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直隸道臺李維鈞,貢生出身,從知縣做起,歷經(jīng)官場二十幾年,好容易做到四品官,舉頭一望,好像已經(jīng)到了頂棚。再看看頂頭上司直隸府的總督趙之垣,年齡比自己小,也未見有特別的長處,只不過憑著祖、父的功勞,他叔叔趙弘燮一卸任,康熙便將總督的位置給了他。李維鈞想康熙口口聲聲說“不妨孤寒進(jìn)身之路”,可是自己分明在第一個路口已然輸了,故此日夜長吁短嘆,被他的一個不起眼的妾室見了,勸慰道:“大人為何近來每每對著房頂發(fā)呆?莫非為了公事憂慮?妾可以想法子令大人開懷?!?p> 李維鈞道:“一介女流,此刻能有何法能令我開心,你們那老一套就別再演了?!?p> 妾室道:“大人且聽我細(xì)說,如今新皇登基,大人正愁入不了他的眼,故此憂愁,我倒有根線兒,或許能幫到大人。”
李維鈞道:“快快說來。”
妾室道:“妾的父親在世時,與個姓魏的交好,且?guī)鸵r過他,他便叫我認(rèn)做干親,那時候說若有發(fā)達(dá)之日,不會忘了我家。后來那人為了謀生路遠(yuǎn)走他鄉(xiāng),以為是一句大話,誰知道如今他真的發(fā)達(dá)了,就在年大將軍府上做管家呢?!?p> 李維鈞道:“莫不是那魏之耀,如今他風(fēng)頭正盛,封了副將,有了頂戴,聽說連上面的老爺們,他見了也不大理會呢?!?p> 妾室道:“我見大人一路做官,都是井井有條,只是沒有門路,便有千樣好也沒人知曉,如今我們不如備了禮金去見見他,就怕大人抹不開臉。”
李維鈞道:“我早已看開了,人活一世,若不能像個炮仗一樣響一陣子,也無意趣,哪怕將來再下來,我也想先嘗嘗頂上的滋味兒,且我是真想施展一番,讓新皇知道我這個人的才干。若說抹不開臉,這官做了二十年,品級上不去,一樣處處看臉不是?你若能成此事,以后這家里的事,除了夫人,你就是頭一份兒如何?”
于是二人想法兒牽線搭橋,見了魏之耀,那妾室十分豪爽嘴甜,魏之耀正要炫耀自己榮光,見了故人,受了吹捧,十分樂意;見了禮金,原是慣例,便收了;又見朝廷命官奉承自己,要認(rèn)長輩,十分得意,便舉薦給年羹堯。李維鈞偷偷地跑去軍前參拜一回,年羹堯見李維均有些能為,又有銀子進(jìn)賬,一來二去,便連坐一伙,乘隙將他題做直隸巡撫。那李維鈞的夫人十分識趣,即時西去,將位置騰給這小妾,自此二人里里外外搖頭擺尾,十分得意,官道上有看不慣的作詩諷刺,李維鈞只裝作聽不見。
原來趙弘燮在康熙朝任直隸總督的時候,尚有虧空的四十萬兩沒有賠補(bǔ),雍正便令趙之垣賠出來。李維鈞從中弄巧,奏請將趙弘燮之事交由原籍寧夏府清查,幸好趙家一大家子均是做官的,有些家底,便賠了出來。到了自己的地界,年羹堯豈會放過,四十萬兩全數(shù)截獲。此事被趙之垣發(fā)覺,他深知年羹堯如今如日中天,可是一吞這么多,是不是也太過分了些。可是要讓皇上愿意相信這件事,也是一件很費(fèi)周折的事體。年羹堯聽聞趙之垣心懷不忿,恐他參劾自己,便軟硬兼施,誰知道趙之垣不大理會。年羹堯害怕雍正起疑,必得將趙之垣徹底弄倒方是。這個意思一出,正中李維均下懷,于是兩下計(jì)議,使出一條妙計(jì)。
那趙之垣平白地將官銀賠進(jìn)了年羹堯的私邸,正是無比郁悶之時,不知何人前來提點(diǎn),說是西寧正是用錢之際,皇上為此煩心,何不捐銀三十萬兩,以表公忠體國之心?;噬淆堫伌髳?,便可徐徐進(jìn)言。趙之垣信了此人的邪,果然上表請捐,而年羹堯揭發(fā)趙之垣收受下級節(jié)禮三十萬兩的折子早已放在龍案之上幾天了。雍正正在半信半疑之際,見了請捐之折,登時大怒,謂趙之垣斂財(cái)以沽名,可謂罪上加罪,將他立時罷官,發(fā)往年羹堯處深加教誨,至于教學(xué)成果如何,此是后話。
李維鈞至此如同坐上了炮仗,一舉穿透頂棚,借著年羹堯的巨光,成為一顆耀眼的新星。身在京畿的他,每隔幾日,就要派使者去西寧年羹堯處請安問候,再奉上各色精挑細(xì)選的禮品。年羹堯進(jìn)京陛見之時,身為總督的他和范時鐸二人于道旁跪迎,一旁的蒙古額駙沒搞清狀況,但見年羹堯騎著一匹紅得發(fā)紫的寶馬,握著一條金光燦爛的韁繩,以為是御賜之物,必得下跪,后來越想越不對味,便上折子參劾,此亦是后話。
再說雍正此人,自有一種不服輸?shù)男愿瘢钕材嫠兄?。清查國庫之后,覺得此事雖然得到整飭,然而糾其根本,確是體制之痼疾,若只是事后一味抄查,終究還是“治標(biāo)不治本”。一天批閱奏折之時,便問和妃道:“素瑩,你對歷代變法之事,有何評價。”
素瑩道:“你這個題目出的太大,歷代變法,有變官制軍制的,有變域內(nèi)轄制的,有變賦稅之法的,有變選官之法的。妾身畢竟是一女子,不能得知外邊的事,就算看過書,也是不得要領(lǐng),只能繞過。莫非你也要學(xué)前人變法?”
雍正道:“此次清查國庫,只是表面之事,雖然得了錢,只能解一時而已。我大清銀錢流轉(zhuǎn),有很大不妥之處,其一:稅賦按人不按田畝,然而有田的都是富戶,廣坐良田而少賦稅,窮人只頂一個腦袋,卻要因此而交稅,以致貧富更為不均,很多人為了逃稅四處流竄,易成禍患。每年各地均有欠稅,皆因貧民無力繳納,只得豁免,雖是一件仁政,朝廷卻少了很多收入,此為一不均。
其二:為了避免人口因稅逃竄,汗阿瑪自康熙五十年提出‘永不加賦’,自此民間再添人口皆不用交稅。可是其中有不合情理之處,比如張姓李姓兩戶,原來都交著一份丁銀,經(jīng)過了這些年,張姓人丁滋生,李姓卻成了絕戶,根據(jù)‘永不加賦’,依舊每戶只收一份丁銀,那么張姓大占便宜,李姓的這份丁銀卻要親戚代繳,實(shí)在不公。再則如今人口有所長,市價有所升,過去那不變的賦稅朝廷如何夠用?所以地方之上,早已巧立名目,夏天收冰銀,冬天收炭銀,過年再收歲銀;此外還有最大的兩項(xiàng),就是之前那個高成齡上奏的‘煉銀稅’,還有‘鼠雀稅’,你可聽過?”
和妃問道:“shuque?是哪兩個字?”
雍正道:“老鼠和麻雀?!?p> 和妃奇道:“老鼠和麻雀也要上稅不成?”
雍正道:“是這樣的,百姓將糧食交入倉內(nèi),天長日久難免有雀兒、鼠兒吃了去的,因此交糧食的時候,該交一斗的,交一斗一升或一斗二升,以備日后的短缺?!?p> 和妃道:“真真豈有此理!朝廷不是派了看糧倉的官兒嗎?豈能任憑這么多糧食被老鼠搬了去,這是他們?yōu)^職,糧食已經(jīng)交給了倉庫,與百姓何干呢?”
雍正道:“老鼠再多,哪里能搬走這么多,不過是巧立名目而已?!?p> 和妃道:“這真是荒謬,不公道!”
雍正笑道:“民間不公道的神奇事物多了去了,你哪里會知道。如今這煉銀稅、鼠雀稅都沒了節(jié)制。還有更荒謬的,嶺南之地,鄉(xiāng)民好勇斗狠,爭斗之時,官吏叉手不管,待到打完,便去收所謂“斗架稅”,若收不來,便要拿人,國家法紀(jì)何在?還有葡萄鈣絲國商人租借澳門,每到他們進(jìn)入廣州之時,便要繳納所謂‘抬腳稅’,回去澳門,又要繳納‘落腳稅’,我大清稅賦之多,連洋人也要領(lǐng)教一番。”
和妃笑起來道:“這個稅收得倒好,省的他們到處亂跑,亂說亂做的。”
雍正亦笑道:“從前皇祖和皇父都曾經(jīng)大量裁撤過前朝遺留下來的的名目,可是裁了不久,就會出來其他名目,這真是應(yīng)了黃宗羲所說:‘歷朝減稅若葫蘆下水,越按越高,必成積重難返之勢?!胤绞斟X不少反多,大員們荷包裹的滿滿的,國庫卻因?yàn)橐痪湓手Z,搞得如今沒有錢花,此為二不均。
其三:一個人一旦有了功名,即使一輩子位列末等秀才之流,也可免去賦稅徭役,更有田主將自己所屬田畝記于監(jiān)生秀才名下的,串通作弊,逃避賦稅,此為三不均。民間所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想必還有這個緣故。讀過幾天書,便可以不事勞作之苦,不受賦稅之累。他們白得了清閑,有些人不但沒有感恩報(bào)效之心,反而對朝廷搖唇鼓舌。而且這些人中,不乏欺壓百姓者。皆因百姓不能識文斷字,遇有借貸、訴訟等事,不得不求助于鄉(xiāng)紳。有的鄉(xiāng)紳,趁機(jī)從中充當(dāng)掮客,撈取好處。他們把持稅賦,欺瞞國家,勒索小民,甚至有煽動百姓,抗稅抗糧的。皆因他們自古有所矜持,是以高人一等。這一點(diǎn),恐怕也要改改才好。”
素瑩聽得半頭霧水,道:“你說的真好。賤妾雖然沒有聽懂,卻也大概知道,皇上想要利小民,實(shí)國庫,再給南方那些拉幫結(jié)社之人一點(diǎn)顏色看看。”
雍正笑道:“你自然聽不懂,因?yàn)檫@些事體不涉及到你自身,恐怕外邊那些明白的人,會有割肉之痛。我將這些弊端與朝中有識之士有所商榷,他們給出一些主張,我覺得不錯,如今又找到一位直介老臣,愿意在地方為我首推新政?!?p> 和妃聽到涉及外臣調(diào)度,便不再問,雍正又道:“說起來也怨不得這些官員們雁過拔毛,只因大清官員們的俸祿實(shí)在太低,當(dāng)初朱元璋就是這么定的,我朝略作改動搬了過來。一品官只有一百八十兩,九品官只有三十兩,夠做什么用?”
和妃道:“這也太少了些,一品官的俸祿比宮里頭的嬪位還要少二十兩?!?p> 雍正道:“可是他們這些銀子,不僅要養(yǎng)活家小,還要維持行署的開支,怎么算都是不夠花的?!?p> 和妃道:“這也奇了,宮里也是一樣,我們只怕還好些。一宮的吃穿用度,雖分等級不同有所差別,倒也能按定例供應(yīng),除非實(shí)在供的不好的,才須另外花錢去辦。按理說每年的俸祿,也沒什么可花之處,可是宮里頭的人情往來,確實(shí)令人頭大。記得那時候在瓷宮里面,每到年節(jié)生日,要按品級高低度量許久,既費(fèi)腦子,又費(fèi)銀子,大費(fèi)周章,只為面子。到底這禮品適不適用,卻無人去管,我那里還有一堆每年所收的華而不實(shí)之物。我拿了十幾年貴人的俸祿,若不是后來有你周濟(jì),竟不知道要困頓到何種境地?!?p> 雍正笑道:“是了是了,你從我這里所取用的,就如同府州縣衙多收的稅賦,這就是因?yàn)檎?xiàng)不夠用,只得以外財(cái)添上,你可明白了?禮尚往來原是對的,上下之間,可以籍此體察眷愛之意和誠敬之心,只是如今這一項(xiàng)成了吏治之患,不得不治。地方的大小官員,比你們更要頭痛。上級官員一到,猶如蝗蟲一般,連吃帶拿,已成定例。這錢從何處而來?也是和明朝學(xué)的,俸祿之外,自己想辦法弄錢。如此全憑官員的德行,若遇上無德之人,盡力搜刮起來,老百姓便要遭殃。這樣的銀錢體系,長此以往,必然將照章辦事之人全都排擠出去。且上司收了下屬的錢,有了過錯,自然要替他們百般回護(hù),欺瞞朝廷,所以這是事之源頭,必須要改?!?p> 素瑩嘆道:“你似乎已經(jīng)將地方情形摸透徹了,短短數(shù)月,你是如何做到的?”
雍正道:“這里面的渠渠道道,短期哪里能夠厘清?是從前我在藩邸之時,就留心于此,門下之人凡有外放到地方的,往來書信里面,我已將州縣實(shí)情了解了許多?!?p> 素瑩道:“原來如此,只是這樣的渠道由來已久,一時如何能改?雖然變法之事我不能明白,古來變法的結(jié)果,我卻知道,成的少,敗的多。秦皇變封地為郡縣,恐怕因?yàn)椴缓蠒r宜,導(dǎo)致禍亂;王安石新政在神宗之后便被廢,舊法卷土重來;張居正之法,實(shí)施到天啟時也罷休了。甚至有人將王朝傾覆歸罪于變法。這變法到底是好是壞,有些古時所變之法,今天已成定例,然而當(dāng)時卻朝議洶洶,不能順利推行,令皇帝頭疼。”
雍正道:“歷來所變之法,都是要拿皇帝身邊的人開刀,切到他們身上,自然極力喊痛。商鞅令貴族不能坐享其成,王安石將青苗的利息收歸國庫,張居正讓地方官失去了收稅時作弊的機(jī)會,于是這些人千方百計(jì)大加阻撓,以致所變之法多不能實(shí)施。再則王安石等人急功近利,實(shí)施不得法,反致誤國,所以變法搞不好不光得罪人,還要得罪天地祖宗,這也是我所擔(dān)心的?!?p> 和妃道:“這‘青苗’等事我不大懂,我說些我的想法與你。天下蒼生只知道眼前利益,若是官員奪了他的,他會說皇上不好;若能享到變法的成效,卻不一定知道是皇上所給與?;噬峡茨切┳兎ㄖ倬椭懒?,無不慘淡收場,后世之筆,還要橫加指責(zé)。依妾看來,若想建功立業(yè),別的法子很多,何苦要去做變法這樣出力不討好之事,尤其這歷朝歷代,從未叫讀書人上過稅,當(dāng)過差,他們鬧起來如何是好?且皇上如何保證能成,又如何能保證皇上的子孫不去推翻?!?p> 雍正笑道:“女人究竟見識淺陋,連你這讀過書的都如此說,我只得再尋人算計(jì)?!?p> 和妃嘆道:“大多做皇帝,無非為了盡享天下錢財(cái)美色,哪有像你這樣的?原來例定的奏折還不夠多嗎,如今定要人人都來上折子,還要一一認(rèn)真回復(fù),弄得我也每天腰酸脖子痛,簡直自討苦吃,如同回到了當(dāng)年幫哥哥弟弟們趕功課的時候。不知你為何費(fèi)勁心力要坐在此處?!?p> 雍正笑道:“坐在這里多好,可以天天自由地對著你,強(qiáng)似過去猶如隔著天河一般。我苦于耳目不廣,見聞不多,有了這些密折,就可以了解下情,洞悉政務(wù)了,更有何事再能瞞過我?你果真不愛批折子,如何又批的意興不止?”
和妃道:“我不忍見你終日辛苦,雖然我能幫你批幾個折子,終究智算不足,如同杯水車薪。妾批的又不是重要的事,只不過妾最喜歡遣詞造句,按你的意圖寫出文按,原是一件得意之事,又可以學(xué)你如何用大白話擠兌人,自然樂在其中。妾也不傻,你斷斷不是只為了一個女子才要坐在這里,你原來自有你的宏圖抱負(fù),如今終于得以施展,再無遺憾之處了?!?p> 雍正道:“我其實(shí)遺憾很多,記得那晚你我在壽萱殿上,一齊流淚;自我初登大寶,兄弟們便掣肘至今,或者從此難以彌合?!?p> 和妃道:“既如此,何不離此紛擾。”
雍正道:“為了眾生百業(yè),只得強(qiáng)縛絲繭,有了這紛繁的欲念相擾,便時時有我之相;人人以自身為先,便有了排它之舉,此為人之相;若我無生在此處,便無此番因緣際會,或可脫得輕松自在。或許于父兄,乃是前世舊怨,今世難解,來生再續(xù)吧。只愿此生,以‘眾生之樂相’為己之心懷,栽培自己福田,解除一番,也就無憾了?!?p> 雍正便在朝堂之上,將自己的改制之法一一說出,舉座嘩然。一在京奏事的總督道:“若是將煉銀稅、鼠雀稅充了公,今后地方行政,從何處出錢?”
雍正道:“我所說此二稅充公,并非收入戶部,而是依舊留在地方。只不過變苛征為輕取,一則今后二稅皆有定額,不可私自加成;二則這些稅收的用途,今后也需立賬核算,不可隨意取用。如此賢者無須矯廉,不肖不能貪取,方是兩全之策?!?p> 總督支支吾吾道:“只是地方上有些花銷,并非臣等可以定量?!?p> 雍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督撫等行政于地方,朝中總有人掣肘其中,我的兄弟們,汗阿瑪都賞了些奴才給他們用,還可以外放做官。這本是汗阿瑪?shù)亩鞯?,可是偏偏有人,將汗阿瑪?shù)亩鞯潞鷣y糟蹋,損毀汗阿瑪?shù)氖プu(yù)。諸王以及各旗旗主,如有下屬奴才外放做官,也要跑去勒索一二,又將外官的子弟選作侍從,任意驅(qū)使,成何體統(tǒng)?兩廣如今成了允?的私地,你苛索無度,弄到兩廣府衙見到你派去的人就叫苦不迭,從前你在汗阿瑪跟前撒癡賣呆,如今再別想哄人了!你下面的門人凡是有官職的,自此不再歸你門下;沒有官職的,今后一律不得外放!”
允?待要開口,雍正揮一揮衣袖,不耐煩道:“此刻沒工夫同你廢話!”
允?只得銜恨噤聲。雍正又道:“嗣后旗主阿哥們由門下官員供奉之事,定要更改;還有地方今后遇有巡查交接等事,皆須從簡,不可一味鋪張浪費(fèi),濫索人情。這些陋規(guī)不裁,州縣必至橫征暴斂,武官必至冒領(lǐng)軍餉,我會另行訂立制度。
至于二稅歸公之后的用途,一份用作公費(fèi)及往來官員之用,一份用以彌補(bǔ)歷年積虧,余者銀兩,我深知大清官員俸祿不濟(jì),若只拿朝廷的俸祿,恐怕養(yǎng)活一府之人口從屬,都有問題。這部分銀子就按事務(wù)的繁簡分配給各級府衙,爾等有了這些銀兩,不可再亂做攤派。我還知道,地方上有所謂捐俸,一遇大工事,大小官員號稱捐出俸祿,實(shí)則又成攤派,苦累百姓,此后這一項(xiàng)定要廢除?!?p> 恰逢甘肅巡撫石文焯進(jìn)京述職,于是出班奏道:“捐俸自唐代有之,歷經(jīng)數(shù)朝未行變更,今輕易廢除,恐怕有礙地方修建工事及助學(xué)扶貧,亦不能全官吏舍己為民之心。依臣愚見,捐俸之舉,乃是萬不得已,勢難停止。”
雍正道:“無恥之極!什么你的愚見,我看你分明是裝糊涂,以為我不知汝等具何面皮心志。歷來捐俸,聽著雖好,官員本來俸祿就底,都捐了出去,勢必搜刮于民。釣譽(yù)以為名,肥家以為實(shí),你們倒是會算賬,有何顏面在此振振有詞?”
石文焯不敢再說,雍正又道:“從前鰲拜專權(quán)跋扈,為社稷安定所不能容忍,故此論罪。先皇在時,也在朝堂之上說過,鰲拜昔年間在戰(zhàn)場之上出生入死,又曾輔助世祖,抵制多爾袞之野心,若以功過相抵,尚有一些功勞。如今守制三年已過,可略為更張,以示賞罰分明。
今賜鰲拜一等武超公,著其子承襲,從此鰲拜一族,不可再以罪族論之。朝中諸人理應(yīng)引以為戒,功勞再大,切不可有越軌之心,要分得清君臣尊卑,否則如鰲拜一般罪及家族,悔之晚矣!”眾臣諾諾,雍正由是施行改制之舉,然大小臣工,多有阻撓拖延,不再一一枚舉,此中自有原由,雍正暗中與高僧商議整飭之方。
和妃檢出一個折子,對雍正道:“這里有一個挑選佐領(lǐng)的折子,皇上還沒有簽批呢。”
雍正看了看,便在上面畫了個圈,和妃看了問道:“這二人均是步射平常,騎射平常,且這鄔嚀閣年紀(jì)小些,又是長史,為何棄了他選個普通侍衛(wèi)常耐呢?”
雍正道:“正因?yàn)樗峭醺L史,這個佐領(lǐng)才不能給他,如今王府下佐領(lǐng)太多,他們只知有旗主,不知有皇帝。若不想法子逐步裁去,必成其勢力。且這些做長史的,主管一府事務(wù),有的常常為了一己私利,挑唆其主任意妄為,也需整治。對了,大學(xué)士遜柱沒了,他身上也兼著祖?zhèn)鞯囊环葑纛I(lǐng),不知道內(nèi)務(wù)府查清了沒有?!?p> 和妃道:“遜柱大人如此長壽,也是人瑞了,可嘆沒了?!?p> 和妃尋了一會,果然找到有關(guān)遜柱家族襲職的折子,雍正打開來看,奏折先敘述了遜柱祖先得到太祖嘉獎的敕書內(nèi)容,又列出了《大清會典》所記錄的相關(guān)承襲條規(guī),后面粘附著紅箋,畫了董鄂氏這一支小家族的家族樹,只見自歸順太祖封為佐領(lǐng)以來,已然歷經(jīng)七代。遜柱是第五代,如今第六代、第七代的人等著襲缺,內(nèi)務(wù)府從中擇選了五名,一一列清履歷,等待皇帝定奪。
和妃道:“先時只是一份錢糧,百年來人口滋長,如今有這么多人等這份差事?!?p> 雍正道:“是啊,錢糧有限,若不趁早找些其他生計(jì),這些人再繁衍幾代,可如何是好?”只見那五個人是:
英泰:六十一歲,遜柱伯父之子,現(xiàn)任參領(lǐng),步射平常,騎射不會
蘇彤哥:二十九歲,遜柱長子,現(xiàn)任員外郎,步射平常,騎射不行
蘇栗山:二十四歲,遜柱次子,侍衛(wèi)、多羅額駙,步射平常,騎射平常
好尚:二十九歲,遜柱堂侄,現(xiàn)任校尉,步射平常,騎射不行
穆騰閣:二十一歲,遜柱侄孫,現(xiàn)任城門吏,步射平常,騎射平常
雍正在折子上點(diǎn)道:“百年前八旗人人精通騎射,如今非平即劣,也不知道他們平日里是如何操練的!”
和妃道:“兵者不祥,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天下承平日久,他們不上戰(zhàn)場,如何能比得上從前呢?”
雍正道:“唉,若有一個出眾的,也就不必如此作難了,以你所見,該選誰呢?”
和妃道:“我的一點(diǎn)淺見,若以遠(yuǎn)近親疏來論,應(yīng)該是遜柱的兩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