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青色的馬車緩慢的行進著,元香直著身子端坐在車角,面色懨懨的,一眼也不肯去多看那身后的雁北城。
漸漸的,那肅殺又莊重的城池緩慢的在眾人身后凝成了一個黑點,直至淹沒在崇山峻嶺之中。
平日里一像話多的青葉,此時也緊抿著嘴巴,一言不發(fā)的看著仍在昏迷的莫小北。
而那個端坐上首的男人,依舊微閡著雙眼,讓人看不出絲毫多余的情緒。
不過元香知道,他,是在忍耐。
入夜,劉乾吩咐眾人原地休息,待暗衛(wèi)稍稍查探了四周的環(huán)境后,元香與青葉一起小心的想要將莫小北抬出了馬車。
誰知剛一搬動他,莫小北就似夢魘了一般突然驚醒,不管不顧的從車中跳了出來。
“我妹子呢?莫沫呢!?我...這是在哪?”
半大的少年,驚恐的一把抓住面前的青葉,接連不斷的發(fā)問。
青葉也被唬了一跳,一時間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只能微微的低下了頭。
莫小北見她如此神情,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自己昏迷前的情景。
“不...不...莫沫沒有死,我要去救她,我要去救她,還有我娘,我娘一定在等著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少年雙目微紅的從車底爬了起來,豈料他動作太大,一時間沒有穩(wěn)住,直直的從車上摔了下來,額角碰觸到車下的礫石,瞬間破了個不淺的口子。
不過,他似絲毫感受不到痛苦一般,掙扎著站起身就要往回跑去,青葉見他這般模樣,一時間心中百般滋味,趕忙下車攔在了莫小北的身前。
“泥猴子,你這時回去做什么?你妹子...怕是已經(jīng)去了,現(xiàn)在回去就是去送死??!”
“你放屁!莫沫才沒有死,她...她等著我呢!她一定在等著我去救她呢!讓開,你讓開!”
“你冷靜一點,現(xiàn)在不能回去啊。”
青葉見他瘋魔了一般赤紅著眼睛,拼了命的要往前沖,只好無奈的先一把將他制住。
“放開我,放開我,我求求你了....讓我去救莫沫,讓我去救她啊!她還那么小,那么乖,我不去救她的話,她一定會怕的一直哭的...求求你了…”
那個一直梗著脖子的硬氣少年,此刻卻對著青葉求了饒,發(fā)了瘋一般的將額頭磕的砰砰作響。
元香隱約記得,那少年似乎說過此生只上跪天地,下跪父母。
“放開他?!?p> 清冷的男聲緩緩響起,劉乾自馬車后緩步走出。
“主子,可是....”
青葉看了看身下痛苦掙扎的莫小北,猶豫的出聲。
“放開他?!眲⑶俣瘸雎?,語氣愈發(fā)鄭重。
“諾?!鼻嗳~緩慢的放松了轄制。
地上的莫小北感激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劉乾,不過此刻他也顧及不了更多了,起身就往前跑去。
“我們今日晨起出城,駕馬車行駛了一日,以你的腳程,最快也要明日晨時才能回到雁北,那時你娘和你妹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下葬了。”
少年的身軀一震,腳步似是被凍住了一般,定在了原地。
他其實知道的,娘已經(jīng)死了,莫沫...也已經(jīng)死了。
“那...我就去找那于老狗報仇!”
這句話,仿若是從磨碎的一口銀牙中擠出來一般,恨意難消。
“好,是條漢子,常澤!”
“屬下在?!?p> “去取一把劍來,給他帶上,不過不用太鋒利,想他也用不上?!?p> 莫小北一聽這話,突然怒氣涌上心頭,轉(zhuǎn)身就沖到劉乾面前。
“你什么意思!?”
“呵,我的意思還不明顯嗎?雁北城再偏遠,也是我朝郡府,單負責(zé)看守城門的侍衛(wèi)就不止四五十人,你以為你能單槍匹馬的沖進去取了一方郡守的性命?給你劍,不過是為了到時候自己給自己留個體面罷了。”
“好,好,就算我拼了我這條命,我也要搏上一搏,大不了,我就陪我娘和莫沫一同去了,黃泉路上也有個伴?!?p> 莫小北氣的幾乎跳腳,雙手握拳,一拳便錘在身側(cè)的一棵碗口粗的大樹上。
“呵,看來你還不知道?!?p> 劉乾絲毫不被他的情緒影響,繼續(xù)開口。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在這世道,死...是最容易也不值得一提的事情?!?p> 這句話,莫小北愣住了,一直站在身后的元香也愣住了。
“你死了,無人會為你傷痛,但你的仇人會笑,不是嗎?”
劉乾一邊說,一邊上前一步,黝黑漆深的眸子死死的盯著面前的莫小北。
“你不僅不能報了殺母之仇,還會白白的送了一條小命,你...會甘心?還談黃泉路???黃泉路上你怎么去面對她們?告訴她們,哥哥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下來陪你們了嗎???”
莫小北猶豫了,他知道劉乾說的對,此刻的他除了送死,什么也做不了。
半大的少年背脊緩慢的靠在樹干上,一點一點的滑落在地。
劉乾見他情緒終是平穩(wěn)后,面色沉靜的蹲在莫小北的面前,修長有力的手從袖中摸出一把鋒利的匕首。
“這是我年幼時父親贈予我的,父親說,刀再鋒利,如若使用不當(dāng)也只會傷了自己,傷不了別人?!?p> 莫小北見他將匕首放在自己手上,那丟了魂一般的目中漸漸亮起一絲光亮。
“八年,我用了八年,終是用它手刃了殺父之仇,今日...這刀便贈你,我信你,絕不計需要這么久,就可成心中所想。”
言畢,男人起身離去,只留下那樹下的少年,與他手中緊緊握住的那一方信念。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那個梗著脖子叫囂的少年已死,與他的母親胞妹一同死在了雁北城門,活下去的將會是一個新的莫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