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眾人收拾行囊準(zhǔn)備繼續(xù)出發(fā),一夜未曾好眠的元香早早的就將劉乾的行李打點(diǎn)妥當(dāng)。
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青葉正在給半睡著的莫小北上藥后,就起身走去了馬車的另一側(cè)。
誰知,正巧遇到了在高聳的一側(cè)山脊處安靜立著的劉乾,今日的他,一身玄色繡暗金紋的蟒袍,氣勢格外的逼人。
“公子,都已經(jīng)收拾妥當(dāng)了,稍后便可出發(fā)?!痹憔徛暤?。
“嗯?!?p> 男人目光沉寂,一言不發(fā)的盯著山下的一隅。
元香好奇的前行幾步,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原來這山脊的一側(cè)正是一條出雁北的官道,此時雖然天色尚早,但是已經(jīng)開始有一些逃難的難民,相互扶持的往外走著。
“你看到了什么?”男人突然開口。
“回公子,奴婢看到了許多苦命的人?!?p> “苦命的人?”
“是。”
“呵,那你說,生而為人,誰本就應(yīng)當(dāng)命苦,誰又應(yīng)當(dāng)不命苦?”
元香,猛的抬頭去看身側(cè)的男人,只見他英俊深邃的面龐在晨光的映襯下,顯的格外清晰,可惜就算是那最溫暖的日光,此刻也化不開他眉頭的濃濃倦氣。
“這些...皆是吾的子民?!?p> 男人的語氣淡淡的,卻夾雜了許多難以言語的情緒。
“跟了我這么久,大概也猜到了我要謀什么事吧?!?p> 元香貝齒輕咬,緩緩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蟄伏,隱忍,收斂光芒,又一刻不停的謀劃,為的自然是,拿回屬于他的東西。
“怪我嗎?”
“怪?奴婢不明白公子何意。”
“那些人,虎子,金燕,還有莫小北的家人,吾可是...一個也沒有出手。”
“奴婢知道,公子有自己的苦衷?!?p> “苦衷?呵,我又能有什么苦衷,只不過是...還站的不夠高罷了?!?p> 男人背脊挺直,目光中突然迸發(fā)出一股子狠意,是啊,他應(yīng)該要站的更高些才行。
聽聞此言,元香也不答話了,只靜靜的陪他站著,望著那個男人高挑修長的背影,元香竟有那么一刻強(qiáng)烈的體會到了劉乾的感受。
無力感,是無力感,就像初到雁北時,她曾看到過的那個長跪在自己母親尸體旁哭泣的小女孩一樣,她也曾那么深深的感受過,那刻苦銘心的無力感。
因?yàn)樯矸?,因?yàn)樘幘常驗(yàn)槟芰?,她失去了同情和憐憫的權(quán)力,只能逼著自己不去看,不去體會。
想來劉乾也是如此吧,不,他應(yīng)體會更深,怕也會更痛,只因他也曾是一國之君。
不說別處,就單只看昌邑城,就可知在他的心中,家國天下是何等大義。
先皇武帝暴政,晚年更是窮兵黷武,內(nèi)憂外患多年,何處百姓不是艱難度日,而唯有昌邑,偏偏被治理的像個仍在母親懷中的孩子一般,安逸舒適。
此刻,在這高聳入云的山脊處,元香似乎看到了,看到了面前這個男人冷淡疏離的外表下,是怎樣炙熱又溫暖的內(nèi)心。
回程的路意外的順暢,因?yàn)橐疹櫮”保愦丝瘫闩c青葉擠在了一處。
青葉見自家姑娘自從啟程后就心思沉重,不免開口詢問道。
“姑娘,你怎么了?”
元香剛剛出神的厲害,被青葉這么一叫,不免有些神情恍惚。
“青葉?!?p> “嗯,奴婢在呢。”
“你說,公子是個怎么樣的人呢?”
“姑娘,怎么又想起來問這個了?!鼻嗳~頗有些不明所以。
“沒什么,就是隨口一問?!痹阌行┎蛔匀坏奈⑽⒁恍Α?p> “青葉之前就說啦,公子是個好人,心中有大義呢?!?p> 這一次元香意外的沒有反駁也沒有調(diào)侃,而是自顧自的喃喃出聲。
“是啊,公子心中應(yīng)有大義啊...”
思緒又回到清晨,二人站在高聳的山脊上面對底下螻蟻一般大小的難民的那一番對話。
元香深深覺得,她跟了劉乾這么些日子,從長安到昌邑,又從昌邑到雁北,她覺得她識得劉乾了,但她又覺得似乎她并不識得劉乾。
最開始,在元香眼中,劉乾應(yīng)是個掌權(quán)者,就算成了千古難遇的廢帝,她依舊覺得劉乾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
能夠輕易的取人性命,能夠輕易的遮掩自己的真實(shí)面目,還能夠輕易的擺脫困境,逃出生天。
時至今日,她又開始覺得,劉乾能做的事情變得很少很少,他似乎被困住了,困在一張巨大的繭里。
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壓抑著,忍耐著,不肯多流露一絲不該流露的情緒,比如同情,又比如憐憫。
他強(qiáng)大,同時又弱小。
不過,生平第一次,元香開始有了期待,她開始期待如果有一天,劉乾會成為怎樣的一代君王。
因?yàn)閺男。遣恍诺?,會有明君?p> 從來,不論朝代更迭,還是權(quán)臣謀士,高位者永遠(yuǎn)是高位者,他們掠奪殺戮,踩著如她一般的螻蟻一步步的前行,從未改變。
不過這一次,也許,她開始希望也渴望著,自己去信一次。
隨著馬車的一日日行進(jìn),一切似乎開始恢復(fù)正常了,當(dāng)莫小北的額頭開始結(jié)痂時,元香又再一次的被發(fā)配到劉乾的馬車上去。
“公子,可要喝茶?”
元香素手捧著一杯清茶,清亮的眸子笑意盈盈看著上首端坐的男人,是了,她還是那個狗腿的小侍女。
“這已是這個時辰內(nèi),公子我喝的第五杯茶了?!?p> 劉乾無奈的睜開眼,這小東西,今日是在發(fā)什么瘋???難不成,這是要打算撐死自己,自己好逃之夭夭嗎?
元香下意識的去看手中的茶碗,訕訕地笑了笑,并迅速的轉(zhuǎn)過臉去,完了完了,自己老毛病又犯了。
自小到大,只要自己開始對某個人產(chǎn)生敬重或欽佩或歡喜之情時,就會變得愈加的討好和溫順,想想幼年時好似跟屁蟲一般追在自家大哥屁股后頭的自己。
元香就恨不得,立時間抽自己一個大嘴巴。
醒醒啊,皇帝的龍屁能是隨便拍的嗎?
什么?廢的,廢的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