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徹正靠著棵垂柳，黑霧繚繞的白劍一并懸立在他身邊。
洬雨周身的金色光華已散，身形如初。她從乾坤袖中掏出南澤在武山上扔來的小白瓶，朝寒徹走近。
‘嗖’的一聲，白劍忽然徑直朝洬雨手邊刺去！
寒徹大驚，“洬雨……”
觀心飛出，一頭砸飛白劍后順帶抖了抖身子。
遠處‘轟’的一聲巨響！
須臾，白劍搖晃著從碎石灰塵間躥出，再次朝觀心撲來。
洬雨：“……”
寒徹：“……”
兩柄劍在半空中玩命似地對打，它倆的主子一頭霧水。
寒徹：這鬼東西，瘋了吧…。
被觀心再次砸飛擊穿樹身的白劍一個猛子抽出自己，攻擊前朝寒徹一轉身，似是極其不滿地撲棱了下身子。
寒徹：……
他倍感無語。
洬雨反倒明白了，干脆由著它們對打。她坐到樹旁，從瓶中倒出兩粒瑩白的藥丸，拈起一粒遞向寒徹。
他的目光凝上藥丸，沒有接。
“可以幫你鞏固元氣。”洬雨道。
“……”寒徹往她頭上的栗黃色玉簪瞥了瞥，眸色微暗，“藥丸里有道生蘨草？”
洬雨：“嗯。”
寒徹盯著她的眼眸，“這藥丸，只要是修仙道者，食之一粒可得千年修為，且于日后修行大有裨益……”
他忽然覺得唇眼發(fā)澀，“可我是妖小仙姑。”
“……”洬雨看著他眼中輕泛的水痕，生出絲不忍，依舊道：“不吃嗎？”
寒徹一怔，看著洬雨面上認真的神色剎那心中思緒翻涌：她是認出了嗎？倘若他莽撞地著急相認…會否連眼前的景象也沒了？這條路他走了數(shù)萬年…若不慎再走岔……
一瞬間的沉默，雙方都沒有動，除了遠處的打斗聲，四周一片靜謐。
寒徹思緒平復，伸手將洬雨手里的另一顆藥丸遞到她的唇間，然后稍稍低頭，將她拈著的藥丸吞入腹中。
洬雨：“……”
“你也吃?！焙畯氐馈?p> 洬雨心中無端泛出一絲異樣的感覺，動了動唇將藥丸吞下。
氣氛陡然變得奇妙，洬雨直覺抬眼。
“……在笑什么？”她看著寒徹，有些不明白他的情緒轉變之快。
寒徹眸中的星光很亮，唇角的淺笑很深。恍惚間，洬雨覺得這笑容似曾相識。
寒徹抿了唇，笑著搖了搖頭。洬雨剛才的樣子，曾經(jīng)他只在人間歷劫的那段時間見過。
洬雨覺得有絲絲道不清的別扭，轉過了頭。
寒徹也斂了笑，順著她的視線瞥見還在對打的兩把劍，“你的劍，哪來的？”
他看了眼依舊單方面挨揍的白劍，覺得自己的面子都被這把破玩意丟盡了。
洬雨：“戰(zhàn)神給的?！?p> 寒徹一怔，她語氣里流露的熟稔，像極了在回復熟人。他喉頭微緊，裝作平常：“…北極戰(zhàn)神君容？”
“嗯。”洬雨將小藥瓶遞給他。
寒徹習慣性地順手接住，朝著不遠處對戰(zhàn)的白劍一挑眉。
白劍通身的靈光頓時大振，觀心一個猝不及防直接被彈飛。
“你的劍，”洬雨將手覆上他心口，絲絲縷縷瑩白的光華從掌間散出，“可是慕年？”
“！”寒徹才覆上她手腕的手一頓。
他心下平靜再失。
洬雨盯住他的雙眼，“觀心由戰(zhàn)神從魔界帶回，對魔氣的感知力向來不俗。想來慕年亦是如此？”
寒徹不置可否。他不清楚洬雨知道什么，也不清楚她想試探什么，不敢貿(mào)然搭話。
他眉頭輕蹙，神色輕柔，“不用浪費你的仙力。我坐會兒就好了。”
“別再亂動。”洬雨按住他的手腕，眸中似是添了分不悅：“你傷得不輕?！?p> 對他的話題轉移她像是完全沒放在心上。
寒徹微愣。心里無端生出惱恨。明明是她步步緊逼，為何轉瞬就退守原地！
他脫口道：“你我不過初見，何至于為我如此？”
洬雨心中驀地一緊。
干凈俊朗的面龐上瞧不出什么情緒，可星眸深處是一道帶著痛楚的試探，像是受極了委屈。
洬雨無法再顧忌其他。
“我不喜猜測人心……若你說不是，我便信你不是?！彼耢o，聲色清冷，“所以，是不是你？羽蒼?！?p> ！
如云霧陡散，天光乍泄！
寒徹的神色在一瞬間變得復雜無章，驚愕有之、欣喜有之、猶疑有之、失落有之、痛楚有之……！
所以，是不是你？
若你說不是，我便信你不是。
四萬年，他踏遍了五洲……迷途，終于得見歸路……他只覺整個胸腔由欣喜和苦澀參雜，道不清哪個更多！
眸中淚光閃現(xiàn)，他順勢扣住洬雨的手腕，一把將其帶入懷中。
洬雨驚愣！
“若我說不是，你便一走了之？”
“再也不搭理我？”寒徹緊緊擁著懷中，聲色低沉哽咽。
他有些絕望。他在洬雨面前竟一直沒有謀定而后動。
“四萬年了，洬雨！每次夢見星枕松濤落門的場景我都會驚醒?！?p> “你對我，就不能好一點？……我是羽蒼，怎么能不是我。”
與強壓著情緒的聲音不同，洬雨清晰地感受到，擁著她的身子在忍不住輕顫。
素來冷心冷情的女仙，忽地心頭一股鈍痛。
四萬年前，她傷了小半仙的情，欠他一次正式告別，還連累他被誆入凡界從仙界除名……沒了九重天庇護的小靈君，不知這些年過得如何？
“在葡萄林，便知是你。只因你的氣息、模樣有了變化，怕你不愿承認。我沒想要走?！睕贻p道。
寒徹心潮涌動，想起方才種種，歡喜而泣，更加用力抱緊她。
“一萬歲，還哭鼻子？”
她的右手被寒徹緊握著一道箍在她后腰上，只能勉強騰出右手輕拍他的后背，“再不放開，傷口會更嚴重?！?p> “我沒哭?！蹦逞且魸庵兀p聲狡辯。
洬雨：“……”
“一萬歲就不能哭嗎？……”獨特清淡的蒼松的清香縈繞上鼻尖，涌進寒徹心頭記憶深處。
飄懸不安的心像是觸碰到可以回落的機括，他鼻間酸澀，眼淚順著面容滑落，卻輕抿唇角不讓自己的哭泣聲被聽見。
洬雨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覺眼前的景象竟又與從前恍惚重合。
由著他抱了一小會兒還不見其松手，洬雨的耐心差不多用盡，“松開吧，你的傷還需處理?！?p> 寒徹有些磨磨蹭蹭，但很聽話地應聲松開。他微垂著頭閃躲洬雨的目光，洬雨也未注意到他有些發(fā)紅的耳尖。
他兩處的傷口稍稍愈合時，洬雨的面色已有些發(fā)白。他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腕并將其按下，“可以了。”
洬雨未再逞強，抽回手，的確還要留點氣力，“你在此歇著，我去找出口。”
她前腳剛走，白劍嗖地飛至寒徹身側。劍身朝不遠處洬雨身側的觀心一轉，隨之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半空原地旋轉。
寒徹雙眸盯著蹲在亂石雜草間的灰白身影，沒理它。
白劍急躁地半空三個彈跳，見地上的身影紋絲不動，活似幾欲吐血暈倒，在半空中來回搖晃宛如不倒翁。
寒徹覺得它晃眼，“不打！沒斗志。去給洬雨幫忙！”
要轉身的白劍瞬間定住、通身一陣輕顫。隨后一個猛子俯沖至寒徹身前，劍尖直指他心口。
“……滾！”寒徹冷臉，撈起身旁的石頭就朝白劍砸去。
白劍輕巧避過，晃了晃身子，似是得意洋洋。
寒徹心下吐血。白劍又朝觀心一轉。
寒徹無聲怒斥：即便你贏了觀心，洬雨會用你？你最好去乖乖幫忙，正確地找補一下你的存在感！
他抱臂躺靠著樹身，神色干凈清冷，威脅地恰到好處。
白劍敢怒不敢言，定了會兒后朝洬雨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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洬雨進葡萄園后，南澤找了顆參天的大樹，攜了二靈仙坐在樹上一邊遠遠地看玉石臺上的歌舞，一邊留心園里的動靜。
子時正刻，忽然從花樓傳來一道洪亮的鐘聲。鐘聲過后，長街上的男女老少同時瞧見幾位伶妖落在兩側的屋頂。接著，弦管之聲奏起。
一時間，整條寬闊長街上的男女老少隨樂而舞。
坐在繁星之下的南澤，望著地上的歡樂情景，同心古志介一般，均是從心中蕩出了歡喜。
這才是異界七夕宴最后的狂歡。
正當他桃花眸里釀起一層淺笑時，一道白光突然從葡萄園中劃出，一眨眼又沒了蹤影。
他起身迅速朝園林上空飛去。剛立身停在院墻之上，就見一黑一紅兩道身影從園中飛出、朝著白光消失的地方飛去。
他神色微凜，思量間，先前進入葡萄園的男女恰巧陸陸續(xù)續(xù)從園中走出?？芍钡骄G衫小妖開始鎖園門都未見到?jīng)辍?p> 南澤一把拽住綠衫小妖，“另外一對有緣人呢？”
綠衫小妖笑道：“仙君，想從園子里出來的游客均已雙雙出來了。”
南澤蹙眉，“何意？”
“咱們園里有百余顆傳信夜明珠，它們今夜均未亮過?！?p> 綠衫小妖頓了頓，面上裹了笑，“這園子只引有緣人進來，不攔他們?nèi)ヌ?。既然夜明珠未亮，若那二位彼此生了愛慕，想去別處…小老兒自然不能攔著?！?p> 心古和志介的面色一黑：這老妖，真敢扯……
南澤不想再廢話，飛上長空。稍一思忖便往兩道身影消失的方向趕去。
黑紅兩道身影消失的地方是片海域，寬廣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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洬雨在遠處的墻根下探看時，寒徹朝著重樓上打了個響指。
“你額間的咒印里有絲隱約的綠色仙力。你招惹了南天庭哪位仙神？”他道。
不會有仙神無聊到好端端封禁一個蛇妖的妖力，定是泠兮做了什么，雖不至死卻不能不施以懲戒。
泠兮被冰雪松針刺中穴道，手臂和蛇尾力氣全無。讓她更覺委屈的，是洬雨真的對她起了殺意。
兀自感傷的她抬起頭，賞了寒徹一個冷若冰霜的白眼。一掃方才的陰郁，細長的眼眸很是不滿地瞪著他。
對寒徹，她是既喜歡又討厭。喜歡當然是因為他長得像她從前的主子，不喜歡則是洬雨明顯很在意他。
“難得有活人和你聊天，要珍惜?！?p> 泠兮皺眉：才一會兒的功夫，這妖怎得變得如此聒噪！
她哼道：“你算哪門子的人族？”
寒徹不理會她的挖苦，繼續(xù)道：“長蛇一族雖性情暴躁，眼睛卻是蛇族中最好看的佳品，別總翻白眼禍禍?！?p> “……”泠兮忽然認真地看他一眼。
同樣的話，她從前的主子也說過。
“你引我們來，是為了讓洬雨破解封印，助你離開此地？”寒徹又道。
“哼！我可沒引你來?！?p> “……”寒徹：“既然要請她助你，為何暗中伙同別的妖魔傷她？”
“放屁！”泠兮炸了，“誰伙同妖魔？誰傷害渣社神？老娘需要和那些雜碎勾結！？”
如果能動，這會兒她已經(jīng)一口咬斷了寒徹吐不出象牙的狗脖子！
寒徹嘴角扯出一絲輕笑，蛇妖的模樣不像撒謊。
泠兮不客氣地朝他吐出細長猩紅的蛇信子，以示警告，“少激老娘！除了今晚掉進來的那只狼妖，其余的妖魔皆被囚了數(shù)萬載，見了腥葷，自然要爭搶。又不是傷害渣社神，老娘……”
泠兮和寒徹雙雙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