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暫權親兵管將這么荒唐的任命,說實在話,剛開始吳益內心是拒絕的,畢竟他的初衷,只是在穿越過來的第一站順勢而為,或建立殊勛,或揚名立萬,總之做出點成績,鬧出點動靜,免得將來到吳家認親的時候,被他們瞧不起,如今目的已經基本達成了,干嘛還要和這些像牲口一樣的丘八大爺廝混呢?
然而經不起趙不群的連哄帶騙,張世安的軟磨硬泡,以及那些間接被他救下的牙軍將佐們百般討好,最終盛情難卻,暫時留了下來,不過他把丑話說在前頭,等到朝廷了結此案之后,立即拍屁股走人,一刻都不再停留——老子受上天指派,辛辛苦苦從八百年后穿越而來,那是要干大事情的,哼,我的時間,你們浪費得起嗎?
玩笑歸玩笑,其實他之所以決定暫時留在太平州,除了想利用自身的影響力,幫助趙不群穩(wěn)定太平州的大局,此外還有一個小小的心思未了,那就是他的坐騎香菇,至今下落不明。
牙軍夜襲臨江水寨那晚,由于現(xiàn)場異?;靵y,他和韓誠在遁入巡檢所之前,只能任憑香菇和烏奴撒著歡兒直奔曠野而去,風波過后,牙軍的兄弟們熱心的幫著連找了十幾天,可惜一無所獲,它們就像是從這個世界里突然消失了一樣。
香菇是吳益穿越過來的第一個坐騎,細算起來,主仆呆在一起的時間,總共不過兩三天而已,但是那畜牲既通人性,又傲驕的很,或許正是這種看似矛盾的脾氣稟性,讓他又恨又愛,欲罷不能,這不,都已經過去半個月了,那天一人一騎在黃昏曠野里御風而行的美好情景,時常在夢里重現(xiàn)……
“軍頭,大白天的,您在做什么美夢呢?”
一個憨憨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他費力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熊大,這小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躡手躡腳的走進了他的居屋里。
說起現(xiàn)在的寢居之所,雖然仍在日更宅,但是自從暫權親兵管將之后,就已經從前院搬到內宅里了。
那隊原班人馬仍舊留在日更宅負責戍衛(wèi),只不過保護的對象變了——向老夫人重又搬回子城里那個廢墟一樣的少保府里,而她的小叔子劉光季卻趁機入住進來。
作為劫殺軍國重臣的頭號要犯,劉光季本來應該羈押在太平州牢里,但是那個地方魚龍混雜,趙不群擔心不安全,要是發(fā)生什么意外就麻煩了,索性交給牙軍第一狠人,看誰敢打他的主意,這樣一來,吳益只好順便將自己的營部設在日更宅了。
“熊大,作為牙兵親隨,知道什么最重要嗎?”
此刻,他微瞇著眼睛懶洋洋的問道。
“回稟軍頭,當然是忠心耿耿了!”
熊大一臉憨態(tài),叉著手,笑容可掬。
自從那晚跟著吳軍頭往臨江水寨走了一遭,他和兄弟熊二以及李小寶算是立了功,由長行軍卒搖身一變成為進勇副尉,現(xiàn)如今每人統(tǒng)領一個十人小隊,作為本營管將的貼身親隨。
“耿耿個屁??!”
吳益突然順手抓起床頭的木枕扔了過去,氣極敗壞的罵道:“進屋之前打招呼!說過多少次了,你個榆木疙瘩!”
幸虧沒干別的,只是睡個午覺而已,不然就尷尬了。
熊二下意識的雙手接住木枕,不過還是沒弄明白,軍頭為何對這種不足掛齒的小事如此介意呢?
他正在發(fā)愣,忽聽門外傳來踏踏踏的腳步聲,來人先是輕輕敲了幾下門,然后才悄聲問道:“軍頭睡醒了嗎?熊二可以進來稟告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門外的熊二無形中給他哥哥上了一課。其實也不全怪熊大,他除了劈柴喂馬做飯打雜之外,就沒干過跟前伺候人的活兒,今日若不是臨時有事,他也不會貿然跑到軍頭的居屋里來。
“什么事兒,說!”
吳益翻身下了床,赤腳走到對面的茶桌旁邊,拎起銅制小執(zhí)壺,嘴對嘴,咚咚咚,兀自先灌了一肚子涼開水。
熊大中午做的梅花湯餅,鹽味十足,醒來頓覺喉嚨里都快干成沙漠了。其實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剛才的無名之火,恐怕里面有一多半都是咸出來的。
熊大聽到喝問,這才低頭囁嚅道:“回軍頭,張管將又打發(fā)人送馬來了。”
他指的是張世安,這些天為了幫劊子吳找香菇,每天都會撒出去一撥又一撥的軍卒,只要發(fā)現(xiàn)哪里有來路不明的馬匹,就直接送到日更宅進行辨認,熊大的親兵小隊除了負責做飯,還負責養(yǎng)馬,是以辨識香菇正是他份內之事。
“香菇找到了?”
吳益眼睛一亮,急忙問道。
可惜,熊大卻搖了搖頭道:“香菇依舊沒能找到,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他們好像找到了韓巡檢的坐騎,那匹公仔馬全身烏毛,我只看見過一次,不是十分確定,想請軍頭親自過去瞅一眼……”
原來是烏奴。
吳益興奮了半截,忽然泄氣道:“唉,別來回折騰了,先留下來吧,等韓巡檢回來再辨識也不遲嘛?!?p> “那……韓巡檢什么時候回來?”熊大遲疑了一下才問道。
他什么時候回來,我怎么知道?
吳益稍稍怔了怔,韓誠奉其恩主趙不群之命,早在十幾天前就跑去行都了,走的時候身上帶著劉光季和牙軍將佐、隊官的供狀,說是趙知州讓他秘密進宮,親自呈上御覽,可是都這么久了,既沒有諭旨行下,也沒有朝臣來太平州就地置院推勘,真不知道皇帝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等熊大訕訕的退出去之后,熊二這才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
“熊二,李小寶呢?”
吳益一屁股坐到一把四出頭官帽椅里,頭也沒抬便問道:“那小子請假給養(yǎng)父母辦喪事,昨日就該回來了吧?”
李小寶走了之后,熊二把他的差事也應承起來,既要負責安排軍頭的日常行程,跟催交辦事項,還要跑腿、通傳、打探內外部消息等等,可以說忙的不亦樂乎,他巴不得那小子趕緊回來,聽了這話,忙不迭的笑著點頭道:“是啊是啊,今日若是點卯不到,軍頭您下道手令,我親自帶人去漏澤園把他綁回來……”
哼,這小子凈撿好聽的說,以往他們哥倆拾掇李小寶的時候,怎么從來沒找我要過什么手令?分明是三個人現(xiàn)如今穿一條開襠褲,合起伙來胡弄老子一個人!
他故意板著臉道:“你有什么事啊?”
“回稟軍頭!”
熊二這才想起自己的差事,趕忙收斂起笑容,正經稟告道:“朝廷來人了,官船已經到了臨江水寨碼頭,趙知州親自出城迎接……”
啊?
吳益瞪大眼睛道:“什么時候的事情?”
“半個時辰之前?!?p> “來的都是什么人?”
這個……
熊二暗自猶豫起來,不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情,不敢拿起嘴巴亂說,等到吳益催促了他一下,這才說道:“據(jù)說是皇宮近衛(wèi)三司的人全都到齊了?!?p> 近衛(wèi)三司就是在皇帝身邊同總禁衛(wèi)的三個機構,分別是殿前司,皇城司,還有御前忠佐軍頭引見司,通常簡稱軍頭司,他們這些人來干什么?
吳益頗為詫異,劉岳這種驚天大案,按理說應該是刑部、大理寺、御史臺等三法司的人來才對啊,皇帝為何遣派近衛(wèi)三司前來?
“你沒聽錯吧?”
我……
若論打探小道消息,熊二知道自己遠不及李小寶那廝,他隨手抹了一把腦門上的虛汗,趕緊說道:“軍頭稍候片刻,我這就去細細探來。”
他說完叉手施了一禮,轉身就往外走去,剛走到門口,忽然被叫住了:“熊二,回頭告訴你那熊哥哥,往后煮飯燒菜可長點心吧,多擱肉可以,一定要少放鹽,他想齁死我??!”
啊?
熊二滿臉尷尬,軍頭自從被打悶棍之后,不再像他們這些牲口一樣口味那么重,以前不知說過多少次了,老大怎么一點記性都沒長?嗯,看來還是欠收拾!
熊二答應一聲,氣哼哼的摔門而出,捋起袖管正準備去找熊大的晦氣,不料從門口臺階上下來的時候,正好和行色匆匆的李小寶撞個滿懷。
“好你個潑李三!”
熊二順勢擂了他一拳:“你還知道回來啊?”
他猛然發(fā)現(xiàn),李小寶的黑眼圈比他的還大,長滿青春美麗疙瘩豆的鴨蛋臉,又黑又瘦,看得出來,為了重新安葬養(yǎng)父母,這小子半個月來忙前忙后沒少操心。
“軍頭……他還好嗎?”
李小寶表面看上去有點憔悴,實際上心情好得很——話說能用兇手的人頭,告慰養(yǎng)父母的在天之靈,血海深仇一朝得雪,這事兒做夢估計都能笑醒吧。
“軍頭好不好的,你自己不會進去看嗎?”
熊二沒功夫答理他,趕緊去揍熊大才是正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