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打坐中醒來,楊行摸摸下巴,胡須已有手指長短,身上也積滿了灰塵,不知這次閉關(guān),時間又過去了多久。從洞府走出,外面是炎炎夏日,山中蟲鳴鳥叫,他卻感覺有些安靜,或許是缺少了些人氣。
靈識放出,瞬間覆蓋整片后山,幾位同門的洞府都大門敞開,顯然不在洞中;將靈識聚成一線,往數(shù)里外的山頂經(jīng)世堂探去,堂中有一人氣血旺盛、氣息較強,不知是哪位同門在堂中值守。那人有所察覺,也放出靈識來糾纏,楊行一笑,也不見動作,探出的靈識立刻消弭無蹤,讓那人再無從探查。
這就是真正的煉氣后期的實力嗎?楊行感覺自己精神充沛,靈識收放由心、聚散自如,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若僅以靈氣的強弱論,或許筑基之下難有敵手。若論打斗的實力,雖只有劍道一層的功力,比不上獨斗青狼與花妖的孫池,但自保已是沒有問題。
他收斂靈氣,往經(jīng)世堂而去。
經(jīng)世堂內(nèi),周城從打坐中站起,他剛才明明察覺到了身邊的靈氣波動,才想查明原由,那波動就平白消失了。他放出靈識查探許久,感覺沒什么異常,也沒有修士接近,這才放下心來。剛要重新開始打坐,就見楊行從堂外走來。
楊行見周城瞪大了眼睛,自覺好笑,問他:“師傅呢?其他人呢?”
周城十分震驚,他完全沒有察覺到有人接近,也感受不到楊行身上的靈氣波動,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道:“你...你...你是怎么進來的?”
楊行懶得解釋,低階查探不到高階很正常,周城這小子整日憋在山上苦修,也不下山見識見識,當然不知道這點。他繼續(xù)問道:“我閉關(guān)多久了?”
周城顯然很受打擊,他這幾年一直在洞府苦修,最近進階很快,到達了煉氣中期。之前師尊和同門說他不如楊行,他還有點不服氣,現(xiàn)在一個照面,高下立判。他有點喪氣的說道:“你閉關(guān)快兩年了吧?!?p> 兩年了!楊行想,也就是說,自己已經(jīng)十六歲了。他不禁有些感慨,上山已經(jīng)六年了,其中一多半是在洞府打坐修煉,不覺歲月流逝,果然是山中不知歲月長。又問了問幾個同門的近況,孫池傷愈后自感筑基有望,外出尋找機緣去了;葉語冰則在一年前轉(zhuǎn)到百草園的鶴歇湖畔閉關(guān);錢樓在半年前就脫離了庶務峰,去鶴歇峰當一個外門弟子,常駐坊市。
聽聞師兄弟們?nèi)缇凵⒌母∑迹⒙涓魈?,楊行不禁有些唏噓。
周城又說道:“師尊和其他人都出去了,或許你可以去坊市看看,他們經(jīng)常往那邊去?!?p> 見周城仍是一副深受打擊、無精打采的樣子,楊行笑了笑。他知道周城看似愚鈍,實則心思很重,便安慰道:“你能感覺到我的窺探,已經(jīng)很不錯了,我在你這個階段,可沒你這樣的本事?!?p> 見周城點了點頭,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聽進去了,徑直往坊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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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鶴門的坊市,坐落于鶴歇峰知客院旁的河谷里,須出了知客院才能進去,相當于在山門之外。
楊行想想也算合理,坊市要打開門做生意,但門派要關(guān)起門來好管理,所以為門派安全見,坊市要在山門之外??梢韵胍姡院蠓皇型馊嗽龆?,龍蛇混雜,須得防備有賊子溜進山門。不過如此一來就有了些不方便,去一趟坊市相當于出門下山,還要在知客院辦理手續(xù)。對此他也想不到什么兩全其美的方法。
出了知客院走進河谷,之前此處是兩山夾峙,還有溪流奔出;現(xiàn)在不見了溪流,草地也被平整為大片的夯土地,一排排建筑拔地而起。出乎意料的是,河谷里出奇的沉靜。楊行想用靈識探查,卻感覺受到了阻隔,應該是坊市做了相應的布置,設置了干擾靈識的法陣。
走進坊市,放眼望去,坊市是由一橫一豎交叉的兩條長街組成,呈“十”字型。街上有食鋪、酒鋪、醫(yī)館、草藥鋪、丹藥鋪等數(shù)十間連著的平房一字排開,交叉口處有四間兩層高的大鋪子兩兩相對。店鋪大多閉著門,街上也看不到人,只有坊中凡人蓄養(yǎng)的幾條土狗奔來逐去,汪汪叫著。開著的店鋪里也看不到修士,只有一些凡人在看店,見楊行過來,初時有些興奮,等看清楊行身上的道袍是黃鶴門弟子常見的式樣,就沒了精神,耷拉著頭維持著恭敬的行禮。
看來生意不怎么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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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一家貨棧旁,楊行才發(fā)現(xiàn)了一點修士的氣息,進門一看,一人趴在柜臺上熟睡,姿態(tài)不甚雅觀。楊行咳嗽一聲,那人很快醒來,與楊行四目相對,竟是錢樓!只見錢樓舍棄了之前寬大的道袍,此時頭戴淺青色的圓角冠,身著淺青色的圓角帔,腳上是一雙淺青色圓頭鞋,身子鞠躬行禮,臉上睡眼惺忪,看著與一個凡人管事無異。
楊行知道錢樓的選擇是他自愿的,但從內(nèi)門到外門的落差未免太大;而且這里靈氣稀薄,俗務纏身,估計很難繼續(xù)修煉。難道要一輩子守著店子做掌柜?他不禁有些心酸,道了聲:“師兄,你受苦了!”
錢樓看清是楊行后,陡然清醒過來,直起了身子,之前的佝僂感覺一掃而空,瞬時一副儀態(tài)清爽,氣質(zhì)不凡的模樣。他笑著說:“原來是楊行,幾年不見,修為進展很快?。 ?p> 楊行想,以前是師兄中期他初期,現(xiàn)在師兄仍是中期,他卻已是后期了。他也不寒暄,徑直問道:“師兄為何要離開庶務峰呢?”
錢樓嘆了口氣:“你也知道,我不是修煉的材料,在庶務峰又被禁止辦理庶務,對我來說簡直是煎熬?,F(xiàn)在我是求仁得仁,既未脫離門派的庇護,又可以與外人打交道,不用整日苦修,無事就睡一覺,不知道多快活。”說著便笑了起來,要跟楊行介紹店里的商貨。
楊行又問:“我看其他的店都只有凡人,不見修士,師兄為何不讓凡人管理,自己專心修煉,反而一副凡人打扮,終日在這看店蹉跎啊?”他感到十分痛心。
錢樓有些詫異:“現(xiàn)在坊市才剛開張,正是百廢俱興的時候。別的店我不管,我自己是一定要在店里坐鎮(zhèn)的。這怎么能叫蹉跎呢?對我來說,在洞府苦修才叫蹉跎??!”
楊行愣住了,在他看來,修士就是要修煉,哪有跟凡人一樣看店做生意的道理?不過他也能理解,各人天賦有高低,特質(zhì)也不同,修道并非唯一的正途。他頷首說道:“師兄說的對,是我執(zhí)著了。”
錢樓這才轉(zhuǎn)驚為笑,俄而又嘆了口氣,說道:“還好你理解我。按說一件事情,若知道是對的,去做就是,不必說服他人。但沒個說話的,總是有點煩悶。原來的同門中,我能說上話的,也就只有你了。”想必之前也有很多人不理解,也來勸過,讓他不勝其煩。
楊行拍了拍胸脯說道:“今后師兄有什么需要楊行的,吩咐便是?!?p> “你以后多來坊市,跟我說說話就成,”錢樓呵呵一笑,起了興致,比劃著對楊行說,“你說我是凡人打扮,我卻很是喜歡,你看我,外穿圓服而內(nèi)心方正,正是符合《長春經(jīng)》那句:道法就在方圓之間啊?!?p> 楊行覺得好笑,《長春經(jīng)》的原話可不是這個意思,外圓內(nèi)方倒是更像凡俗社會的孔方銅錢。錢師兄如此樂在其中,或許庶務與經(jīng)營才是適合他的大道。
楊行到處看了看,這店中的貨物以低階草藥和靈丹為主,搭配了些許獸骨、獸皮和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如樹根、昆蟲等。他指著牌匾問錢樓:“這店為何叫李氏貨棧?和李煙有關(guān)系嗎?”
錢樓忽然窘迫起來,支支吾吾的說道:“這店就是李煙他們家的,算是我的東家。”
錢樓跟楊行解釋,黃鶴門各靈山都在坊市中開了店鋪,但興趣不大;倒是仙鶴峰的幾個初始家族出力很多,有一半的店鋪都是李、蕭、魏、博四大初始家族的。現(xiàn)在的坊市看著生意不好,但這是初創(chuàng)都會有的現(xiàn)象;其實以黃鶴門居南疆正中的位置,坊市興起,是遲早的事。據(jù)錢樓觀察,有好幾個大宗門都派了人來觀察,很快就要建立起聯(lián)系。等下一步,宗門間的大宗貨物交易做起來,再吸引來中小門派和散修,這里就熱鬧了。
“庶務峰的店鋪就在那邊轉(zhuǎn)角,你可以先去看看,”錢樓說道,“只要你還叫我?guī)熜?,今后在庶務上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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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行是農(nóng)家孩子,從小在自給自足的環(huán)境中長大,很難理解坊市存在的意義。在村里,出門就意味著危險,每逢趕集、行商,也總是與劫難、傷亡聯(lián)系在一起。但他現(xiàn)在回想,集市是必要的,每次趕集帶回來的布匹、鹽鐵都是村中沒有、又不可或缺的;商鋪也是利潤豐厚,叔父終年在城里的店鋪忙活,才養(yǎng)活了他們一家人。
同樣的,在知道黃鶴門開辦坊市之后,楊行首先想到的是,有那么多修士需要別人的草藥靈丹嗎?又有那么多有草藥靈丹的,需要別人的法器嗎?其實仔細想想,凡俗世間都有把東邊的,賣到西邊去,更何況修士世界呢?黃鶴門的江夏之行,用靈丹換煉器之道,就是一次行商;之前葉玉嬋的霍山之行,用草藥換煉丹之道,也是一次行商。而周氏和霍山都開辦有坊市,就是為了互通有無,這就是坊市存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