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三伏之末，日頭卻依舊毒辣。因此后幾日，洬雨每日有小半天，是合衣泡在芍山后面的寒潭中打坐修行。
而南澤，卻一點(diǎn)也沒閑著。
陵光宮和執(zhí)明宮的仙使連著往玄隱跑了兩三趟后，志介和心古便分別去了西洲和東洲送信。就連南澤自己，也往六御天遞了兩份奏札。
洬雨旁敲側(cè)擊，終沒問出點(diǎn)有用的線索。
頭頂?shù)幕比~間不時(shí)傳出或清脆或婉轉(zhuǎn)的鳴聲，幾度惹得趴在膝頭的小白鳥引頸探看。
曠野的風(fēng)拂過茫茫碧草，猶如掀起一陣綿長的碧浪，引起無限遐想。
猶記得，和南澤初遇，是她跪在六御天的太樞殿，等候都省審判。當(dāng)時(shí)的他，言語冷淡犀利，只用了兩句話、兩個問題，就讓一殿的仙神通通閉了嘴。
她雖受了長生宮的恩情，但彼此真正相識交好，卻是在那場三界大戰(zhàn)。
三四百年間，百余次戰(zhàn)役，彼此后背相托。因此，抵過了天界一千余年的點(diǎn)頭，受住了三四萬年的消磨。
——“琳瑯閣有所記錄的醫(yī)書，我皆熟知……洬雨，魂散重生，你的元神，醫(yī)不好。”
——“近日我查到一些冥界鬼刑，其中兩種極刑，眾鬼稱之萃魂、解離……不論如何，我定會補(bǔ)好你的元神?！?p> 這一千多年，他除了追蹤琳瑯引的線索，手中的典籍不曾斷過。
帝君座下，自身根骨奇佳，道法修習(xí)地嚴(yán)密精深，兼之入世歷練磨礪心性，比起普遍四千歲不到的祇神，自是無敵。
能讓他伏案皺著眉鉆研奇聞怪談、逸聞軼事散集的，唯因她破碎的元神。
——“東洲祇神在月前見過魅狐，依照零星的線索，陵光、執(zhí)明、熒惑以及北斗的四宮仙神已前去追蹤……你此次仙力渙散來得太蹊蹺，就留在玄隱……”
——“上仙，魅狐呢？”
——“……去晚了………”
日光偏移，照上膝頭，小白鳥扇著翅膀飛到?jīng)昙珙^，仰著頭朝槐葉間鳴叫。
她看著左膝上黃白又泛著彩暈的日光，伸出手撈了一下，手指在彩暈中輕移，像是嬉鬧，又像追逐。
日光照臨。
終有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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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灑在地面的日光一點(diǎn)點(diǎn)升起，越過河道、房屋、樹梢、山腰……再一點(diǎn)點(diǎn)從巍峨的山頂抽離，徹底將夜幕拉開。
紀(jì)城里一整日沿街賣花賣果的人們從長街撤離，各個園子里聚在一起聊天的姑娘們開始收拾香案上的供品，葡萄樹下偷聽的少年們在長輩的催促下陸續(xù)回屋……山林、長街一片黢黑安靜。
正是——百鬼夜行之際，異界狂歡之時(shí)。
紀(jì)城外的某座山頂上，通往異界的大門已經(jīng)打開，蒼茫夜色中，幾條人影自四面飛來，直奔這扇霧氣流動的藤門。
弦月西掛，華燈煌煌，四丈寬的長街上人影往來，熙熙攘攘，長街兩旁林立著高低參差的酒肆、茶館和各色商鋪。道上一片嬉鬧吆喝，人聲鼎沸。
看似一派人間氣息的長街，若是仔細(xì)瞧去，便會覺得有那么點(diǎn)詭異可怖。
原本喧嘩的長街，有一側(cè)忽然顯得有點(diǎn)安靜，竊竊私語之聲漸漸，一雙雙眼睛皆往同一個方向看去。
只見長街一端，兩長兩短四個身影正并排緩步行來。
兩短的身影一般的身高，一般的白色衣衫，一般的小孩模樣。其中一個眨著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左右張望，另一個則一臉嚴(yán)肅目不斜視，卻都是一般的可愛。
走在兩短中間的是一男一女。女子一身灰白的衣衫似水輕柔，腰身纖細(xì)體態(tài)飄逸，雖然戴著副笑臉面具，但難掩通身隱約的疏離淡漠。而旁邊的男子，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色衣衫，墨發(fā)半散，面如白玉眼似桃花，俊雅非常，煞是好看。
“哎呦，他怎生得如此俊俏?。刻『绷?！”人面蛇身的女妖扭動著身軀，雙眼放光歡喜不已。
“好看個屁。妥妥一小白臉！”一群雞首、馬面、牛頭的男妖盯著白色的人影齊噴唾沫。
“好想、能嫁給他呀……”頭頂長草的小美女紅著臉一副癡樣。
她身旁半張木臉的男子瞬間淚如雨下，“夫人——你相公我還在這呢……”
“嘖嘖嘖，能擁有此等皮囊，修為一定不低?！狈垡屡盟请p還未化盡的桃枝臂撐著頜下，自顧自連連點(diǎn)頭。
“他們這是、一家四口？”鴨嘴男妖道。
“一定不是！長得根本就不像怎么可能是！”鹿身女妖斬釘截鐵。
“娘親快走快走，我們?nèi)ヌ艉}卜，我餓了……娘親……娘親……”兔耳朵的小女妖用毛茸茸的白爪子死命扯著她那好似石化了的兔耳母親。
“喂喂喂醒醒。不就一男的？有何好看。”青衫女子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同伴。
……
心古察覺到周圍的異樣，聽清道旁的私語后往身邊瞅了瞅，頓時(shí)一臉黑線。
他默默嘆息：唉……，自家神君生得太招搖，該怎么辦？
走在他身旁的洬雨驀地停了下來，看了眼南澤戴在頭頂上的面具。
“上仙，你確定要繼續(xù)這般？”
南澤后背一僵，默默轉(zhuǎn)過身，感受到她周身散發(fā)的冷意后，猶豫著道：“那、那我戴上嗎？”
說著他便將頭頂?shù)拿婢甙抢讼聛怼?p> “………”眾妖盯著這張無比滑稽的面具，一時(shí)間全都靜默了。
這撲面而來的違和感是怎么回事？這兩人站在一起簡直閃瞎眼啊有沒有！
“噗！哎呦我去！”
“哈哈哈哈，快瞧、快瞧你們，哈哈哈……”
“哈哈哈，這么奇葩的面具，是哪位英雄好漢做的??？簡直了……”
“唉！世風(fēng)日下，世風(fēng)日下啊……”
心古臉上的黑線更密了。
志介望了眼南澤和洬雨的‘臉’，再次默默閉上眼睛，轉(zhuǎn)過了腦袋。
南澤頂著一頭黑線道：“我現(xiàn)在便去換一副吧？”
他也郁悶啊。就那么隨手挑了兩幅面具，誰想到那老妖這般有才，均是笑臉的面具分開看沒什么，同時(shí)出現(xiàn)在一起時(shí)的滑稽不論，關(guān)鍵越看、越會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隱約的猥|瑣之意……
洬雨點(diǎn)頭。
“那你和心古繼續(xù)去前面逛，我?guī)е窘榛卦帲綍r(shí)在街北的花樓前碰面?！?p> 一城最熱鬧繁華的長街兩旁，羅列的屋宇有的紅墻黛瓦，有的一派雕梁畫棟。
橫出的飛檐和朝街的墻面上，雕刻描繪著形態(tài)各異的蟲獸草木，在煌煌燈火的映照下，呈現(xiàn)另類的詭異之美。
心古短小的身影在長街一側(cè)的店鋪前挨個挪動。
店鋪擺放的位置太高而他太矮，只好用仙力將自己懸起來，好讓自己將陳列的食物一一清楚地掃過。
然而挪動了許久之后，他要哭了。
“這都是什么！就沒一樣能吃的?！?p> 望著面前烤得黑乎乎又紅彤彤的某一生物的內(nèi)臟，他終于忍不住地罵了出來。
一路瞧過來，看了十幾家店鋪竟然都是清一色的烤肉！什么烤全魚、烤全蝦、烤全雞、烤全羊……再到什么烤雞爪、烤大腸、烤脖子……
心古：這群妖是瘋了嗎？中了什么邪才能把自己烤成這模樣拿出來賣？讓我一個食素的小白鶴拿什么解饞！
他望著對面的單眼石怪，“這位兄臺，異界近幾年這么慘嗎？是什么苦衷，讓你們連自己弱小的同族都要吃?”
“小客官誤會了，這些均是當(dāng)初大戰(zhàn)時(shí)被魔氣浸染而亡的未煉化的小動物。扔了浪費(fèi)，所以才將它們體內(nèi)的魔氣驅(qū)除后冰凍了起來，吃了不妨事?！?p> 心古：“……”
“今日來了不少仙族和人族，特意為他們準(zhǔn)備的。”
心古“………”
他默默撤了仙力落在地面。
洬雨一直跟在他身后沿街游覽異界風(fēng)貌，見他拉攏著腦袋便道：“無妨，街很長，去別處看看。”
話音剛落，街道對面?zhèn)鱽硪宦曧懥恋倪汉取?p> “烤地瓜。新鮮的烤地瓜。個頭飽滿香甜可口，走過路過千萬別錯過啊！”
這聲吆喝于滿街的嬉鬧聲中脫穎而出，洬雨和心古同時(shí)聞聲望去。
人山人海中哪能看得清對面的情況啊。洬雨回首問心古，“可想吃？”
心古聽著依舊清晰的吆喝聲，點(diǎn)點(diǎn)頭：“想！”
橫穿過流動的人影，只一眼，他們便尋見了地瓜攤點(diǎn)。
焦甜的香味繚繞鼻尖，心古指向其中最肥的一個紫衣地瓜，“這個謝謝。”然后轉(zhuǎn)頭看向洬雨，“仙子，您確定不喜歡嗎？嘗嘗吧？”
洬雨搖了搖頭。
心古只好再次將腦袋轉(zhuǎn)回去。
“小客君，給你?！弊弦滦“胂蓪岷鹾醯牡毓嫌眉埌眠f過來，“一塊銀銖。”
一只手臂突然從旁伸出，接過小半仙遞來的地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