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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學生實習手記中

01.蛇蟲咬傷(一)

醫(yī)學生實習手記中 金妙人 3040 2019-08-09 20:45:46

  轉(zhuǎn)科進中醫(yī)外科之后就打破了我原本覺得腎內(nèi)科最臟的認知。

  腎內(nèi)科也不能說臟,主要是腎內(nèi)科里面的病人都是腎臟不好的人,腎在中醫(yī)上講“腎主納氣”,所以腎臟不好的人,呼出來的氣體都比較污濁,所以每天早上晨交班下病房的時候,病房里面儲存了一晚上病人的呼氣吸氣,里面很難聞,但是這個中醫(yī)外科,更臟……

  中醫(yī)上有一種治療方法叫做“箍圍”,就是將解毒的藥膏涂在敷貼上,然后再貼覆在傷口,再用繃帶將藥膏敷貼箍束于傷口。

  “箍圍”療法主要用于蛇蟲咬傷,或者一些經(jīng)久不愈的、慢性的、皮膚潰爛性疑難雜癥,在這邊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換藥、涂藥、換藥、涂藥、換藥、涂藥……

  這個科室里用的膏藥或者散是真的非常符合武俠小說里面對中醫(yī)的描述,我頭頂上的柜子里放滿了科室大主任的心肝大寶貝。

  老頭子最怕別人動他柜子里的瓶瓶罐罐,什么生肌散、九一丹、青黛膏、金黃膏……

  這就是大主任的寶貝,我們平時涂膏藥要是被他看見了,他能緊張得站在你旁邊一直對著你的耳朵說,“當心不要打了,小心小心……”,張老主任不僅心疼他的藥膏粉劑,還心疼科室里治療室里滿屋子的治療儀,每天都要抽出一個同學專門去清洗這些儀器,給它們做保養(yǎng)……

  我最喜歡上的就是這種清洗儀器的班,奈何一個人四個星期頂多上兩天。

  實習了這么久,我發(fā)現(xiàn),原來我最喜歡做的事情是保潔阿姨大叔們干的活,之前在ICU也是,我每天最開心的事情就是下班前四十分鐘,老師會把病房里一天產(chǎn)生的醫(yī)療垃圾推給我,讓我推著它們到污物通道把它們分類處理了。

  醫(yī)院的任何垃圾向來都是要分類處理的,黑色垃圾袋里面只能放生活垃圾,黃色垃圾袋里面是醫(yī)療垃圾,紅色垃圾袋里面放的是放射性垃圾,利器盒里面放針頭等銳器。

  黃色垃圾袋又分為放玻璃罐子的垃圾箱,放輸液袋的垃圾箱,放輸液皮條的垃圾箱和沾染病人體液或血液的垃圾箱,以及沒有沾染病人血液、體液的廢物垃圾箱。

  一根輸液皮條要用剪刀把針頭剪下來放進銳器盒,皮條丟進專門收輸液皮條的黃色垃圾袋里,輸液袋另放在收輸液袋的黃色垃圾袋里。

  抗生素的小玻璃瓶放進收玻璃瓶的黃色醫(yī)療垃圾袋,棉簽、棉球還得一個個挑出來放放好,是污染的棉球、還是干凈的棉球,都要分清楚分開放,分開處理,一個注射器,針頭拔下來放進銳器盒,針筒放進收輸液皮條的黃色垃圾袋里。

  然而每天最快樂的事情就是我一個人可以推著一車的醫(yī)療垃圾在后面的污物通道,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做垃圾分類。

  在醫(yī)院,不管是什么崗位上的實習生都要會醫(yī)療垃圾分類,千萬不要把垃圾隨便扔進垃圾桶,被領(lǐng)導逮到你會挨罵的,老師們醫(yī)療垃圾分類做不好會被扣錢。

  剛進中醫(yī)外科熟悉科室環(huán)境,科室里面東西特別多,顯得十分擁擠,病房里面住的基本上都是被毒蛇、毒蟲咬了的病人,還有些“臁瘡”(老爛腳)、糖尿病足的病人。

  頭一天上班,總帶教就安排我跟老師上夜班,我也是服氣,大概晚上九十點鐘,我坐在護士站用電腦看病歷,一個大約三十多歲的男子突然站到我面前,嚇我一驚。

  我站起來:“怎么了?”

  他倒是蠻淡定地說道:“醫(yī)生,我被蛇咬了?!蔽一帕?,啥呀啥呀啥呀,你被蛇咬了你還這么冷靜的嗎?老哥?“什么樣的蛇,你看清了嗎?”我一面假裝淡定地問他,一面喊老師過來收新病人,“圓圓老師,有病人來了!……”

  沒想到啊,萬萬沒想到,這個大哥把蛇帶到醫(yī)院了,他掐著蛇頭,把蛇提溜起來,差點甩我一臉。

  可能是出于對蛇本能地恐懼反應,我叫嗷嗷地就奔進后面的治療室里躲了起來,等我意識到我失態(tài)的時候,我人已經(jīng)消失在這位大哥的面前了。

  “醫(yī)生?……你別走啊,就是這條蛇咬的我,”大哥說著還把蛇拎起來給我看,“你怎么把蛇帶到醫(yī)院了???”我真的是不知道該怎么說這樣的病人,你萬一讓蛇跑了,它要是再咬到其他人該怎么辦?

  “我怕我說不清楚我被什么蛇咬了,”大哥直接把蛇放到護士站的臺子上面,“我就想,萬一我講不清楚這是個什么蛇,你們不知道該怎么用藥怎么辦?那我不如直接把它逮到醫(yī)院來?”

  這大哥估計是我見過最生猛的大哥了,他掐著蛇頭,“放心,它已經(jīng)快被我掐死了,敢咬我?我要你付出生命的代價!”大哥說著說著還罵上了,“小樣兒,你他媽地被我掐死了吧……”口音一聽就是個東北的大老爺們兒。

  “咬到哪里了?”“有么有感覺哪里不舒服?”老師也是被這個生猛的大哥嚇到了,“也沒啥!就咬到胳膊了,”大哥說著一擼袖子,小臂上有一排細小整齊的小眼兒,“這個有毒嗎?”我小聲地問老師。

  大哥聽到,樂了:“咋滴啊,你們醫(yī)生也不知道嗎?”

  “她是新來的實習生,不知道也正常,”圓圓老師解釋道,“沒事,你這個蛇是沒有毒性的,你要是不放心,我再叫值班醫(yī)生過來幫你看一下?!?p>  后來大哥就帶著他的蛇離開醫(yī)院了,我不知道這條蛇會不會變成大哥的盤中餐。

  將近第二天早上,其實就是凌晨三四點,一個老奶奶在老伴的陪伴下急匆匆地來到了醫(yī)院,她的右手虎口位置有兩個非常明顯的洞眼,“我早上起來干農(nóng)活,手一伸進草里面就被咬到了?!崩先思艺f她也沒看到是什么蛇。

  老人家是崇明島的農(nóng)戶,我去過崇明島,哪里偏遠得不像是上海,而像是在海上,老人家手踝以下的部位,整個手腫得跟饅頭似的,沒辦法只能把值夜班的醫(yī)生從床上叫醒。

  “崇明島的阿婆被蛇咬了,你起來看一下,”圓圓老師把在值班室睡得正香的張醫(yī)生喊醒,他惺忪著眼,“???什么蛇哇?”趿拉著鞋從值班室哈欠連天地往護士站晃過來。

  阿婆很平靜,“咬哪里了?我看一下?!睆堘t(yī)生說,阿婆剛要把手抬起來,“哎哎哎!放下放下,我知道了,”然后他自己彎下腰,頭倒著看阿婆的手,“哦……看到了?!?p>  “手一直保持著下垂的姿勢啊,阿婆,不要上舉,聽見沒有?”張老師拉著阿婆的衣服,“到治療室里吧,你這個要切開放毒血?!?p> ???這么刺激的嗎?

  張醫(yī)生開了一個清創(chuàng)包,用柳葉刀在阿婆手上劃了好幾個小口子,我本以為會從口子里流出血液,但是流出來的都是透明的淡黃色的液體,“嗯?”我疑惑道,“怎么是這個顏色的?”張老師小聲說,“這個是組織液,不是血液,把組織液放掉再箍圍?!?p>  阿婆看著張醫(yī)生在她手上劃口子,呲牙咧嘴地忍著疼,“不打麻藥的嗎?”我問,“不打,做環(huán)封的時候會打一點激素和麻藥到皮下的?!?p>  不打麻藥就這樣硬生生地在手上用柳葉刀劃口子,組織液一點一點地從口子里滿滿流出來,“這個手一直保持這樣下垂的姿勢,知道嗎?”張老師又重復一遍,阿婆點點頭,“知道了?!?p>  患肢一直保持下垂的姿勢是為了防止加速毒素回到心臟,損傷心肌。

  “給她放一會兒吧。”張老師放下柳葉刀,靠在一旁的臺子邊上打瞌睡,“害怕嗎?”我看阿婆滿臉蒼白,有些不自然的神色,阿婆勉強笑笑,“害怕?!?p>  我撫一撫阿婆的胳膊,“別怕,我們都在這里陪著你,”然后我索性一踮腳跟,上“炕”跟阿婆一起坐在治療室里的治療床上。

  最貧苦的人,往往都是社會最底層的人。

  不僅貧窮會折磨她們,小病小災也會。

  若果她不需要早起務農(nóng),怎么會被蛇咬呢?

  大概等了十來分鐘,流出來的組織液摻了不少血液,張老師這才朦朧地從旁邊走過來,開了一支利多卡因和一支地塞米松,抽進針管里,對阿婆說:“現(xiàn)在做一下環(huán)封啊,有點疼。”

  然后分了好幾次,把這一針管藥水皮下注射在阿婆手腕上3厘米的一圈部位,打完環(huán)封,張老師便把“攤子”丟給我收拾,“韓旭,幫我把這個收拾一下?!?p>  他去給阿婆準備箍圍的膏藥了,等我收拾好廢物垃圾回來的時候,張老師已經(jīng)幫她包扎好了,“一定記住手不要上舉,要一直保持著下垂的姿勢,明白嗎?”

  阿婆點點頭,“知道了?!?p>  阿婆跟阿伯都是農(nóng)民,衣衫襤褸,腳上穿的鞋還都是黃泥巴,一步一個腳印地走進病區(qū),在走廊的一個加床上坐下來,兩個老人家也都不說話,讓人覺得格外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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