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家立即換了幅笑臉,大聲道:“寶??!點心來啦!快來!”我正好笑,這人變臉這么快!
就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還有一個童稚的聲音回道:“爹爹,爹爹,你說有點心?”
就見得一個梳著兩支沖天小辮,身穿五色百家棉襖的小童子從后院跑了進來,手里還捏著一個竹蜻蜓。
他一進來就看見江手里拎著的點心袋子,眼睛一亮,隨機又暗了下來,扭捏道:“娘不讓我吃點心…說一會兒該吃午飯了…”
那酒家一把將童子摟了過去,問道:“你的老虎帽呢?又不戴著帽子,小心著涼了,那可要吃苦苦的湯藥!”
童子眼珠一轉(zhuǎn),討好問他爹道:“吃了苦苦的湯藥,就可以吃點心了吧!”
我和江委實忍不住,笑了起來,那酒家無奈道:“傻寶兒,咱們不吃湯藥,也能吃點心,帽子呢?快去找了戴上,爹爹給你拿點心!”
卻見那童子在他爹懷里扭股糖似的不耐煩道:“不戴!熱!出汗了才脫掉的,爹爹,我想出去玩,這個在外頭好玩,家里太窄了,不好玩…”他抬起手里的竹蜻蜓,又轉(zhuǎn)眼看了看我手里的點心袋子,癟了癟嘴。
江卻在我身旁嘆息一聲,喃喃自語道:“看樣子,這茶水還是得自己來…”說著,將點心袋子放我手里,起身去倒茶水,我伸手拉著他道,倒也不渴。
“不戴帽子就不能出去玩!”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只見酒家的娘子抬了茶盤出來,腋下還夾著一頂老虎帽,江轉(zhuǎn)身行禮道:“多謝多謝!”我上前幫著接過茶壺。
那酒家接過老虎帽,小心翼翼的給寶兒帶上。
寶兒不情愿道:“小辮子被壓下來了呢!”只見那做爹的竟低下頭,好生哄著道:“不會?。〉橅樞∞p子,就不會壓下來了!”
那酒家娘子擱下茶盤,我們相互福了一福,她坐下沏茶。
我輕聲問道:“吃午飯還有一會兒吧,這點心能讓你家寶兒嘗嘗么?”
那娘子道了謝,接過點心袋子,又對自家兒子道:“還不快謝過先生和娘子,只能吃兩個半塊哦!”
寶兒眼睛一亮,笑嘻嘻的跑了過來,江卻對著那酒家道:“什么先生、娘子,就叫叔叔、嬸嬸,這么客氣,是攆我呢?”
那酒家跟著寶兒身后,一壁笑道:“哈哈哈,我只怕攆不動你,好!就依著江先生的,來!寶兒見過叔叔、嬸嬸!”一壁伸手拿走了寶兒手上竹蜻蜓,拉著寶兒對我們各自行了禮,口稱:“多謝叔叔、嬸嬸!”江順手給了寶兒紅包。
寶兒拿著紅包,笑瞇瞇的遞給酒家道:“爹爹,這個就是祖母說的討媳婦的錢嗎?”
我們都笑了,看著寶兒,酒家笑道:“對!這就是祖母說的,給我們寶兒討媳婦的錢!”說著,帶了自家兒子去洗手,哄著他道,洗了手才能吃點心…
那娘子斟了茶給我們,才又將點心拿出來,各樣裝了些在一個碟子里,還將幾塊點心切成一半。
父子兩出來,那娘子道:“寶兒將糖果點心分給大家吃,可好?”
寶兒蹦蹦跳跳的過來道:“好啊好啊!”兩只手端起了碟子。
我坐的最近,寶兒遞給我道“嬸嬸吃點心!”奶聲奶氣的聲音,聽得人心都酥了,我粘起一顆松子糖道:“多謝寶兒!”
寶兒笑瞇縫眼道:“不謝不謝!是嬸嬸帶來的點心呀!”轉(zhuǎn)身遞給江,江也挑了一顆糖,謝了寶兒,寶兒依舊道不謝!又轉(zhuǎn)身給他父親,不解道:“是叔叔、嬸嬸帶來的糖啊!他們?yōu)楹我x我呢?他們忘了是他們帶來的糖了嗎?”
我們又被寶兒的童言童語逗笑了,那酒家笑道:“是??!他們記性丑!寶兒要記得提醒他們哦!”一壁說著,一壁俯身對著自家兒子擠眉弄眼,酒家娘子卻被寶兒擋著沒看見。
我見酒家拿起兩個半塊點心,放在手心卻沒有吃,有些明白,也不言語,只與江對望一眼,吃著茶。
待寶兒轉(zhuǎn)回他母親身邊,要他母親挑一塊,酒家娘子道:“寶兒先吃,娘待會兒吃。”
寶兒點頭,自己挑了半塊點心,塞進嘴里,瞇著眼睛,鼓著腮幫子咀嚼,張著手,開心的搖晃著小身子。
卻聽酒家娘子對著酒家道:“你那不想吃,就放我這里,別胡亂放了!”
父子兩一起愣住看著酒家娘子,酒家起身道:“我吃啊!誰說不吃了!”轉(zhuǎn)身,佯裝著放進嘴里,人卻走近那一堆酒壇子道:“江先生!來看看今日喝點什么酒?午飯可是有好吃的,我們喝點什么才好?”
江輕笑著,立即起身走了過去,我強忍著笑,見寶兒盯著他父親,都要忘了嘴里的點心了。
我不忍心喚道:“寶兒慢些吃,你娘答應(yīng)你還有半塊呢,不急的!”
寶兒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娘,和那碟子點心糖果,仿佛才想起來,慢慢嚼著點心,又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爹。
真是個實心眼的孩子!
酒家娘子喚了寶兒,喂他喝了水,笑著道:“寶兒去你爹哪兒玩吧!剩下的半塊點心我們午睡起來再吃,娘給你收著!去吧!去吧!”
寶兒有些委屈的眼神,看著他娘,見他娘不為所動,點了點頭,奔向了他爹。
我不禁有些佩服到:“娘子對寶兒很嚴格!”
酒家娘子笑了笑,替我續(xù)了茶水,嘆息道:“寶兒生的有些艱難,從小腸胃就弱,吃不好就病,喝奶水時,就開始喝藥,這么些年了…今年還好些,之前都不會想要吃的,喂他吃幾口就飽了,長得也是小小的、弱弱的,前些日子開始知道什么好吃,能多吃幾口,還會向我們討要好吃的,他爹高興的不得了!什么都依著他,只是這孩子的腸胃還是弱,吃多了還是會不舒服,那個做爹的狠不下心,就只有我來了!”
我聽著心有慽慽焉道:“難為娘子了,寶兒如今看著很活潑,應(yīng)當(dāng)已是在慢慢好起來了,可還吃著藥?”
酒家娘子點頭道:“原是吃著家里請的郎中配的藥,如今吃著鎮(zhèn)子上那位郎中的藥,都還對癥,寶兒吃怕了湯藥,郎中就給配了藥丸,每日一丸,腸胃不好時就加一丸,我們看著也是在慢慢好了呢!”看著她嘴角的笑意,眼角的細紋,歡喜之余,我竟有些悵然。
他們也有他們的不容易…
以前只在家中,不曉得外間事…自從到了這個鎮(zhèn)子,才漸漸發(fā)現(xiàn),身邊的人,各有各的好,卻也各有各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