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很簡單。
施鳯來簽署完旨意后道:“直隸百姓是陛下子民,江南百姓也是陛下子民,何厚此而薄彼乎?”
施鳳來是江南人,兩次上疏請求減免逋賦,朱由檢都沒有同意。
雖然礙于大義沒有阻撓圣旨的簽發(fā),卻在事后發(fā)了些牢騷。
此話隨即傳了出去,一票江南官員深有同感,朝廷內(nèi)外議論紛紛。
朝廷上隨即掀起一股為江南請旨減免賦稅的潮流。
有人隱約間開始指責皇帝不公平,苛待江南士民。
朱由檢怒了,他現(xiàn)在不需要大臣多嘴,需要的是堅決執(zhí)行。
何況,他不是萬歷,遇事只會縮在宮中。
這股歪風必須打下去。
還是要魏忠賢去做。
“王之心,召魏忠賢?!?p> -----
“朝堂上紛紛攘攘,老魏你怎么看?”
“陛下,這是小事,交給臣就是了。”
朱由檢沒有說話。
魏忠賢在心里嘆了口氣,這位什么都好,就是這優(yōu)柔寡斷是大毛病。
魏忠賢沒有急著說話,悄悄的仔細打量了皇帝幾眼。
這一段事情多,皇帝臉上的疲憊之色很明顯。
“陛下。”看著朱由檢,他似乎看到了剛執(zhí)政時的朱由校,魏忠賢有些擔心:“陛下不必擔憂,交給臣去辦,臣有辦法讓他們閉嘴?!?p> ——
穿越成皇帝,既是一種福利,也是一個負擔。
說福利,是因為如果運作的好,皇帝可以在短時間內(nèi)就集中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
說負擔,是因為你不能流賊一般肆無忌憚。
你有責任也有道義而且也必須去運行好現(xiàn)有的這個體系。
這既包括朝廷,又包括民間。
在朝廷來說,你要小心翼翼的保持它的正常運轉(zhuǎn)不能出什么大岔子。
否則,崇禎末期就是個例子,賦稅完成率只有30%,這點錢能干鳥?
甚至,你還會得到一些附送的動亂。
或者,就會像崇禎與宣統(tǒng)時期一樣,文武官們都在演戲順便看戲,坐等這個王朝完蛋。
在民間來說,你必須保證不出亂子,有災必須救,有亂民必須平息。
否則一次規(guī)模不大的動蕩就會消耗你大量的資源,再將一地打成廢墟,留下個爛攤子還得你收拾。
當然,如果你隨身攜帶了上帝給的某套外掛,那這些就都是屁話。
具體到施鳯來之事,如果簡單粗暴的一抓了事,只怕是會引發(fā)江南籍官員的反彈。
“王之心,給老魏念一念。”沉默一會用手指點了點桌子,朱由檢吩咐王之心,又問道:“老魏,還不識字?”
魏忠賢老臉有些掛不?。骸俺家呀?jīng)識得一些,只是看文章還是很吃力。
臣畢竟是年紀大了,學起來很吃力?!?p> 這沒轍。
魏忠賢聽完朱由檢的資料之后,很是疑惑:“陛下為什么要費這么多口舌,臣有些愚笨,想不明白?!?p> “你照做就是?!?p> “臣遵旨?!?p> 魏忠賢不再多說。
——
文淵閣里,魏忠賢再次來此與閣老一起議事。
“現(xiàn)在朝堂里充斥著這些話,陛下很不高興。
咱家既然是皇帝的家仆,自然要為陛下分憂。
都是哪些人說的,該怎么查辦,諸位都說說吧?!?p> “呵呵?!蔽褐屹t又笑道:“說起來,諸位都是自己人,咱家也不想弄得生分了。
大伙商議商議,該怎么向陛下請罪。”
“廠公這是何意?”
施鳳來很憤怒,枉我為你鞍前馬后效力數(shù)年,這一點小事就非得要我難堪嗎?
“毀謗陛下,無論如何也要做出個交代的?!蔽褐屹t不陰不陽的道。
“毀謗?還請廠公指教何處毀謗?”施鳳來氣笑了:“如果真的是毀謗,下官自然會向陛下請罪。”
魏忠賢也笑了,慢條斯理的道:“咱家是個粗人,有話就直說了,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諸位莫怪。
咱家先給大伙念幾個數(shù)字?!?p> 天啟六年,蘇州府逋賦53000余兩。
松江府逋賦20000余兩。
順天府逋賦900余兩。
河間府逋賦500余兩。
保定府稅賦全部完成。
天啟七年,蘇州府逋賦148000余兩。
松江府逋賦50000余兩。
順天府逋賦13000余兩。
河間府逋賦10000余兩。
保定府稅賦全部完成。
一口氣背完,魏忠賢又道:“說陛下厚此薄彼,咱家就想問問,說這話的人是怎么昧著良心說的?”
施鳳來面紅耳赤的辯解道:“江南賦稅歷來重于北方?!?p> “江南賦役是重,可江南賦役為什么重?”魏忠賢不緊不慢的道:“就拿金花銀來說,每石折銀只有區(qū)區(qū)2錢5分,當初可是特意指定給官田租戶的,就為了減輕官田租戶的負擔,可時至今日,金花銀都分攤到哪了?
咱們都是心知肚明,就不必說出來折大伙面子了?!?p> 施鳳來沉默。
李國榗又來和稀泥,不愧是老好人:“糾纏這些已經(jīng)沒有意思了,廠公不如說說您打算怎么辦?”
“咱家的意思,該給陛下上疏請罪的就上疏,該抓幾只雞的就抓幾只?!?p> 施鳳來怒氣上頭,也是想借機隱退:“既然如此,下官請辭官歸故里,以此向陛下請罪。”
說完之后,摘下烏紗帽放在桌上,拿起墨塊開始研磨,就欲上表請辭。
三位閣老皆心有戚戚焉,這朝堂是越來越不好混了,不如歸去了。
魏忠賢怒不可遏!
居然敢與咱家玩這個!
你莫不是忘了咱家是誰!
咱家才將你們的拜貼送回去幾日?
都忘了嗎?
也不說話,只是冷眼旁觀。
施鳳來是會試第一名出身,堪稱才高八斗,片刻間就將辭職書一揮而就。
放下筆,拿起奏章呵了幾口氣就這么舉著,天冷,墨干得慢。
“好字!不愧是文壇大家?!?p> “行文流暢,一氣呵成,好!”
施鳳來含笑與眾人致意,文采一直是他引以為傲的一點。
“嘶!”一只手從旁伸過來,徑直將奏章拿去,幾下就撕成了碎片。
“呵呵!”魏忠賢有些尖銳的聲音響起:“想走?
問過咱家沒有?”
“廠公,這是何意?”
“廠公,施閣老以此請罪,何故阻撓?”
“何意?哈哈,哈哈!”魏忠賢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甚至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眾人面面相覷,廠公這是怎么了?
莫非是失心瘋?
魏忠賢直笑得不住的咳嗽,這才止住笑聲,伸出袖子拭了拭眼角才道:“咱家笑你們,都忘了咱家是誰嗎?”
慢慢的直起身子,森然道:“咱家姓魏,先帝賜名忠賢,蒙陛下看重,執(zhí)掌司禮監(jiān)兼提督東廠太監(jiān)。”
“這些年蒙先帝看重,咱家也多少有些權(quán)力。又蒙陛下看重,咱家這些權(quán)力還在。
黃閣老,施閣老,張閣老,李閣老?!彼斐鍪秩ヒ粋€個的點著名:“咱家既然能將你等扶上閣老高位,自然也能將諸位打落云端?!?p> “咱家讓你走,你不走也得走!
咱家不讓你走,你想走也走不了!
非要走?”
魏忠賢厲聲道:“陛下的詔獄已經(jīng)空了很久,哪位想走的先進去住幾日再說,若是查不出什么事端,咱家親自送你們歸鄉(xiāng)?!?p> 死一般的寂靜!
片刻后,魏忠賢身體又慢慢的恢復了佝僂的樣子,溫言道:“陛下不在這里,咱家也給說幾句掏心窩的話。
這人哪,要識時務。
不能說撈銀子少了,責任大了,就想著腳底抹油。
陛下新皇有新氣象,這往后做事要變一變了,各位好自為之。
大伙都是明白人,冠冕堂皇的話都不必說了,還是議一議事情該如何請罪吧?!?p> 一番話說完,四人都是呆若木雞。
剝?nèi)ゴ罅x凜然的外表,其實大家都是俗人,魏忠賢所說正是他們所慮。
再記起魏忠賢的手段與狠辣,都是悚然而驚!
這船上來很不容易。
下去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