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去到和妃宮里,里面靜悄悄的,便叫丫頭們不要驚動。繞到竹屏之后,只見案上的瑞鶴御香,裊著一絲余煙。和妃在榻上側(cè)身而睡,只腰間覆著一層軟紗,頸下嬌骨勾魂,胸前荷尖誘情,攬著一只煙竹筒枕,兩只手交錯垂在榻外,指若瘦筍,合如修蘭。那筒枕將一邊臉頰擠住了,嘴唇也微嘟起來,癡情流露。肩兒高高的,腰兒細細的,連著一幅圓圓的扇面,長長的腿兒疊起來,一對圓坨坨的腳,齊齊的撐著十片小小的晶甲,形若琵琶妙臥,態(tài)若巫山夢沉。忽見她翻身梭展,將一只手臂離了竹枕,長長地甩到腦后,依舊將一邊的臉頰倚在手臂上,枕上身側(cè),青絲流瀉,隨形會意,畫不能描。
雍正除去外衣,在她一側(cè)躺了,將那只筒枕輕輕抽出,換上自己的臂膀,和妃便醒了,轉(zhuǎn)過來抱住他的手臂,惺忪著眼喃喃問道:“你如何在這里?!?p> 雍正道:“剛才召見了兩個人,前一個乃是奇人,所奏之事,可以載入史冊——晚間再同你細說。后面是步軍衙門的,如今舅舅辭了步軍統(tǒng)領(lǐng),那里有些亂了章法,還需好好調(diào)整才是。說了半天,倒困了,好容易將他們打發(fā)走,想找個地方歇一歇。”
和妃問道:“舅舅好好的為何要辭了步兵統(tǒng)領(lǐng)呢?”
雍正道:“辭了也好,彼此都放心些?!?p> 和妃心下疑惑,又不好問。
雍正道:“對了,最近分給你的那個小丫頭如何。”
和妃道:“真是一幅好針線!必定是皇上覺得我的繡活實在太差,看不過眼,故此派了來?!?p> 雍正嘆道:“果然小人不可施以恩情,何況說起來,你的繡活也并不差?!?p> 和妃道:“真的?”
雍正笑道:“似她那樣巧的,就是繡一萬件,也是平常;似你這般蠢鈍的,繡出一件,便要引為神跡了?!?p> 和妃被逗笑了,雍正又道:“這丫頭不僅針線好,且說話還十分有趣呢?!?p> 和妃眉頭輕挑起來,兩只眉勾兒似斜月下引,勾動起眼角的風情,對雍正道:“既然皇上覺得有趣,何不分給自己呢?”
雍正道:“眼睛還沒有繃圓,就急著吃起丫頭們的醋了?!?p> 和妃道:“妾身如今領(lǐng)會了賢德之道,只要皇上喜歡,妾身立馬獻給皇上。”
雍正道:“哎,明明是我的人,你卻現(xiàn)拿來做人情,真真豈有此理。”
和妃道:“快睡一會吧,誰知道一會兒醒來又有什么事?!?p> 雍正道:“說著說著,又不困了,天快涼了,不要再抱著竹枕睡了?!?p> 和妃起身取出一件物事塞進雍正懷里,雍正舉起來一看……問道:“這是……兔子?”
和妃道:“嗯?!?p> 雍正將那靠墊翻過來調(diào)過去看了一回道:“這一定是月宮里面的兔子?!?p> 和妃道:“為何?”
雍正道:“月亮是扁的嘛,這兔子在里面住得時候長了,故此這身子,鼻子,嘴都壓扁了?!?p> 和妃贊道:“皇上說的甚為有理?!?p> 雍正道:“你倒好意思認,我就沒見過比這還砢磣的兔子?!?p> 和妃從床里又拎出來一只小的來,雍正撐不住笑起來道:“我方才的話說的早了?!?p> 二人正一人抱著一只兔子玩笑,忽然時辰鐘鈴鈴作響,雍正道:“明個查看兵器營,簿冊應該送過來了,我去看看?!焙湾ζ鹕硭痉?p> 這一日該到兵部檢視武器之時,兵部尚書車多祿陪同雍正看驗,到了巳時過半,雍正并無歇息之意,眾人不敢怠慢。雍正見一個兵丁所持的槍有些不同,便走近細看,道:“你這纓子顏色比別的艷麗些,不細看倒看不出來,這纓子下面有個‘秀’字,是什么意思???”
那兵丁答道:“這是奴才心上人的名字?!?p> 雍正笑道:“就是纓子有些亂了?!?p> 那兵丁忙用手將那纓子撲騰幾下。
雍正稍稍坐了坐,又至下一處,看了一會兒,雍正見一個兵丁所持的槍有些不同,便走近細看,道:“你這纓子顏色比別的艷麗些,不細看倒看不出來,這纓子下面有個‘秀’字,是什么意思啊?”
那兵丁答道:“這是奴才心上人的名字,這纓子也是她親手做的?!?p> 雍正笑道:“就是纓子有些亂了?!?p> 那兵丁細看那纓子,用指尖輕輕將纓子撫弄好。
雍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兵丁答道:“奴才蒙古旗奎木氏狗兒?!?p> 雍正問道:“奎木狗兒,我問你,如果此時你的心上人秀兒被人借了去,你心中會如何?”
奎木狗漲紅了臉答道:“回皇上的話,奴才心里頭會萬分難過!”
雍正道:“那你從此之后需記住,作為一個兵士,對待你的兵器,也要如對待心上人一般,不可再教人借了去?!?p> 奎木狗握緊了槍低下頭道:“奴才記住了?!?p> 雍正對一邊愣住的車多祿道:“這一處看完了,鎖上這里的大門,一個不許進出,看下一處。”
車多祿只得鎖了大門,拎著鑰匙,果然下一處查出許多短缺來,車多祿跪地請罪,雍正道:“方才所驗,有該修補的武器沒有修補,是否發(fā)放銀兩不足,又或是被人挪借?還有兵丁將兵器典當出去,是否家計困難,又或是賭博吃喝所致?一律明白回奏。”
雍正對于攤丁入畝之策,尚有疑慮,于是次日召九卿面議。小書辦將大家引入鳳嘹館,何卿問道:“為何在這里?皇上呢?”
小書辦答道:“皇上尚有要務(wù)在身,命大家先議,不必等他,有什么意見,記下來就是了?!?p> 小書辦備好紙筆,于是大家有的就坐,有的就四處瞭望起來。車、譚二卿見有一面彩玉鑲嵌的詩畫四漆屏,便去觀賞,車卿念道:“兩個黃鸝鳴翠柳……”
譚卿道:“此詩不通,黃鸝翠柳乃是春天,嶺上白雪又是冬天,既是東吳之地,哪里來的千秋之雪?一定是有人偽托杜甫之作。”
車卿推了推道:“這屏風竟是定住的,與立柱聯(lián)結(jié)在一起,巧妙巧妙。這詩通不通且不論,有個關(guān)于此詩的故事你可聽過?……從前有個聰明的廚子……”
小書辦禁不住提醒道:“二位大人,皇上還等著大人們拿出意見呢,就請入座吧?!?p> 二位大人坐下來,太監(jiān)備好云霧茶,灌了水退了出去,因是冬天,一時水汽繚繞。白卿道:“這茶的味道不比從前柔和了。”
胡卿笑道:“這都是皇家的恩典,你白白喝了卻還嫌。這云霧茶出自百仞,從那云窩霧洞里面吸取靈氣,形如玉梭,味如蒔蘿,最能醒神,否則今日之議何來頭緒呢?”
閆卿取起來上諭道:“這‘攤丁入畝’,我記得從前圣祖時福建總督滿保就提過一次,圣祖說,各地情形不一,若攤丁入畝,恐有稅增稅減不勻之事,萬一因為田稅引起紛爭,會引發(fā)地方混亂,不妥不妥,為何如今又提出來了?”
白卿道:“還不都是那李維均,新官上任三把火,定要引人注目,好給年大人長臉唄。”
傅大人道:“他倒不怕閃了自己個的腰,他直隸一帶,俱是皇田,這攤丁入畝,明擺著難為各位王爺,誰還敢多收他們的不成?”
閆卿道:“那可難說,李維均因為丈量田畝受到阻礙,便懲治了幾個皇莊莊頭,皇上十分贊賞,由此看來,皇上并不給各位王爺面子。”
胡卿道:“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對于先皇制策,不應改弦更張,我看此事罷了罷了?!?p> 傅大人道:“我看皇上心意已定,不如順著他的意思寫好題本交上去不就得了?”
何卿道:“唉,對了,就讓吉士館的新科進士們?nèi)M,這可是他們露臉的機會,必定能援引典例,令皇上滿意,我等何須費心呢。唉,就比如這位小書辦,你可有什么意見,若寫得好,蒙皇上賞識,升一級豈不更好?”
小書辦道:“皇上隨時會來,列位大人不要開玩笑了?!?p> 這時那藍大人施施然方踏進來,倪卿道:“你又來遲了,害我們等了你很久呢?!?p> 藍大人道:“別擱我在這扯,你們開始說正經(jīng)的了嗎?我就是早進來也不過聽你們擱這閑扯罷了。你看看,這車大人都快睡著了不是?”
車卿坐好了身子道:“這攤丁入畝,與我兵部何干?我不過是來充個數(shù)。”
倪卿道:“怎么不關(guān)兵部的事,你兵部好賴還有屯田的事,將來變?yōu)槊裉镆参纯芍?,這與我工部何干?”
傅大人道:“既要攤丁入畝,你工部的泥糊不好河堤,淹了良田,那找誰收稅去?到時候人也跑了,田也沒了,再攤到何處去?”
眾人呵呵笑了起來,藍大人道:“這‘攤丁入畝’不就是張居正整的那‘一條鞭’嗎?他那前就沒整明白,自打我朝入了關(guān),世祖爺、圣祖爺在的時候,每過幾年就有人提出來,都沒整成,這咋又有人整這事呢?你們想想啊,按啥攤?我比個例子啊,這各省的數(shù)量我手里沒有,老傅你回頭把你們戶部的數(shù)拿出來核計核計。要按地攤,浙江省和貴州省田畝差不多,浙江人多,一畝地就算攤十個人丁吧,貴州省呢,一畝也就攤一個人丁,這浙江憑啥多攤啊?我人多怪我咯?要是按原定的稅往里攤?cè)硕?,人浙江省本來交的稅就多,再攤上人頭稅,咋,我錢多有罪???”
閆卿道:“對呀對呀,這天下丁口皆受皇恩,若有人因為窮就不用上稅,不就越發(fā)游手好閑?這沒道理啊,到時候閑起來打架斗毆,不還得我刑部解決?這田畝里平白又多了人丁稅,教有地的窮民如何是好?到時候這田地成了燙手山芋,無人肯買,全都荒蕪了如何是好?唉,譚大人,你家娘娘可知道皇上是何心意,既已定了,為何還召我們前來商議,你若能打聽出來,我們照著皇上的意思擬定,免去許多周折?!?p> 譚卿道:“唉,我也沒有消息啊,皇上的事,怎會與婦人商議,想必怡王和隆大人深知,不如有時機去探探口風再說吧。唉,這許久了,我看皇上也不過來了,不如我們都散了吧?!?p> 眾人稱善,方起身時,忽聽那屏風咯咯作響,有起栓之聲,屏風扇開,皇帝走了出來,九卿一見,恨不能墻上再開出九個縫倒好,只得行禮。
書辦奉上記錄,雍正撿有用的看了道:“國家定制國策,與小民生計利害相關(guān),民間盼一良策,如盼甘霖雨露。爾等食國俸祿,卻在此喝茶聊天,惟以迎承上意,推脫敷衍為己任,都不知羞嗎?閆遼思,你方才所說,攤丁入畝之后,有地的窮民如何是好?我來問你,既然有地,能叫做窮民嗎?若一人有米,能餓死嗎?寫一道折子上來給我解釋清楚!我看爾等方才議得十分辛苦,我自忖年紀不老,精力尚可,不如爾等之職責,皆由我勉為代勞如何?爾等亦勿需如此耗費心力,都回去頤養(yǎng)天年豈不更妙?”
眾卿慌忙七嘴八舌的認錯,雍正又道:“車多祿,你說戶部丁畝之事與你兵部無干,那就說說與你兵部有干的,昨日檢視兵器,各庫均有短少缺損,甚至有典當兵器之事,我不信此中情由你不深知,你打算如何處置?”
車多祿戰(zhàn)戰(zhàn)兢兢,連忙取出一本折子道:“臣昨晚羞愧不能入睡,決意痛改前非,擬定出了幾條大計,恭請皇上御覽。臣今后一定抖擻精神,不敢再有負皇恩。”
雍正翻閱起來,車多祿道:“臣有負圣恩,請皇上責罰,臣甘愿領(lǐng)受。”
雍正看完,臉色緩和下來,道:“如今武備松弛,文職敷衍,非大力整飭不可,看你的折子寫的很是明白,若早如此用心,怎會有昨日狼狽之事,就許你戴罪立功,若再有徇情敷衍之事,休怪我無情!藍德亨!”
藍卿道:“微……微臣藍德亨在此,方才胡言亂語,還請皇上恕罪?!?p> 雍正道:“藍德亨遲到固然有錯,可是他沒進來時,你們幾個的確是不知所云,離題萬里。九卿議事,理應即時會齊,只論公事才對,爾等方才東拉西扯到哪里去了?念你廢話不多,且能說在點子上,且饒過你。看來此事你也心下盤算過。自即日起,你便前往戶部,協(xié)助傅希儉調(diào)取近年來各省田畝、人丁、賦稅之記檔,好好籌算一番,看看這攤丁入畝到底如何,再議該不該行。你們其他人呢,一會兒準備找誰去打探消息,或是捉刀代筆???”
眾臣連說不敢,雍正道:“限爾等兩日內(nèi)拿出自己的意見,若有不實之處,是爾等自找,不與我相干!”
說著雍正踏出殿外,心中暗想:看來這九卿議事,湊在一處只會誤事,有瞻顧情面不敢爭辯的,有顧慮重重不敢講真話的,有惰于思考隨聲附和的,定要改一改才是。
雪鴉伴著和妃在花園散步,雪鴉道:“娘娘您看,那邊是皇后娘娘為皇上新選的格格們?!?p> 和妃循聲望去,只見姹紫嫣紅,分外妖嬈,雪鴉道:“聽說皇后娘娘原來選了幾個世家女子,其中有個佟佳氏,還特別漂亮呢,誰知道皇上卻都沒有看中。娘娘你看那個穿藕色衣裳的,胖墩墩的?!?p> 和妃道:“又胡說了,人家只是豐潤而已,看起來團團都是福氣?!?p> 雪鴉笑道:“那她也不該穿淺色的,看她的胸前,就像要跳出來了似的?!?p> 和妃頓覺自己胸前矮了半截,以致于心塞氣短,連忙用手按住腔子,方覺好些。
和妃端來一個簽盤,卻不是常用的那個,里面的簽牌都是新的,每支上面都是大大的四個字,和妃道:“娘娘們都在圍房里候齊了,皇上有了新寵,我們既為皇上高興,又免不了為自己個擔憂,故此大家要皇上猜一猜這些謎語,看看皇上心里面到底還記不記得我們。”
雍正嗤笑道:“雖然這字體是你的,恐怕又是樂水的鬼主意——這一位‘惜墨夫人’,一定是年妃了,她字體如人,纖(xian)細秀雅,最能省墨;酥魚……酥魚夫人,不就是你么,你難道以為我忘了?你這樣也太明顯了,生怕我選不到你吧?!?p> 和妃將自己那一支攥在手里道:“既如此,就算我作弊,你再選。”
“‘花間夫人’,花間一壺酒,這一定是耿妃了。這‘落湯夫人’是樂水,一次大家相聚,她記錯了時辰,結(jié)果又下起來急雨,她水淋淋地就跑來了,把大伙兒都弄笑了?!蛉恕?,呵,又不吃飯又束腰的,除了郭貴人還有誰呢?這‘報春夫人’該是蘇格格,就屬她最愛喳喳叫?!庇赫槠鹨恢С烈髌饋?,“‘夜來夫人’,我倒也有許久未見了,‘露草不期竟花朝(zhao),惟愿東風一回顧’唉,她的幽怨之情,可以想見?!?p> 和妃道:“你竟猜的如此之準,連詩句都一絲不差。”
雍正道:“這是她花費功夫琢磨出來的,詞意俱佳,所以記得,你不是也稱贊過嗎?”
和妃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是如何猜到的,這‘夜來夫人’又有何典故呢?”
雍正笑道:“你有你的秘密,她也有她的秘密,就請她進來吧?!?p> 和妃道:“你還沒有猜完呢,剩下的猜不出來了吧?”
雍正笑道:“一次都猜出來,豈不是顯得爾等蠢鈍,要每天慢慢地猜中方才有趣?!?p> 于是和妃便去傳旨,一時果見華夫人身著一襲素縐梅枝裙,頸上系著紫珠梅花瓔珞,發(fā)髻上戴著花絲嵌紫鴉石雙鴛鴦,用一把透紗繡紫草蝠頭扇掩面,只露著帶笑的眼睛,裊裊婷婷立在地下,妙似凝霜秋起,幽若香草夜來,二人便一笑攜手而入。
雍正登位以來,煩惱之事甚多,內(nèi)有兄弟掣肘,不愿意教他重分餅餌;外有權(quán)臣驕傲,據(jù)擁立之功,行一己之私。不遠處的景陵,允禵雖是一母同胞,卻始終不肯俯首為己所用。且跟著允禵之人,每每與范時鐸等看守的人針鋒相對。允禵的下人四德,曾經(jīng)口出狂言道:“你們這些人大約看著我們爺沒時運了,都想欺負我們,你們且等著,若是我們爺?shù)搅说弥局畷r,把這些人都殺了。”被范時鐸舉報上來,雍正看了不樂,于是召來允禵訓話。
雍正道:“從前罰你去看守景陵,一則為了讓你彌補孝道,二則希望你能夠靜心收氣,繼續(xù)效力朝廷,誰知道你不思悔過。如今又知道了些你前面的事,若是再寬宥與你,連我也無顏對列祖列宗,宣旨。”
太監(jiān)念道:
查十四皇子胤禵,于青海履行軍務(wù)期間,深負皇恩,行為不檢:與和碩部公主私相授受,始亂終棄,有損國體,有礙部族和誼;于行軍之時,不理軍務(wù),動用國孥,肆行游樂,私以軍費饋贈不法人等,疏于料理軍政,以致軍中各級均有虧空等事,竟達數(shù)百萬兩之巨;下屬蔡懷璽,意圖不軌,私傳書信,露悖逆之意,妄推舉之心;其余隨侍人等,言語狂傲,目無朝廷??梢娫识_心懷不滿,縱容下屬至此,特旨自即日起嚴加看守。圣禮有云“門內(nèi)之治恩掩義”,朕依舊望其善加悔改,朕于兄弟可謂仁至義盡矣,若有再犯,斷無姑息。
允禵聽了別的尚可,唯獨聽到暮瑟兒,如何忍得,便覺血淚上涌。道:“別的罪名,無論如何是我的下屬犯事,我無話可說。唯獨對于公主,臣弟初心未改。當初為了孝義,不得不忍心分別。如今既然父母已去,斷無留戀之處,且又多了兄弟猜疑。既如此,臣甘愿解為庶民,求皇上準我定居青海,與公主廝守終身。”
雍正道:“怎么你為了一個女子,終于甘心俯首稱臣了嗎?可見心中只有色欲,竟無國家?;闹嚕『痛T公主已為人婦,你前去橫加拆散,豈不是要引起邊部禍亂?萬萬不準!且你身為汗阿瑪之子,輕易就要遷入異族,歸于庶民,實為不忠不孝之舉。你可知道不論治國治軍,經(jīng)濟乃是第一要務(wù),你署理青海那幾年,竟弄得虧空至此。如今我想若是讓他們賠補過了頭,又恐怕動搖軍心,若全無賠補,國法軍紀何在?故此只有從汗阿瑪所節(jié)省出的內(nèi)府銀兩和我的私庫里面拿出來近百萬兩,補上青海的一部分欠缺。我已經(jīng)做到如此地步,你竟毫無悔過之心么?”
允禵似乎沒有聽進去似的,只是淡淡地說道:“汗阿瑪在的時候,從不算這些帳。”
雍正聽到這話,頓覺心涼了半截,他想起來由于康熙晚年惰政,以至于自五十六年興兵以來,各省輸出的軍需都沒有嚴格地去戶部奏效,如今才翻查前賬,后任找前任還賬,兒子替老子還賬,弄得人人怨恨自己,而自己不也是在替皇父補欠賬嗎?
雍正瞇起眼嘆了口氣,不想再說下去了,只說道:“你畢竟與我一母同胞,與他們不同,無論如何,我還是望你改弦更張,你且在此閉門思過,不得在胡言亂語?!?p> 晚間和妃擎起一個奏事折子,笑道:“快看看這個?!?p> 雍正見上面寫道:
鑲白旗副都統(tǒng)奴才答澀謹奏:
奴才答澀無事啟奏。
和妃道:“既然無事可奏,寫什么折子呢,這不是浪費紙張么?”
雍正道:“你有所不知,八旗事務(wù)繁多,弊端叢生,因此我要每旗正副都統(tǒng)每月寫折子上來,一則了解他們操練生計等事,二則看看他們對于整頓旗務(wù)有何見解。”
和妃道:“有許多人是不善署文的,何況他們都是武職,想必你如此下旨,他們都在家撓頭呢?!?p> 雍正道:“是啊,聽聞如今在八旗里面,許多都統(tǒng)把上折子視為大苦大難之事,要么就寫點雞毛小事上來敷衍?!?p> 和妃笑道:“我記得有那么幾個折子,還挺有趣的。比如那個《禁止在京中燃放煙花爆竹》,還有那個《應于京中遍植垂柳以備乘涼》,還有《制定二車相遇如何退讓之禮儀》,一看就是充數(shù)的?!?p> 雍正道:“這個答澀,倒也實誠,寫不出來就是寫不出來。前一陣子我還召見過,特意囑咐讓他遞個折子上來的。我又不是要他們寫漂亮文章,不過像書信一樣,大白話也使得。重要的是他們理當居安思危,不再得過且過才是?!庇谑撬峁P寫到:
身為一旗副都統(tǒng),因何無事可奏?難道每日無事可做?如此便為瀆職;
朕要爾等上折,正為集思廣益,此時不奏,更待何時?
此奏折是朕提醒你后,你才勉強上奏,依舊言無一計,罪同抗旨;
你是不是要看過眾人的折子,取其美,去其劣,再行上奏?如此狡詐,朕不喜歡;
如果明明旗中有事卻藏著掖著,是為欺君之罪;
要么就是懶得思索,不肯為國家效力,如此便為不忠;
經(jīng)朕如此垂詢,還不殷勤上奏,是為大不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