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道:“這個蘇栗山就算了,他已有了一份格格的錢糧,再加給他,就不公了。只是英泰是這一支的長房,若按滿洲老例,該是他襲缺。”
和妃道:“可是他年齡已經太大,能夠處理好公務么?”
雍正道:“這幾個人我已經見過了,英泰倒還算是精干之人,再效力十年也是能的。”
和妃道:“他已經有了三品參領的錢糧,再加一份四品的,也不太公道。這里面應該是穆騰閣錢糧最少,才是個七品。”
雍正笑道:“這選佐又不是發(fā)救濟,誰窮了給誰,真真是婦人之見,濫發(fā)圣母心。再說英泰這一把子年紀了,恐怕家里也需養(yǎng)活不少人口;再則他這一份參領錢糧不是世襲的,佐領則是祖產,若是他不能承襲佐領,將來他的子孫們襲缺之時又要靠后了?!?p> 和妃道:“莫非皇上已經屬意于他?”
雍正道:“非也非也,遜柱為朝廷效力一生,若是他的兒子不能襲缺,我也于心不忍啊?!?p> 和妃道:“那便如何是好?皇上再多賞他們家一個佐領不成?”
雍正道:“我哪來的那么多佐領,如今才漸次地從親貴們手里頭收回呢?!?p> 和妃笑道:“皇上也有撓頭之時。”
雍正道:“其實內務府排列的次序,就是大家的想法,佐領之職,必定在英泰、蘇彤哥二人之間選出,看來此事只有交給上天決定,令他二人擎簽——以后這樣的折子你也可以學著批了?!?p> 和妃道:“皇上尚且不能定奪,臣妾何敢做主,求皇上繼續(xù)辛勞,臣妾躲懶就好。只是算起來二十四旗也有一兩千個佐領,每次襲缺,皇上都要一一見過,未免太過辛勞了。”
雍正道:“有時忙碌,也不能一一得見,惟有盡力而已。‘憂勞可以興國,禍患起于忽微’,佐領是八旗的根本,佐領官要教導兵丁,操持他們的一切事務,故選拔甚為緊要。這世襲佐領,既是一份體面,又關乎錢糧,若承襲不當,會引發(fā)家族紛爭,因此更要慎重。你家也在旗中,你應該知道利害的。”
和妃道:“我如何不知道呢?當初為了哥哥選中佐領,家里還欠了銀兩呢。這其中情弊,若不細細詳查,只會教人人作假,處處弄虛,長此以往,麻煩可就大了?!?p> 某處隱秘之所,九福晉步洱鶴,倚在一個男子的懷里,卻不是胤禟。
步洱鶴問道:“你可知道王爺最近在忙什么?”
秦慕田道:“并沒有什么?!?p> 步洱鶴道:“我也聽到一些,只是不大真切,你就說了也無妨,我早就不在乎了。”
秦慕田道:“聽說又看中了一個杭州的女子,怕那個女子嫌他黑胖不肯,王爺故技重施,讓何玉竹娶了來,安置到外邊府邸了。估計那女子如今已經知道了何玉竹是個太監(jiān),只得依了王爺。那何玉竹面貌漂亮,一貫肯替王爺張羅這樣的事情的?!?p> 步洱鶴突然憤憤道:“他也知道自己黑胖么?當年我也嫌他的,他對我發(fā)誓,除非為了子嗣,不會納妾,否則不得永年。可是如今我生了孩子,他卻嫌我老了,一個又一個的娶了來不說,又弄了多少上不得玉牒的外宅。我的父親,還一心要弄他上去當皇帝,好娶更多的女人是嗎?”
秦慕田忙道:“你一點兒也不老,他有眼無珠罷了。你父親如此,也是想叫你做皇后,掙得一門榮華富貴,卻不知道你的心。”
步洱鶴道:“王爺又給了我一筆銀子,哼!他以為用銀子塞住我的心,我就可以做一個沒有心的人是嗎?他還拿出一套禮教來壓制我,貞節(jié)這東西,難道不應該是男女都該守的嗎?憑什么做丈夫的可以有外歡,做妻子的卻不可以有私情!”
秦慕田嘆道:“看起來你還是在乎的,若是王爺肯回心轉意,你們就好好的過吧。”
步洱鶴淚道:“我又能如何,你父親不是總在張羅著給你結親么,真到了那時候,我總要和你斷開的。”
秦慕田道:“我不是一直在拖么,若真有長相廝守,我只盼著是你……”
倒春寒過了之后,人們便出來疏散身子骨,崇文門外擠著各色的來京人等,朝貢的,通商的,述職的,趕考的,生氣勃發(fā)。各處好吃的好玩的也在京中會集交換,令人大開眼界。通埠而來的商人在城郊尋到一處優(yōu)良的草場,付了租錢裝飾一番,誘使達官貴人們前來賭馬。那些人一擲千金,毫不在意。青草的香甜在四周縈繞,大宛的赤驄,伊犁的紫騮,菟峪渾的雪駒,哆瑟的菊花青,經過了一冬的保養(yǎng),匹匹昂眉吐氣,蓄勢待發(fā)。看臺上的老爺們,舉著千里鏡,關注著自己心儀的馬匹,福晉們在另一處,學中原的女子,在面上掛著一塊薄紗,以示矜持之意,她們紛紛對這一場賽事發(fā)表著自己的見解:
“你們看廉王妃她們幾個頭上的發(fā)箍,閃閃發(fā)亮的,不知道從哪里做的?”
“啊,這個叫做蟬翼花,用彩絲漿出來,再鑲上水精,聽說費工費料,老板只能限量的賣,不是有錢就能得的。”
“我方才去和幾位王妃說了幾句,九福晉的花箍子上面有一只蝴蝶,翅膀上面還繡了梅花紋路,真是精巧。我看她們幾個穿的宋錦里面有隱隱的金線,今年的松鶴紋啊,仙鶴都有個冠子,且只繡松針,不要枝子了。牡丹團艷呢,改做粉紫色了。九福晉穿的那個裙子叫做魚鱗裥,十福晉那個袖子叫琵琶袖?!?p> “這樣啊,那我們也去做幾身吧,你明個有空嗎?咱們去茜色坊轉轉……”
“十福晉戴了一副翠玉珊瑚好柿成雙的耳墜子,有點像蒙古風格,和她的珍珠七翟流蘇冠看上去像是一套呢,可她說這耳環(huán)是今年新作的呢?!?p> “我還有一些珊瑚,哎,過幾天也去做一幅,我想做六只,用金環(huán)……”
“廉王妃的面紗也與眾不同呢,那是什么料子啊?!?p> “不過是普通的雪紗罷了,角上繡的是一只湖色的開屏孔雀,只是她皮膚白,襯的好看?!?p> “你們別在這瞎學了,廉王妃就是臉上掛一片麻袋布也是好看的,你們看她那風度,又穿著鵝黃色的衣袍,多像個女王,任是誰也比不過的?!?p> 這一次大家多數押一匹叫做“白玫瑰”的寶馬。此馬通身雪白,背毛緋紅,人人稱道,已經有好幾年獨占鰲頭。
欄桿掉下,眾馬發(fā)力疾馳而出,人們紛紛站起來探出身子大呼小叫,到了最后一段,白玫瑰眼見就要奪勝,突然一匹黑馬格外發(fā)力,竟搶在了前頭,博得頭籌。
十福晉氣的直跺腳道:“這個馬師是怎么搞的,我八歲的時候也騎得比他強,早知道我上去了,你們賠了多少?”
九福晉拍手笑道:“我倒賺了,昨個我打探到這匹新進來的黑馬有些潛力,故此也押了一些,白玫瑰我也押了,雖然我押的少,可架不住賠的人多啊,因此我今個賺了?!?p> 十福晉道:“你這是什么押法,聽都沒聽說過?!?p> 九福晉道:“這幾次我都是和馬場老板商量好這么押的,這樣有個好處,雖然贏不了大錢,可是也賠不了大錢,總的算下來,還是贏了不少,無論哪一匹馬,都有可能沖到前頭不是?看準幾匹分開下注,總能套中一匹。一網子下去,總有放空的時候,所以要多備幾個網子才是?!?p> 十福晉怨道:“你為何不早說呢?”
九福晉笑道:“知道的人多了就不靈驗了。明個我做東,派車去接你們來我們西郊的園子里頭,好好揮霍一日可好?”
八福晉道:“也好,明個我和十弟妹就去散一日,不如去壽皇殿,把十四妹一同約上吧?!?p> 十福晉道:“我倒是去過兩次,見她愁眉不展的,也不肯出來玩,想必是約不出來的?!?p> 九福晉道:“她倒是癡情!聽說十四弟在西寧的那一年,連魂都被勾在那里了,至今還沒有醒呢。”
十福晉道:“怎么也不見皇上和宮中的娘娘們呢?理應出來‘與民同樂’才是啊。皇父在的時候,每每也帶幾位妃母額涅出來狩獵踏青呢。”
八福晉笑道:“老四的騎射功夫稀松平常,怕出來現(xiàn)眼唄。再說他誰都不信,非要自己個振死扒活的干這干那,哪有時間出來?也活的太沒勁了,娘娘們也只好跟著沒勁。我看十弟妹你也不用這么心疼,不過是玩兒,不論輸贏圖個高興,老十又不會怨你的。”
十福晉道:“他不怨我,也是我們的錢,能不心疼么?——那么九哥想必也賺了錢吧?!?p> 九福晉道:“我們兩口子一向是各玩各的,他的輸贏我不知曉,我贏得也是自己的私房錢,他無權過問的?!?p> 那邊廂允?拍著欄桿大叫:“壞了壞了,我全賠進去了,都怪八哥今天沒來,若是這白玫瑰由他親自駕馭,又怎么會輸呢?!?p> 允禟的太監(jiān)一會兒跑過來道:“打聽到這是芳汐商人的寶馬,名叫‘黑旋風’?!?p> 允禟大怒,問道:“老板為什么要放芳汐人的馬進來?”
何玉竹說:“老板說了,銀子多的說話,管他哪里來的馬?!?p> 允?也發(fā)了火,道:“我們兄弟在這里捧了多少年場,如今見錢眼開,翻臉不認人?!?p> 允禟道:“算了,弟弟,一點小錢,不計較了。哥哥如今,連汗阿瑪許給我的貴州官員的任免,也叫隆科多奪了去,這才叫人上火?!?p> 允?道:“真是流年不利,事事不順,又蝕財了?!?p> 二人癱倒在座椅上歇了一會,允禟道:“兄弟,你剛才說的話有點意思,不能坐以待斃啊,竟教這畜生搶了先機?!?p> 允?會意道:“只要它還伸蹄,就可以給它使絆子?!?p> 允禟道:“哼!重要的是,大家都沒了錢,心里都不痛快,若是白玫瑰,大家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是啊,大家現(xiàn)在感到極為的不好過,從前康熙皇上給的那些個恩典,如今裁撤的裁撤,查抄的查抄,好好的日子就這么給毀了。
這位雍正皇帝,在他人生的頭三十年里,也和其他皇子一樣,認為胤礽繼位那就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于是他樂于做一個閑散安適的皇子??滴醮髾嗒殧垼挥胸返i曾經在康熙親征噶爾丹的時候監(jiān)過國,其余皇子們就是爭著陪父親出巡什么的,好表現(xiàn)自己的孝心。
余者時間,胤禛就在自己府里弄自己的愛好,琴棋書畫,佛道儒學,詩詞歌賦,樂在其中。原想就這么安樂一生,康熙四十七年,五十一年,太子兩度被廢,自此改變了康熙大部分年長皇子的命運。經過了十幾年的搏擊,胤禛幸運地登上帝位,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最樂于和擅長做的事,就是做皇帝,他甚至為自己從前安樂一生的想法感到羞愧。人生的大半已經虛度了,胤禛希望自己能夠建功立業(yè),好對得起把大任交給他的父親,于是他夜以繼日地忙碌起來,希望一振頹風,改觀朝政。
許是受了佛道的影響,他個性冷淡,在位的十三年里,沒有一位妃嬪受到過降級罰俸的處分,因為大家?guī)缀踹B他的面都見不到,自然不會犯什么錯誤了,于是她們成了皇位后面應有的擺設。
他喜歡音樂,對于制琴編譜都頗有造詣,卻不喜歡鬧哄哄的宴會。他喜歡園林,就親自設計,將自己的圓明園擴充一番,卻不喜歡出巡。除了陪父親出去過寥寥數次,登基之后,他就沒怎么離開過紫禁城。
他在做皇子的時候,就體察到這個龐大的盛世后面有著種種的弊端。清朝入關之后,保留了明朝的那一套官僚運作體系,康熙皇帝認為,漢官自有他們的道道,若去橫加整治,反倒生出事來,比如亙生在官員微薄薪俸之外的各項捐派,只要不過分,就由他們自行操作,各處都加派了滿官,盯著他們就是了。
可是雍正皇帝知道,薪俸低到地底,就難保這稅那費不高到天上,官僚的貪欲是沒有止境的,背后是不可忽視的黎庶之苦;何況滿官很快地浸染了漢官的那一套,以他們粗魯短視的民族性格,學習起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是嚴重威脅帝國的雙重危機。
登基之后,他每天忙著和大臣們討論改制的舉措、錢糧的流通、八旗的生計、各地的欠豐,史學家評述道:“自古帝王之勤政,未有及清世宗者”。
這位皇帝還喜歡干預司法獨立,他深知那時候司獄官的弊病“既畏刁民,又善和泥,既不肯從速結案,又不愿太分皂白”,因此舉凡刑部呈上來的案子,他都要一一仔細檢審,將其中邏輯不通的、合法不合理的案件發(fā)還重審。且嚴格定例,審案不得拖延時日,以防留給官員乃至獄卒們舞弊的余地。
皇帝以為“治獄之道,貴乎得平,司刑之官,在乎執(zhí)法,以一罪而引兩律,則為執(zhí)法失衡,刑獄失平”。于是他將各年、各地間的同類案件進行比對,如有同案不同判的,也要詳問原因,如果屬于判案官員的失察,輕者責問,重者追責。因此每年到了秋決的時候,刑部的官員們就頭皮發(fā)麻,生怕皇帝從中找出茬子來。
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獨自打開一份份奏折,對著他的臣僚們嬉笑怒罵,便覺得十分歡樂。在他的身上,冷酷無情和熱情似火奇特地結合在一起。他以訓誡臣工為己任,常常在上諭中大篇幅地講述為人處世的道理,筆者在此羅列一段,以供讀者參詳。雍正五年九月,浙閩總督高其倬上奏辦理鹽務,雍正回復如下:
觀汝辦理諸事,必先將兩邊利弊各自敘述一番,方欲興此一利,而又慮彼一害;欲除彼害,不舍此利,輾轉猶疑,毫無定見。如此則天下無可辦之事也!夫人之處事,猶如行路,斷不能自始至終竟遇坦途,既無風雨困頓,又無山川險阻。古人所謂“行路難”,大有深意。每做一事,他人之阻撓已須應對,更何堪自身百般糾結,如蠶吐絲自縛其身?做事當審度后擇一好處而行之,其余利害是非,無須左顧右盼,一切擾亂之人,不為其纖毫搖動,操堅忍不拔之志,必有成就。事成之后,害變作利,非變作是,無知阻撓之輩自然收聲。
他的言辭具有哲理,引人沉思,三百年之后,當你閱讀這些文字,依然可以用它作為人生的座右銘。
留存于今的奏折里面,不乏官員因為侵吞挪用而被抄家扣俸的折子,“抄家皇帝”果然名不虛傳,怪道他招很多人恨之入骨。那么這樣一位宅男皇帝,是如何做到未出京城半步而天下治的呢?究其秘訣,除了以密折構建起一張強大的情報網之外,凡地方省府州縣之任,必得于上任前后,擇機進京陛見,皇帝認為“與其甄別于既仕之后,不若詳慎于未仕之前?!被实弁ㄟ^和他們的對話,了解他們的品性和能力之后,才會慎重地把他們派往各地。合計天下有一千多個縣,怪道這位皇帝說自己甚至沒工夫去見后妃皇子。
這一天晚膳之后,太監(jiān)呈上綠頭簽,上書知縣錢以瑛覲見,宣了此人進來,太監(jiān)退了出去。錢以瑛行了大禮,又敘了幾句稱頌的套話,雍正便問其治內情形。
錢以瑛略略敘述,不過風調雨順,盜匪無跡爾爾,也無甚特別之處,雍正將他勉勵一番,正要令他退出,錢以瑛卻道:“臣有三大良好建言,還望圣上采取?!?p> 雍正道:“說說看?!?p> 錢以瑛道:“如今民間單身少男子甚多,衣食不周,凄慘若犬,而寺廟之中,乃有女子青燈古佛,荒廢青春,以釋教之由,荒廢儒家倫常。臣以為理應讓天下尼姑皆還俗嫁人,滋生人丁才是?!?p> 雍正道:“那你說說,天下為尼者有多少人?”
錢以瑛道:“臣以本地情形度之,加以衡量人煙多寡,香火盛衰,算來全國為尼之人當不下萬人?!?p> 雍正道:“我國家治下有兩千萬人之眾,有一萬女子為尼,何至大驚小怪?昔年三武一宗之時,人口減退,賦稅不濟,而為僧尼者竟有百萬之眾,其中又有借佛法之由行作亂之事者,方才有勒令還俗之事,如今此議甚為不妥?!?p> 錢以瑛又道:“今觀國中女子,身處盛世,衣食不愁,乃不愿盡人婦之責,又恐生育之痛,以及‘保大保小’之傳言,有年近二十仍不嫁者。臣以為,若女子不嫁,人丁不興,則小民衣食住行取用皆少,乃至百業(yè)不振,賦稅減額,此為一患也?!?p> 雍正道:“那你說說,對于這些不愿意嫁人的女子,該當如何?”
錢以瑛道:“臣以為應該加以重罰,二十不嫁罰銀十兩,三十不嫁,罰銀百兩……”
雍正道:“聽你所說,甚是新奇有趣,可還有么?”
錢以瑛道:“臣見民間偶起爭持,有為幾十錢者,若無人干預,竟有為此爭打乃至傷亡者。臣以為,不如動用公庫,賞他們幾十文,免了爭打訴訟,則地方更為安定?!?p> 雍正問道:“若二人合伙欺詐,佯做爭打,這錢你也給么,倒是一條好生計?!?p> 錢以瑛“這……容臣再詳加考慮,完善此策,獻與皇上?!?p> 雍正竭力忍住笑,覺得腸子都抖疼了,說道:“念你為國如此殫精竭慮,我自會安頓你個好去處,回去候旨?!苯又鴵u鈴子令太監(jiān)傳下一位。
太監(jiān)遞上綠頭簽,原來是步兵衙門的郎官前來奏事。那人說道:“啟奏皇上,皇上令在五城增加巡差,協(xié)助兵丁巡城。臣等已經將人員分派好了,巡查之法臣等擬定:遇有違法鬧事人員,由巡差上報各城御史,御史與坊管核查之后,派出兵丁捉拿滋事之人。這是折子,呈請皇上御覽?!?p> 雍正道:“巡差既然遇到滋事人員,為何不就地捉拿?”
那人道:“臣等如此擬定,皆因巡差只是協(xié)助安防,不該有拿人之權,且萬一他們徇私拿錯了人,滋擾民生,御史與坊管難辭其咎,因此還是慎重的好,不可讓巡差擅自行事?!?p> 雍正問道:“我問你,巡差所巡查的,有些什么事?”那人連忙答道:“主要是私行買賣黃銅、服飾僭越、劫持盜竊、宰殺耕牛、聚眾賭博、打架斗毆、酗酒鬧事……”
雍正道:“巡差的職責,乃是確保五城治安良好,若是像你所奏,等你們三層兩道地報告上去,批示下來,再行捉拿,想必黃牛已被肢解,黃銅已被藏匿,賭博已經散場,盜賊已經逃竄,僭越服飾之人,早已換了裝束,酗酒的人,可能酒都醒了,打架的人,可能已被打死了一兩個。你們再去拿人,是不是太晚了?三尺童子都知道的道理,爾等為了所謂規(guī)程,竟視而不見。無非是害怕承擔責任,故此悠悠忽忽,著再議?!?p> 那官員諾諾,雍正又問道:“最近我翻看刑部的案子,發(fā)現(xiàn)很多斗架之人,都是在步軍衙門或是刑部傳審的時候殞命的,莫非有濫用私刑的?”
那官員連忙答道:“臣所在步兵衙門絕無此事,皆因有許多傷重之人,在驗傷的過程之中,想是有些顛簸,故此殞命。”
雍正問道:“那么你們是如何驗傷的?”那人答道:“遇有重傷不能行走之人,或令人扶掖,或放置于門板之上,先由校尉驗看,再由衙門驗看,最后報呈統(tǒng)領,若有需要交刑部審問的,便交給刑部。”
雍正問道:“漢唐所定《斗毆保全條令》,說來聽聽?!蹦翘霉贊q紅著臉道:“臣知道,若有斗架之事,許毆者先行救治傷者,以傷情定毆者之罪,若不能救治,則以傷殺論處。只是……臣等在衙門時,討論過這個條令,以為是舊例,不合現(xiàn)在引用。”
雍正道:“那么重于命慎于刑爾等總該時時記得吧。你們這樣抬過來顛過去,再著些風,重傷之人有幾個能活的?像你們這樣只顧自己照章辦事,而不顧傷者死活的,豈不是枉送了許多性命?雖是愚民好勇斗狠,也不該如此草率。爾等若再一味因循如此辦事,定要將爾等一一問罪!”說著將條呈扔下來,嚇得那人撿起來叩了頭連忙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