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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定錄

第十三章 得不到的永遠(yuǎn)在騷動

天定錄 溫毅陽 3153 2019-12-20 12:16:38

  當(dāng)?shù)毓俑袀€不成文的規(guī)矩,對于梟首棄市的刑徒,通常情況下只管殺不管埋,倘若實在沒有人收尸,那就用草席卷巴卷巴扔到荒郊野外的萬??永铮纹滹L(fēng)干成無頭木乃伊。

  齊大彪背后若是有雇主罩著,自然不可能讓流浪野狗拿他打牙祭,明日只要盯緊了收尸的麻三郎,說不定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不就是盯梢嘛!

  韓誠覺得這個主意比較靠譜,既沒有什么風(fēng)險,也沒有什么難度,便欣然答應(yīng)了。

  孰不知,吳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讓韓誠去盯著麻三郎,并非是想直接揪出軍資庫縱火案的幕后元兇。事實上僅憑暗中盯梢,也不大可能查到老奸巨滑的孔彥章身上,他想證實的不過是另外一個猜測,那就是齊大彪和齊英社的關(guān)系,他們是不是同伙……

  翌日一大早,天剛蒙蒙亮,州院正衙里就熱鬧起來了,牢頭,仵作,吏魁,弓手都頭,以及州郡禁兵指揮官,各個衙口的主事之人齊聚在大堂里,洗耳恭聽司法參軍做刑前動員廢話。

  死囚和劊子手是今日當(dāng)仁不讓的兩大主角,吳益作為暫權(quán)刑堂執(zhí)事,自然不能在這種場合掉鏈子,他手按劊刀,大模大樣的站在司法參軍身邊,坦然接受眾人的注目禮。

  太平州城雖然地方不大,但在場大部分人都只是耳聞劊子吳的大名,無緣親眼目睹所謂的牙軍第一狠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不僅相貌英煞,身材偉岸,而且眼神里殺氣襲人,最引人矚目的是脅下那柄三尺劊刀,據(jù)說輕易不肯出鞘,一旦出鞘必要斬人頭見血光!

  傳說終歸是傳說,能不能一刀砍下人頭,其實吳益自己心里都沒底,他只能暗暗祈禱劊子吳在關(guān)鍵時候顯靈了。

  韓誠并不擔(dān)心這個,他對劊子吳的手藝很有信心,剛點完卯就悄悄溜了出去,不知從哪兒弄來一身劊子手職業(yè)套裝,吳益好奇的換上之后,在衙前儀容鏡前扭著身子照了照,自己都忍不住樂出了聲。

  肥大的黑色膝褲,寬松的白色葛衣,腰里纏著米黃色的綢帶,腦袋上系著鮮紅的抹額,這些尚不足為奇,最可笑的是,從發(fā)髻上垂墜下來數(shù)個精致的小飾物,諸如玳瑁、瑪瑙、玉石之類,一晃腦袋嘩啦嘩啦亂響,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搖撥浪鼓。

  這副怪怪的裝扮,不就是八百年前的殺馬特么。

  “韓誠,頭頂這些小玩意兒有什么講究嗎?”

  吳益剛開始覺得挺好玩,但出去轉(zhuǎn)了一圈就不勝其煩了,而且所有人都在用怪怪的眼神看著他。

  “驅(qū)鬼避邪啊!”

  韓誠笑了笑,一本正經(jīng)道:“你殺業(yè)這么重,沒有神祗之物加持哪行啊,這可是我小時候在關(guān)帝廟里起早貪黑求來的……”

  關(guān)帝廟?

  關(guān)老爺自己就是一尊殺神好不好,他和劊子吳一個大巫,一個小巫,誰保佑誰啊?

  吳益一把將盤墜在發(fā)髻上的小飾物扯下來,順手給韓誠套上:“這玩意兒嘩啦嘩啦亂響,搞得像腦子里進(jìn)了水,你還是自己留著避邪吧!”

  …………

  死囚斬刑臺就設(shè)置在衙署南面的草市里,那可是整座州城里最熱鬧的地方,昨日吳益剛剛從里面穿梭而過,當(dāng)時感覺就像是兒時常逛的廟會,今日再去就大不一樣了,成千上萬的州民擠在占地百十畝的露天大坪里,說是人海如潮一點都不夸張。

  幸虧韓誠親自率領(lǐng)幾十名弓手為他保駕護航,僅憑他一個人單刀赴會,恐怕午時三刻都未必蹭到斬刑臺前。

  這些弓手對付盜賊流寇或許差點意思,嚇唬老百姓可算是得心應(yīng)手,他們肩并肩將吳益簇?fù)碓谡?dāng)中,奮力揮舞著鐵制戒尺,嘴里嗷嗷叫著向前推進(jìn),所到之處如神珠避海,擁擠不堪的人群自動向兩側(cè)退讓。

  吳益茫然漠視著眼前的喧囂和狂歡,眉頭擰成了一個大疙瘩。

  國人喜歡抱臂而觀的毛病,原來在八百年前就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孰不知官府專挑最熱鬧的地方行刑,正是本著殺一儆百之心,這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看客,難道不知道自己就是殺雞駭猴的猴子么。

  至于那只專門拿來駭猴的雞,最是可悲,老早就被獄卒架到三尺斬刑臺上,此刻估計雙腿都已經(jīng)跪麻了。

  已經(jīng)走到近前的吳益發(fā)現(xiàn),死囚齊大彪雖然被五花大綁著,但精神頭卻不錯,兩只牛眼瞪得大大的,嘴角微微上翹,表情似乎很興奮,又好像在期待著什么。

  砍頭都這么開心,有沒有搞錯?

  他下意識的從腰里摘下劊刀,正準(zhǔn)備跳到臺上去,韓誠一把將他按住,笑道:“監(jiān)斬官都沒來呢,你急什么啊!”

  吳益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前方五十步開外的地方,赫然聳立一座三面圍著帷幕的高臺,從瓦棚頂上垂下來的五彩絲綢飄帶,時不時隨風(fēng)起舞,平臺正中央擺著一張墨漆大案,案后的四出頭官帽座椅正虛位以待。

  “誰是監(jiān)斬官?”吳益皺著眉頭問道:“有沒有點兒時間觀念?”

  他昨晚聽韓誠說過,趙不群去行都替劉光世說情了,知州不在的情況下,自然由通判署理州務(wù),今日這么大的陣仗,按理說監(jiān)斬官不大可能由他人代勞,只是眼看就到午時了,此人至今尚未出現(xiàn),官不大架子倒是不小。

  韓誠并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謹(jǐn)慎的四下望了望,看看附近有沒有人可能偷聽他們談話。

  斬刑臺是個用樹樁和木板臨時搭湊的草臺子,周圍兩三丈之內(nèi),只有荷槍而立的州郡禁兵,等待驗尸錄簿的仵作,以及幾個叮叮光光的匠作雜役,所有看熱鬧的州民都被攔在幾十道黑紅大杈子之外。

  “監(jiān)斬官就是都廳簽判劉光季。”

  韓誠確認(rèn)不會有人偷聽,這才悄聲說道:“本來像太平州這種僅轄三縣的小地方,別說是通判了,連判官都不用設(shè)置,只委派一名推官協(xié)理州事就足夠了,劉少保硬把他的么弟塞進(jìn)來做簽判,正應(yīng)了那句老話兒,朝里有人好做官啊……”

  吳益知道,簽判的全稱是簽書某州判官廳公事,也就是判官的升級版一一通常情況下判官都是由選人充任,若是由京朝官充任,為了彰顯與選人不同的身份和待遇,就改稱作簽判,其實干的活一模一樣,說白了就是同工不同酬。

  韓誠繼續(xù)爆料道:“咱們這位劉簽判,據(jù)說是劉家老太爺?shù)男℃趧⑸俦1姸嘈值苤?,算是最小的一個,若單論年齡,都快趕上劉少保的大兒子了……”

  有關(guān)劉光世的家世背景,吳益知道的并不太多,只記得他出身川陜將門,父親是鎮(zhèn)海軍節(jié)度使劉延慶。

  靖康之變時,劉延慶曾率萬余勤王師入衛(wèi)汴京,城破后與長子劉光國一起發(fā)足遁逃,后來被金軍追騎襲殺,也勉強算是為國捐軀了,次子劉光世別的本事不見經(jīng)傳,長跑功夫比起父兄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今又冒出來一個老幺劉光季,也不知其人如何……

  “快看,他來了!”

  韓誠忽然拍著吳益的肩膀嚷嚷起來,說話間,只見一群皂衣吏人簇?fù)碇粋€綠袍官員往高臺上走去。

  不用問,那人應(yīng)該就是劉光季了。

  在前世,吳益的眼睛至少近視四五百度,左眼斜視,右眼散光,不戴眼鏡總像霧里看花,自打附身劊子吳后,這些毛病全沒了,如今就算相距五十大步,仍能看清楚劉光季白臉上的粒粒雀斑。

  此人誠如韓誠所說,年紀(jì)不老,最多不過三十來歲,對于尋常人家子弟來說,就算是科甲正途出身,能在而立之年做到簽判也不大容易,畢竟從選人到京官,三任六考漫漫磨勘路,就算關(guān)關(guān)都順暢,也得八九年時間熬。

  劉光季顯然就不同了,出身將門世家,且有仲兄劉光世罩著,按理說在他這個年紀(jì),又適逢國家用人之際,既便不能在朝中做寺監(jiān)郎卿,外放州郡守倅總可以吧,何至于混跡在錄司簿尉之類的佐官里?

  “知道那座高臺是做什么用的嗎?”

  韓誠忽然呶嘴問道。

  吳益詫異道:“不是監(jiān)斬臺嗎?”

  “哪能見天殺人?。 表n誠搖了搖頭,笑道:“那是本州檢閱臺,這個百畝露天大坪就是教軍場,每歲揀練士卒,教閱諸軍,皆在此地舉行,其它時間則辟為民間草市……”

  吳益也搖了搖頭,既然同是震懾立威的地方,直接在上面行刑不就得了,干嘛非得另外搭建一草臺子,且距離這么老遠(yuǎn),是怕沾身上血嗎?

  韓誠忽然俯耳過來悄聲道:“齊英社剛到太平州的時候,就在檢閱臺上雜耍賣藝,場內(nèi)圍觀者幾無下足之地,可以說是日進(jìn)斗金,后來被劉光季一腳蹬了下來,自此便只能在大坪里摞地了……”

  這算是惱羞成怒嗎?

  估計是劉光世礙于身份貴重,不好意思霸王硬上弓,劉光季作為他的小弟,思兄長之所思,急兄長之所急,無奈天公不與人作美。

  話說花氏姐妹也太倔了,既然不肯屈從,一走了之就是了,干什么像狗皮膏藥一樣粘在這里,讓那些想得而又得不到之人,永遠(yuǎn)在不停的騷動。

  吳益正在暗自嗟嘆這段孽緣,檢閱臺那邊忽然響起了遽令行刑的鼓聲,午時三刻已到,他沒有時間想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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