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傳來清澈且磁性的聲音,“這一塊,我要了?!?p> 眼前的手指節(jié)分明,看著修長有力。靛灰藍的衣衫質(zhì)地似水輕柔,袖口用同色的絲線繡著一簇松針紋。
洬雨沿著這條手臂,看向站在身邊的人影。
白凈挺直的脖頸間喉結(jié)分明,似刀削成的下頷線條干凈。丹唇輕抿,唇珠醒目。
心古:靠!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連塊烤地瓜都要截胡?!
紫衣小半仙吞吞吐吐,“這位公子,這塊地瓜,有人要了?!?p> “喂后來的!這地瓜我看上的!”心古強壓著心中的悲憤怒道。
心古:忍住忍住,我是個得道的仙君,絕對不能在這兒隨便動手。
戴著半截銀制羽翼面具的男子轉(zhuǎn)首,望著心古勾出一絲淺笑,“我先拿的?!?p> 說著他已經(jīng)掏出塊銅板大小的銀錢,遞在紫衣小半仙僵了的手中,準(zhǔn)備離開。
心古:“……”
憋屈了一晚上的小靈仙,心中的怒火徹底被點燃,停在半空中的他抬腳便向戴面具的搶瓜男掃去。
“小爺好不容易挑了塊能吃的,竟碰到你這么個不要臉的孫子!正愁滿肚子的火氣沒處撒,既然你好死不死地撞上來,那就拿你練練拳腳!”
長街忽然有人動起手來,周圍一圈的仙妖人通通識趣地避開。
燈火下糾纏的兩道身影,一個出招漸漸凌厲,一個手拿著地瓜悠然移動。
哪像出氣?分明是赤裸裸地被戲弄。
洬雨輕輕轉(zhuǎn)動手腕,指尖縈上一絲純白的仙力。她喚了心古一聲。
松針宛若脫弦利箭般刺空而來,在心古停住的瞬間恰好擊散搶瓜男的掌風(fēng),阻止了他們的交戰(zhàn)。
一仙一妖同時望向她。
“就當(dāng)扔了。你重新挑一個。”
心古的怒意在被喊住的一瞬就消減了大半,饒是心有不甘卻只能退回來。
兩個打一個不光彩,一對一又看不到贏的希望,技不如妖只能自認倒霉。
聚集在一起的看客一哄而散,搶瓜男迅速被往來涌動的人影包圍。
但他沒有離開,遠遠地望著洬雨,洬雨也望著他。
他身形頎長,身段筆直,一身靛灰藍的衣衫剪裁合身,洬雨總覺得她好像在哪見過這道身影。
方才探過他的氣息,強大別致且干凈清冷,通身的靈力似妖、又不似??梢源_定,之前并未遇到過。
她轉(zhuǎn)過身,指了兩顆個頭相對飽滿的地瓜,將兩塊銀銖遞給紫衣小半仙。然后領(lǐng)著心古,朝街北那棟顯眼的花樓行去。
等到灰白的身影徹底看不見,搶瓜男的身子才動了動。
他看向手里的烤地瓜,星眸帶著一絲明顯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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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北的三重花樓前,洬雨和心古坐在一旁的茶棚下等南澤和志介。
心古啃完地瓜喝了口茶,看向旁邊的洬雨,又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一雙雙或牽或擁的身影手捧著一束束鮮花從花樓出來,男男女女的面容上皆是戀慕纏綿之色,近旁的長街上,皆是兩兩相攜。
心古看得小臉一紅,忙轉(zhuǎn)過腦袋,決定和洬雨扯扯別的。
他第一個字還沒發(fā)出聲來,五六個小妖議論著走進茶棚,坐在了最外面、緊靠著花樓和長街的一桌。
“哎,剛才街南那塊兒引起眾女子騷動的,真的是仙族鼎鼎有名的九節(jié)上仙?”
“對啊。當(dāng)時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旁邊的蜘蛛問時我都沒敢點頭?!绷硪粋€男妖道。
“這位不是成日待在玄隱嗎,他難不成也是來湊熱鬧?還是來干密事?”第一個男妖道。
“不好分辨。聽師父說近半個多月,樞異來了很多妖,王庭進進出出好幾波來客?!钡谌齻€男妖道。
“真有大事?”第二個男妖。
“你們又來!今日要論打打殺殺的去一邊!”一個女妖道。
三個男妖連忙應(yīng)聲閉嘴。
“我倒是很好奇當(dāng)時他旁邊站著的女子,有知道她是誰嗎?”女妖又道。
“我也是。能和九節(jié)仙一同來此,大概也是位上仙吧?”另一個女妖道。
“哪來的上仙,她就是赫赫有名的冷血無情仙?!钡诙€男妖笑道。
心古偷偷瞥了眼洬雨,她清冷的面容上神色沒什么變化。
“無情仙?。克鯐懋惤??!”倆女妖驚異。
這驚異中還帶著幾分抵觸不滿。
“不是,她這種無咳咳、無恥女仙,有何面目來我們的七夕宴?!”
第一個女妖的氣憤猶如火山突噴,明顯是對洬雨極有成見。
“對??!”第二個女妖頗為贊同。
“別激動啊,都來了,還能轟出去不成?”第二個男妖道。
心古眼觀鼻,鼻觀心,默默地在心里為三個小妖點了根蠟。
六族皆知,妖族多多少少對洬雨都有不滿和成見。
他們之中有許多妖靈認為——天界的這位女仙是個嗜殺成性、冷血冷情的無恥之徒!——這一認知源于洬雨錯手殺了西洲妖帝。
最初洬雨飛升后,在凡界的玄隱做小小的社神,悠悠然過了一千七百多年。
之后,她在一次例行去人間的私訪中,遇到了同在人間悠哉游蕩的西洲妖帝。妖帝對喬裝成凡人的她一見鐘情,自此孽緣開始。
幾番糾纏均被她無視后,妖帝居然直接將她擄去異界,打算強行娶她做妖后。
洬雨當(dāng)時恨極了,心中的屈辱和憤怒令她無暇多做它想。待踏進異界恢復(fù)仙力之時,她長槍入手一招結(jié)果了西洲妖帝,隨之聞名三界。
此事可謂平地一聲雷,驚天動地。當(dāng)時對此還有幾句流傳甚廣的話——
異界:仙族黑了心的渣渣,居然如此作踐我們同族,無恥!可恨!西洲小妖帝也真是丟盡了異界的臉,堂堂一方妖帝舔著臉討個小小祇神的歡喜,還被其一槍奪命,死了活該!
天界:我族仙神豈容妖族侵犯,況且西洲妖帝與魔族勾結(jié),除之,甚善。
魔域:嘖嘖嘖,這位小仙有點意思,來我們魔域倒是合適。
因她以一己之力收拾了與魔族有勾結(jié)的西洲妖帝,為西洲的人類和其他生靈謀了福祉,結(jié)了萬萬善緣。在她于玄隱修滿三千六百年后,便成功入住天界。
“其實那位妖帝之死也不能都怨司典仙?!庇忠慌曒p若蚊吟,“畢竟她所修本是無情道,何況是妖帝明搶在先?!?p> 心古暗中直呼小女妖見地不俗。
“你是不是看書把腦子也看沒了!是小妖帝一顆真心癡付反被奪了性命!你居然還替那無情仙辯解???”第一個女妖急聲怒斥。
“可情愛一事,不正講究兩情相悅嗎?是小妖帝一開始就錯了。”女妖倔強反駁,但聲音越來越弱。
“你…你、你簡直……”第一個女妖似是氣得語無倫次。
“哎哎哎你也差不多得了,可別因為不相干的嚇著我們家靈兒?!钡谌齻€男妖道。
“她是個不經(jīng)嚇的嗎?她可是連那惡鬼都不怕。”第一個女妖依舊不依不饒。
“宮哥哥不是惡鬼!”第三個女妖雖柔但倔。
“好了靈兒,你也少說幾句?!钡谌齻€男妖也帶了一分不滿。
“哈哈哈哈,你這飛醋吃的呦……”第二個男妖調(diào)侃道。
“笑屁啊!還不管管你家這位!說正題!”第三個男妖儼然有些懊惱。
這間茶棚里最遠的距離有差不多三四丈,正好是洬雨心古和六個小妖之間的距離。
心古嘆息:因為洬雨仙子爭得面紅耳赤,但怎就跟瞎子似的?既能認出仙子,難道就看不見本尊此時就坐在這兒!?
安靜了片刻后,第二個女妖又道:“對了,你怎么知道那就是無情仙?她都沒露臉。雖然咱們?nèi)级焖?,卻不曾見過?!?p> “她腰間系著塊栗黃色的玉珩啊,你們沒瞧見?”第二個男妖道。
“啊?她到現(xiàn)在還系著啊!”
六個小妖談話的聲音不小,但長街上的人聲太雜,傳到?jīng)赀@一桌時多半也就不大能聽清什么了。
心古對洬雨這般的仙神的往事其實很好奇。雖說南澤跟她親厚,在神社時卻很少提她的事。心古所知皆是三界遍傳的那些,細小的事他同樣不清楚。
但是,他不能在洬雨面前表現(xiàn)得太明顯。因此,一雙圓溜溜的眸子齊齊堆到眼角,豎起左耳,凝神聽六個小妖的談話。
六個小妖又閑扯了一番,然后將話頭扯回到?jīng)旰湍蠞缮砩稀?p> “哎,其實吧,仙族這二仙站在一起時,還是好生般配的?!钡诙€女妖感嘆道。
心古猛地嗆咳了一聲,女妖卻還在大放厥詞——
“你們說他倆會不會也彼此心懷愛慕???不然,怎么只有無情仙能給那位上仙慶生,還一同來參加我們的七夕宴?”
心古的眉強烈地抽了抽,心中顫抖:姑娘,咱們說話看看場合留點心可好?亂說話可是會死妖的!到底誰給你的膽子竟然敢為洬雨仙子亂扯紅線???……我家神君和仙子是清白的!十分清白的可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