的膝蓋嚎啕大哭,在她原本應該被祝福環(huán)繞的生日那天又被迫經(jīng)歷了一次成長。

  第二天中午,希希正端著飯盒準備去微波爐里打飯,突然同事來喊她說門口有人找。

  希希幾乎沒朋友,就連同事基本上都是點頭之交,她有些疑惑是誰會來找自己。

  走到了門口,一個蹲在墻邊的男人映入了希希的眼簾,希希一走近,男人立馬起身朝她走去。還沒等希希反應過來,男人不由分說,上前便是兩巴掌扇到了希希的臉上。

  希希被打懵了,就那么呆呆的站在原地,任由一旁被嚇到的男同事扯開了那個男人。

  “你們拉我做什么!老子是她爹,我來管我女兒,跟你們有什么關系!”

  一瞬間,希希大腦一片空白,她似乎感受到了周遭女同事們的議論聲,又好像自己只剩下了一個人在一片巨大的迷宮里繞圈,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從老家到她工作的城市,坐車要花上將近一天的時間。原來,父親真的會為了來打自己兩巴掌,不惜舟車勞頓。

  “沒事,放開他吧!謝謝你們,我沒事?!?p>  看著還被男同事鉗制住的暴怒的父親,希希突然回過了神,她小聲的開口道了謝。

  男同事們松了手,議論著回了辦公室,還不時的回過頭打量。

  “你真的是長本事了,還要在外面找人打你老子了是吧?”

  希希爸爸扯了扯自己被拉皺的衣服,又是一系列的冷嘲熱諷瘋狂輸出。

  “你來有什么事?要是就想來打我兩巴掌,你也打了,我回去上班了?!毕OUf著,轉(zhuǎn)頭要進辦公室。

  “站??!”他吼道,“你弟弟找你要錢打了沒?”

  希希停下了腳步?jīng)]回頭,“沒有?!?p>  “他娘的!還沒打!”希希爸爸吐了口唾沫。

  希希猛地一轉(zhuǎn)身,將他拉去了樓梯間,“你能不能注意點影響!這是我的公司,不是在老家里,你說什么做什么,那么多人看著呢!”

  “怕什么,老子教育女兒天經(jīng)地義,他們誰沒被他們爹媽打過罵過?”希希爸爸不以為然,“我跟你說,等會兒馬上給你弟弟打錢,多打點,他要是什么時候說不夠了要找你要,你就是砸鍋賣鐵也得給上。還有,你大姐生了個兒子,現(xiàn)在身體不好要住院,也給你大姐打點錢去。”

  希希突然冷笑了一聲,“憑什么都要我管?”

  “家里就你一個人讀了大學能掙錢,不是你管誰管?”

  “我讀大學你給過我一分錢嗎?”希希咬牙問道,“我沒錢,也不會再給他們了?!?p>  希希爸爸瞪了希希一眼,利落的轉(zhuǎn)身跑進了希希的辦公室門前,一屁股坐下之后便開始哭天喊地。

  “你干嘛啊!”

  希希眼看著他引來了所有的目光,不得已還是妥協(xié)了,“你起來,我跟你一起去銀行打錢?!?p>  希希爸爸聽到這話,立馬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土,說:“走吧,剛好我還沒吃飯也餓了?!?p>  希希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帶著他出了公司。

  給姐姐和弟弟匯了錢之后,希希的余額已經(jīng)所剩無幾,她又帶著爸爸到公司樓下吃飯。爸爸倒還是毫不客氣,看到什么貴點什么,就想嘗嘗鮮。

  “對了,你要開始準備了,你弟弟也老大不小了,我和你媽準備張羅著給他說個媳婦兒,到時候女方肯定得要彩禮,還有就是最好能給你弟弟在鎮(zhèn)上買套房。”希希爸爸唾沫橫飛的說著,還一邊吧唧著嘴吃著盤子里的食物。

  希希就坐在對面盯著他,一筷子都沒動。

  “爸,我馬上三十了,我也還沒有結(jié)婚,你們有考慮過我嗎?”希希笑了笑,“昨天是我的生日,沒有人記得是件常事我也沒什么感覺了,可是你們還毫無止境的來吸我的血,你們真的哪怕有過一刻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希希爸爸頓了頓筷子,繼而重復著自己手中的動作,“你給我訂張票,我吃完就回去了。”

  希??酀男α诵?,拿出手機給他買了票。

  送走了父親,希希回到了公司。她發(fā)現(xiàn),回到工位的一路上,全是異樣的眼神夾雜著小聲的議論,跟十七歲那年在學校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第二天,希希辭職了,這是她工作以來數(shù)不清第幾次的離職,原因都是大同小異。她受不了別人的議論,更想把自己包裹起來。

  希希躺在出租屋的床上,蜷縮成了一團,那個可怕的想法又出現(xiàn)了......

  七、

  其實,這一切都不是希希講述出來的,而是張承飛在她眼里看到的。當然,她眼里散發(fā)出來的絕望還不止這些:大學時因為不自信拒絕了自己喜歡的男孩,面試時因為膽小丟失了更好的工作機會,還有太多太多了……這一切讓她已經(jīng)忘了自己,是一個有能力去愛和有資本得到更多更好的人了。

  希希沉默了好久,最終還是沒有開口繼續(xù)往下說。

  “如果不想說的話,就不要勉強了?!睆埑酗w說。

  希希笑了笑說:“其實也還好,只是好像有些話說起來不是想的那么容易。”

  “你知道你為什么會來到這兒嗎?”張承飛問。

  “我快死了嗎?”她笑道。

  張承飛有點驚訝,不解她為什么會知道。

  “我剛剛坐在門口的時候,看到了你的招牌,死亡預知診所,是像電視上那樣能預知人類生死的地方嗎?”她看出了張承飛的疑惑解釋道。

  張承飛笑了笑,她真是個聰明又敏感的人。

  “沒錯,我這里可以預知人類的生死。”他說。

  希希像是被張承飛的話逗笑了,倒是張承飛覺得,她此時這個笑容才是他看來最真誠最放松的一個表情。

  “電視上演的都是假的,你不會是騙子吧?”

  張承飛癟了癟嘴指了指自己,“你有見過這么帥的騙子嗎?”

  希希又笑了笑,“不過也無所謂,反正我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好騙的,我倒是希望你能直接把我撕票了?!?p>  聽她云淡風輕說出的玩笑話,張承飛覺得心里一緊。

  “你應該好好活著,活著多好啊!”張承飛說,“像我,想好好當個正常人都沒辦法了?!?p>  希希搖搖頭,“我從生下來那一刻就不是個正常人,只是個傀儡罷了?!?p>  張承飛沒再說話,沉默了好一陣才開口問她,“你要預知你的死亡嗎?”

  “來都來了,測測嘛!”希希說,“雖然我太清楚什么會讓我死亡,畢竟其他東西已經(jīng)不能傷我分毫了?!?p>  說著,希希坐到了點滴掛鉤前套上了針。

  跟張承飛想的相反,她的反應過于平靜,更像是得到了解脫一般。

  好久,希希從昏昏沉沉的夢里醒了過來。

  “看到了?”張承飛問。

  “嗯。”希希點點頭,“你還挺厲害嘛~真的讓我看到了我模仿和演習了多次的畫面?!?p>  張承飛看著她深邃的眼睛,所有答案都浮出了水面。

  希希是自殺。

  張承飛有些手抖的取出了一張紙為希希寫下來死亡預知診斷,希希接過后時間現(xiàn)了出來,張承飛的筆也開始閃著強烈的綠光。

  “希希,不要這么做?!睆埑酗w握住了她的手臂,“好好活著,你還這么年輕,你的生活已經(jīng)是很多人所奢求的了。雖然你渴望被認可被救贖,但是想想那些因為其他意外而離開世界的人,起碼你還有選擇生的權力。”

  說到這兒,張承飛想到了什么突然松開了手,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希希來到了這兒,如果自己勸她選擇了生,根據(jù)自然的輪回,她愛的人身上就會發(fā)生相應的代價。果然,這個世界就是極其不公平的,都到了這樣一個時刻都不讓她好過些。可是,這樣一個生活在陰暗里的女孩,愛的人又會是誰呢?

  張承飛頓了頓,下了好大的決心才開口說了他認為很殘忍的話,“這是這里的規(guī)矩,我必須要告訴你,如果你想改變結(jié)局,那天你可以不去你看到的會令你死亡的那個地方,那樣你便可以扭轉(zhuǎn)結(jié)局。不過,代價就是相對的結(jié)果可能會在你最愛的人身上發(fā)生?!?p>  “可能我得到過的唯一的愛就是來自我自己的,所以......好像也沒什么必要?!毕OUf,“謝謝你,讓我人生最后一段旅程能將自己埋藏了多年的心事一吐為快?!?p>  說著,她便轉(zhuǎn)身要離開。

  “等等?!睆埑酗w叫住了她,“把這個拿著,那天一早吃下,會沒有痛苦的?!?p>  希希接過了張承飛手里的糖,將自己最后一個真心、美好的笑容留在了人世間。

  八、

  這幾天,張承飛都在診所里坐立難安。

  直到剛剛,鋼筆的綠光突然變得微弱幾近熄滅,他知道是時候了。

  張承飛走出了診所的大門,夏午的陽光將整條巷子都照得火紅,卻還是沒有一點生氣。他戴上了一頂黑色禮帽,理了理自己的西服,整潔陽光的去了希希的住處。

  希希的身體躺在床上,一大攤鮮血從她的手腕處一直滴到了床下,她已經(jīng)面如死灰毫無生機。

  “你來啦?我就在想能不能再見到你,果然我猜得沒錯?!?p>  透明的希希蹲在墻角,見到張承飛來了,很是開心。他是她生前唯一一個坐下來好好聽過她說話的人,也是希希短暫一生中唯一給過她溫暖的救贖的人。

  張承飛朝她伸出了手,希希有些猶豫的看了看自己透明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張承飛的手,卻沒想到真的感受到了厚實的溫度。

  “走吧!”張承飛說。

  “等等,你能幫我個忙嗎?”希希問。

  “什么?”

  “幫我報個警吧,我怕我室友回來會嚇到她。還有,一定要讓警察看到我放在桌上的東西?!毕OV噶酥复差^柜。

  張承飛放眼望去,是一摞厚厚的資料,還有幾張銀行卡。

  “好,我會讓他們知道的?!?p>  希希跟著張承飛回了死亡預知診所,坐在他的診室里看著電視屏幕。

  希希自殺的事情上了社會新聞,她的屋子已經(jīng)被封鎖,大批量的醫(yī)生和警察涌進了她的家里,她放在桌上的東西也被警察裝進了取證的袋子里,她現(xiàn)在所看到的畫面也并不是普通記者能拍到的畫面。

  “你真厲害?!毕O8袊@道。

  “也就......還行吧!”張承飛說,“對了,你還有想等的人嗎?如果有想等待的人,我?guī)湍惆才挪》??!?p>  “沒有了?!毕Ou搖頭。

  “那你……”

  “走之前,我可以抱抱你嗎?”她問道。

  張承飛愣了一秒,然后朝著希希張開了雙臂。

  希希小心翼翼的抱住了他說:“要是我這一生遇見的都是像你一樣的人,我的結(jié)局會不會有所不同?好像也不是,我有遇到過像你一樣好的人,可我沒有勇敢的抓住他們的手,更沒有勇敢的擁抱他們。如果有來生,我希望我可以簡單快樂勇敢的生活。還有這個世界上所有像我一樣的人,我希望他們都能幸福?!?p>  還沒等張承飛開口,鋼筆的光突然滅了,希希消失在了他的懷里。

  張承飛只覺得雙腿一軟,他踉蹌的扶住了沙發(fā)的把手,順勢坐了下去。

  一條鮮活的生命,又這樣消失在了自己的面前,這懲罰到底什么時候才是盡頭?

  九、

  “哥哥,是一個老爺爺帶我來的。他讓我告訴你,我的眼睛是一個姐姐送給我的。我以前看不見這個世界,所以也不知道姐姐長什么樣。老爺爺說,你知道姐姐長什么樣子,所以他讓我來問問你。老爺爺還說,姐姐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在那個地方她會生活的很好。等她休息好了以后他們會安排她再去到一個新的家里,她的家人都會對她很好很好的。爺爺說,讓你不要擔心她?!毙∧泻⒄f。

  張承飛的思緒終于被小男孩的話語抽回了現(xiàn)實里,他突然意識到希希放在床頭那一摞資料應該是她的遺體捐獻書。

  當然,還不止這樣。希希身上的器官分別分給了六個人,這會讓他們過上正常而又順利的一生。還有那幾張銀行卡,是希希僅剩的積蓄,她全部捐給了福利院里無父無母的孤兒。

  原來,善良的人就算是被整個世界拋棄,她也不會放棄自己溫柔的能力。

  張承飛蹲下身,揉了揉男孩的頭發(fā),再看了看那雙眼睛。里面已經(jīng)沒有了曾經(jīng)那深深的絕望,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明亮而堅定。

  “姐姐是一個非常非常善良的女孩子,她說話的聲音很溫柔,也很愛笑,笑起來還有一對淺淺的梨渦和月牙一樣的眼睛。”張承飛柔聲說道,“你一定要永遠永遠記得她,好嗎?因為,只要被人掛念,她就永遠不會離開?!?p>  小男孩堅定的點了點頭,又用那雙明亮的眼睛看著張承飛。一瞬間,張承飛好像恍然看見了希希留下的最后一個笑容,寧靜美好。

  “走吧,哥哥送你回家?!?p>  張承飛牽起了小男孩的手,帶著他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幸運的人用一輩子來回憶童年,不幸之人用一輩子來治愈童年。

  希希,下輩子,你該用來回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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