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施主、東方施主，東方家使人來看你了！”
東方曉剛坐下，買來的小玩意兒堆滿了桌面，錢袋子里的銀錢還沒一一清點，普慈寺的靜心小尼姑就一溜小跑朝自己草庵來，邊跑邊大聲嚷嚷，神色很是急迫。
東方曉頭也不抬，“靜心，住持要看到你這般毛毛躁躁的模樣，回頭定是要罰你了?！?p> 這靜心如今也不過十一二歲，住持濟秋師太給她起法名為“靜心”，就是望她性格穩(wěn)重，做事沉穩(wěn)。但事與愿違，靜心正是貪玩好動的年紀(jì)，叫她安安靜靜地坐上幾個時辰好好念經(jīng)，那可叫要了她性命一般難受。因此平日里沒少闖禍。
靜心在她草庵門前停下，好容易喘勻了氣，“她、她等了有兩個多時辰了，我與她說您午后才回，她硬是不信，使我來看了十來次了?！闭f到后面，竟是埋怨地瞪了東方曉一眼。
來人是夫人劉氏身邊的崔媽媽，年約四十來歲，仗著自己伺候劉氏時間長，每次見了東方曉都頤指氣使，那架子擺的比劉氏還大。
“既然等了兩個多時辰，那便讓她再等上一等也不打緊。瞧你這滿頭大汗的，快進來喝口茶歇歇?！睎|方曉拉著她進草庵坐著，海棠馬上端了茶給她。
東方曉心里冷笑，這種老奴果然是看她好欺負，要是在府里，叫她催一下二小姐三小姐看看？劉氏能把她的皮都給扒下來。
海棠上了茶，靜心連忙掀開碗蓋，牛飲幾口，一杯茶一下子便見了底。海棠見狀，忙又幫她續(xù)上，還細心地囑咐她慢點喝，莫燙了舌頭。
東方曉笑著從桌上拿了盒胭脂塞到她手里，問她：“小靜心，不知我家來人是何意？你給我透個底，好叫我心里做些準(zhǔn)備?！?p> 靜心低頭看掌心，見掌心上是一個小巧的盒子，上畫了一體態(tài)豐腴、面容姣好的美人，正月下看花。她便知這是山下有名的李字號胭脂水粉。李字號胭脂并不便宜，這東方曉本是買來自個兒用的。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也不例外，下山化緣時就能用上，只要不被師太瞧見就成了，誰也管不著她。
這一小盒胭脂送的實在是合她心意，靜心沒忍住笑了，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收了笑意，撓撓光禿禿的小腦袋，回道：“我也不知，瞧著很著急的樣子。她們在偏房喝茶時，我只聽到她們說要仔細找找您的地方，看有沒有一本書，好像是一本食譜。旁的靜心就不清楚了。”
食譜？
什么食譜這么重要，竟讓上了年紀(jì)的崔媽媽山長水遠地親自來這一趟。
海棠驚訝道：“這么著急要找本食譜？難道吃了能長生不老不成？”
靜心搖搖頭，“長生不老怕是不成的，不過聽說是可以永葆青春、延年益壽。七十歲的老嫗吃了也能返老還童哩?！彼矊@本食譜好奇，若是真的能永葆青春，那她想方設(shè)法也要試上一試。
永葆青春、延年益壽？聽著像是藥膳，還是夸大了療效的藥膳。
虛假廣告不僅僅是二十一世紀(jì)的產(chǎn)物，在大燕國更是遍地都是?？蠢钣涬僦劬椭懒耍灰B續(xù)用上一個月，滿是皺紋的肌膚也能變得如同初生嬰兒一般光滑軟嫩。
“真有這般神奇？普慈寺的齋菜那么好吃，也沒聽說能讓人容光煥發(fā)的?！?p> 東方曉眉梢一動，看了海棠一眼。海棠馬上會意，機靈道：“小姐，咱們哪里來的食譜呀，莫不是她們想冤枉咱們，好找個由子把咱們趕到別的廟里？”
東方曉搖搖頭，果斷否定道，“不會的。咱們在這青城山已經(jīng)礙不著她們什么了，若是再把我們趕走，于她們并無益處。”
劉氏一心打造大燕國最佳賢母人設(shè)，她不會做這種損害名聲的事情。像她這么個不敬繼母又心腸歹毒的女兒，她不也挑了全天下最好的寺廟讓她呆著悔過，還定時差人過來看望。
她把人設(shè)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作為劉左相的女兒，雖是庶出但身份仍舊貴重，嫁個門第低一點的男子也不是難事，她卻心甘情愿給東方宏當(dāng)了幾年的外室。如今一瞧，她的嫡姐全沒有她嫁得好。
這份隱忍與臥薪嘗膽的毅力，就證明了她是不是個普通人。
“那既然不是來找咱們的麻煩，難道真找東西來了？”海棠自言自語道。“可咱們這兒只有幾本佛經(jīng)，哪來的食譜呀？”
靜心在那邊拿著胭脂玩弄，覺著這紅色艷得正好，更存了要馬上往臉上涂抹的心思。玩了一會兒又收回去了，見她們還欲再說，也不肯罷休了。拉過東方曉的手就要往普慈寺那邊去?！皷|方施主還是快些隨我去罷?！?p> 海棠見狀，不動聲色走過來擠開靜心，笑瞇瞇道：“我扶著小姐便好，小姐身體剛好，走不得那么快。”
東方曉突然站住，道：“海棠，你快些去廚房瞧瞧是否還燒著火，若是等會不留神，樹枝子掉了出來，怕是要把草庵給燒了?！?p> 海棠一聽，馬上機靈道：“哎呀！我剛燒了飯準(zhǔn)備做午飯呢，瞧我這粗心大意的，靜心小師太，您等等，我去瞧瞧就來。”說著拿著茶盞托盤就出去了。
靜心雖有些無奈，但也無可奈何地隨她去了。前陣子聽說山下有一茅草屋燒著了，師太知道了還讓大家小心著些，莫讓油燈點燃了火。
海棠很快回來了，靜心也沒再說話，只管前頭帶路了。東方曉故意走得慢，與她拉開一小截距離。
京城離青城縣有數(shù)十天的路程，一來一回得要上一個多月，要耽誤不少差事。因此來看東方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创迡寢尣痪褪橇?？頭一兩次是她來看她，后面就是一姓李的婆子了。
海棠見東方曉皺著眉頭，她對東方府上的人還是熟悉的，無事不登三寶殿，她心里還是有些忐忑。低聲問東方曉道：“小姐，可是有什么不妥？”
“我只是奇怪?！?p> “哪里奇怪了？”
“我們在青城山上住了快十四年了，早不來晚不來，怎偏偏在今日要來找這食譜？”這其中怕是有不少貓膩。
海棠聽了，卻是心思一動，琢磨了幾下，兩眼放光道：“小姐，有沒有可能，是老爺想起了您，順便使人來接我們回去了？”
東方曉輕輕搖頭，“劉氏向來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怎會輕易接我回去？”
海棠還是不死心，試著勸道：“要不就是老爺念著小姐……”
東方曉依舊搖頭，“東方宏攀龍附鳳，周家對他沒有助力便又攀上了劉家，這般步步為營才換來今日的地位。他既然攀了上去，就不會再想過那種看人臉色的苦日子。他又怎么會為了我與劉氏作對？再說了，他如今滿心里只有東方一氏的滔天富貴與權(quán)勢，哪還有心思記著我？”
她爹乃當(dāng)朝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原不過是賀州一農(nóng)戶之子。這賀州一直是大燕國最貧瘠之地，他年少不曾讀書，卻出口成章，活脫脫個董永第二。他媽覺得他有前途，便借了銀子供他讀書，一點農(nóng)活都不肯叫他做。他也爭氣，二十出頭就考上了狀元。
周歸念或許不是個好女兒，卻一定是瓊瑤劇里的最佳女主角。戀愛腦上來的時候，不管不顧地與周家鬧僵，因此，與周歸念這門親，對東方宏半點助力也無。此后安泰大將軍戰(zhàn)死沙場，周家衰落，東方宏再無半點顧忌，娶了劉氏，另擇良木而棲了。劉氏進門后，他得了岳父一家的青睞，劉氏一族對其加以培養(yǎng)，東方宏才走上人生巔峰。
在她眼里，東方宏就是一個軟飯硬吃的實力派，但是在別人眼里，這東方宏說不定還是個傳奇式的人物。從農(nóng)夫之子到狀元郎，再到翰林院掌院，多少寒門學(xué)子努力的目標(biāo)。
“那如此說來……”
海棠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走在前頭的靜心不耐煩打斷了。“東方施主，您快著些吧。不然崔媽媽又要陰陽怪氣了?！?p> 東方曉拍拍海棠挽著她的手，朝她一笑，二人止了話頭，走快兩步跟上靜心。
“小靜心呀，圣人有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崔媽媽的話你不愛聽，就推我出去聽，佛祖知道了，還道你無半點慈悲呢?！?p> 小靜心被她這一說，一下臉有些紅，唯唯諾諾的道，“我又不是不愛聽……”說著就停了，她確實是不愛聽，那崔媽媽尖酸刻薄，又揪著些小事不放。她說不出話了，只腳下的步放慢了些。
東方曉硬花了一柱香的時間才走到普慈寺的待客偏房。走進偏房前，東方曉低聲對身后說了句：“待會兒無論她說什么，你都不要出聲?！?p> 海棠也是怕了這老妖婆，道了聲是便恭恭敬敬低著頭了。
一走進去，就看到一挽著髻的中年婦女，頭插一金一銀發(fā)簪，金的上雕著鯉魚與荷花。銀簪的式樣和前來禮佛的夫人們有些相似，東方曉猜這便是時興的款式了。原一個奴才是沒有這么多銀錢買金簪子的，因此崔媽媽這金簪極有可能是劉氏賞賜的。她的眼睛短小，薄唇向下撇，一張瘦削的臉龐，看便知是個不好惹的主。
見到東方曉來了，她也不過從鼻孔里哼出一聲，也不起身行禮。
“大姑娘叫老奴好等。夫人心慈，縱然大姑娘犯下這等大逆不道的錯事，夫人也只把您送來普慈寺修行懺悔。多好的福氣！換作別人家的主母，早就把您逐出族譜了。普慈寺的靜慈師太乃先帝的大公主，這般貴重的身份，多少人擠破了腦袋都進不來。夫人費盡心力把您送進來，不想您卻這般不孝，等了大半天都不見人影。我只問您，您心里可還有夫人、可還有東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