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腳踏明光

　　眼前的光影突然變暗，身前響起寒徹沒有溫度的聲音，“何事？我替她?！?p>　　洬雨抬頭，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他又默默走到了她身旁。

　　“你？”泠兮面露譏笑，“小妖，我與她之間的恩怨，你亦能替？你又以何身份替她？”

　　寒徹冷笑，“我就好多管閑事，尤其是她的閑事。”

　　灼熱感突然附上左臂，洬雨垂首，剎那間，寒徹以自身靈力焚盡捆綁他們的綠繩。與葡萄園僅有的牽連徹底斷無……

　　但若，將出去的希望寄托在泠兮身上，她明日決計趕不到東域。

　　漆黑處又是一陣窸窸窣窣，伴隨著嘶嘶的聲響。

　　泠兮也冷笑道：“你這小妖有趣得很啊?！?p>　　她將視線掃向洬雨，“我最討厭自以為是的東西，洬雨社神，殺了他如何？”

　　不好！泠兮這模樣是……

　　霎時，幾條三寸粗細的藤蔓伴著股濃霧從黑暗中極速穿出、瞬息牢牢纏住洬雨和寒徹的脖頸腰腹及四肢，一股奇特的氣味當即漫入寒徹鼻咽，登時力氣仿佛被卸大半，將他倆用力斜扯向兩邊。

　　坐在重樓上的泠兮似電光般閃至身前。僅僅一瞬間，饒是寒徹掙脫藤蔓的束縛，也沒能避過泠兮的攻擊。

　　冰涼的長劍刺穿他的胸膛，差一寸就是心口。而他背后，一把匕首自他肋下貫出。

　　泠兮一怔，似是沒想到自己會刺偏。

　　“寒徹？”盡管濃霧遮掩，洬雨還是聽見了細微的悶哼。

　　“沒事……”

　　這一聲奇異到好似在自己耳旁低語，她同時辨出寒徹的方位。

　　“小心，園中不止他們。”寒徹道。

　　被藤蔓纏控的洬雨，掃了眼圍在她周圍的四個女子。

　　泠兮瞥了眼多出的匕首，笑意輕斂。她看向寒徹，才欲翻轉(zhuǎn)手腕執(zhí)劍橫抹，卻驟然察覺身后危機襲來。

　　泛著銀光的長劍從霧中破出，直指而來，對面濃霧中一并傳出打斗之聲。泠兮立時抽劍回擋。冷劍撤出，血腥味亦在夜霧中散開。

　　她退向重樓，寒徹猛然聚力，抬臂朝后狠狠撞去！

　　橙紅的微光下、無垠的黑暗中，殺意頓起。

　　“鬼君，一個墜子而已，竟果真比你的命更重要？”笑怒參雜的聲音，低似蚊吟。

　　寒徹一手竭力抵擋靠向咽喉的彎刀，左手死命按壓握著匕首的黑黃手背，與緊貼在他背后的黑影僵持。

　　黑暗中有紅色的點點星光隱現(xiàn)，逐漸變大，也越來越亮。

　　背后的氣息漸漸急躁，嘲弄道：“無情仙的東西可真好用，連她故友的劍也極鋒利。因愛反傷，鬼君感受如何？”

　　“少放狗屁！”可背上的符紙鎮(zhèn)壓之力太強，他的確連二分力氣都不剩。

　　背后笑意漸斂，加大手上力道，“今日我奪得墜子，合該謝謝她倆?！?p>　　寒徹蹙眉嗤笑，“你主子都拿不到的東西，憑個奴才也配？”

　　終于，紅光之處隱現(xiàn)幾抹身影。各個全身猶如凝聚的黑煙，只有眼眸腥紅，齊齊圍向他們的位置。

　　寒徹同背后黑影雙雙一驚——魔祟！

　　和泠兮纏打的銀劍急速回轉(zhuǎn)。

　　背后當即爆發(fā)出全身靈力，彎刀切向寒徹咽喉！

　　一柄黑氣繚繞的白劍從天而落，直指背后。同時，三根松針穿過濃霧朝黑影的面門刺來。

　　四方攻來，顧不及拖延，黑影惱恨地放開寒徹，迅速撤入黑暗中！

　　十余個魔祟紛紛朝寒徹涌來！

　　銀劍瞬息斬斷藤蔓，回轉(zhuǎn)向洬雨。

　　寒徹利落地封住心口幾處的穴道，一把撕掉身后的鎮(zhèn)壓符紙，忍痛后翻躍出魔祟包圍，同時指尖脫出幾道白色靈羽。

　　但身軀乏力，不慎趔趄跌跪在地。

　　疼，如萬劍齊錐，似困獸在狠狠撞擊終于龜裂的牢籠。心口疼痛窒悶非常！

　　黑氣繚繞的白劍撒開黑影，沖至寒徹身旁。鮮血浸染了靛灰藍的衣衫和手掌，有細密的血線從指縫間流出。

　　他面容蒼白，修眉緊蹙，左手覆在心口，像在忍著痛意，又像在極力壓制。

　　魔祟再次環(huán)伺左右，個個蓄滿貪婪，卻沒有貿(mào)然出手。

　　他右手捏決，靈力如颶風旋起護住周身。然則就像相互牽制一般，右手的法決多念一句，心口便多一分疼痛！

　　魔祟瞅準端倪一齊迅速撲來！

　　白劍迎身就劈。亂戰(zhàn)間，一條黑霧繚繞的手臂扯住寒徹的右手。

　　“放開！”寒徹一聲怒喝，似避蛇蝎般一邊后退。疼痛令他周身的靈力強弱不穩(wěn)。

　　“你隱藏的靈力好強啊……有熟悉的氣息……”魔祟發(fā)出怪異不清的聲音。

　　對面的濃物中發(fā)出幾聲凄厲的慘叫！

　　白劍不敵，有幾個魔祟伺機靠了過來，身似鬼魅，繞著颶風靈力盤旋，口中同樣發(fā)出貪婪而縹緲的吸、笑之聲……

　　本能的排斥漫上心頭，“滾……”

　　“啊——！”

　　魔祟的痛呼伴著抹銀光從身旁炸出，寒徹聞聲望去。

　　還未看清身邊的情況，他就感覺腰間一緊，剎那間從地面躍起被帶出濃霧！同時，一道橙黃的法陣自洬雨腳下蕩開，瞬間映徹整個園林！

　　洬雨雙腳點踏在長空，左臂摟在寒徹的腰間，右手握著通身泛著銀光的長劍。

　　明光陣映照之下，整個園林中的一切變得清晰可見，所有隱匿無所遁形。

　　折扇下，不太適應強光的油綠瞳孔驟變！泠兮心中咯噔一跳，望著遠處半空中立于明暗之間的身影，半掩的面容上一片愣怔。

　　寒徹輕枕著洬雨肩膀，虛力地將半個身子靠上她。身旁的白劍突然急竄出去。

　　“你、怎么了，洬雨？”他眉頭皺地很緊，額間有細密的汗珠。

　　洬雨的周身泛著層細微的金色光華。

　　她的面上浸了寒霜，秀眉輕蹙，眸子冷得滲人。她掃了眼跟上來、同樣懸立在半空的幾個魔祟，稍稍側(cè)首便看見寒徹胸口大片的鮮紅。

　　“不是說沒事嗎？”冰冷的眼眸中劃過一絲自責。

　　寒徹微微瞇了瞇眼，唇角緩緩扯出淺笑，“還是…大意了，不妨事?！?p>　　不妨事？差一點就一劍貫穿心口，真的再偏一寸，還活得成？…他視為故舊，卸下防備，可對方……

　　洬雨望了眼左側(cè)百丈之外又和白劍纏斗的男子，以及正在重樓上愣神的泠兮，眸中寒意更深。

　　寒徹：“對不起啊，我好像……連累你了?！?p>　　洬雨：“沒有?！?p>　　細微的金色光華再入眼，寒徹輕輕動了動手指，劃過她的衣衫。

　　指尖觸碰之際，金色光華瞬間變得細碎散亂，寒徹眸中的星光一暗，唇角漸漸緊抿。

　　“你是仙族的無情仙！”被一劍砍斷手臂的魔祟驚嘆，突兀的猩紅雙眸直直瞪著洬雨手中的銀劍。

　　長劍劍身極薄，通身銀制。劍鋒光滑，劍面卻有細細微微的磨砂，手柄處系著條銀色的流蘇劍穗。細細瞧去，便能看見長劍上刻著‘觀心’二字。

　　此時劍尖沾染著一片血痕和黑氣。

　　“你先撐一會兒?！睕贻p聲道。

　　“好。”寒徹慢慢撐起自己的身子。

　　“你、你放什么屁？她怎么會是無情仙？！”離洬雨最近的魔祟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同伴，“仙力這么弱的……”

　　它后邊的話沒再說出口，似驚覺般回頭盯著洬雨，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又不敢再動！

　　弱嗎？

　　弱！

　　剛才明明就是很弱，弱到它們覺得都不夠瞧！

　　可是，眼前映徹整個園林、目之所及皆是明光的仙陣，都在昭示著設(shè)陣者難測又澎湃的仙力。

　　離洬雨最近的幾個魔祟，開始下意識地往后挪退。

　　洬雨周身的金色光華愈盛，她抽回自己的左手，視線掃向周圍想要撤退的黑影，“既送上門，那便將命留下！”

　　銀劍輕轉(zhuǎn)，泛著金色光芒的灰白身姿隨著話音、在剎那間分成七八抹，朝著周圍的魔祟閃去！須臾間只見金光爍爍銀光灼灼，一劈一抹快到極致！

　　連一聲痛呼嗚咽聲都沒聽到，所有魔祟便齊齊碎成渣渣。銀劍抹出，八抹身影瞬間重合，當即朝著不遠處的纏斗沖去。

　　白劍十分靈性，在洬雨閃身而來的一剎，自動撤向一旁。觀心直指黑衣男子，他驚恐且匆忙地退后。

　　他身若鬼魅，形影飄忽。可是在明光陣下，一個刺客失去了先天屏障。洬雨根本不想和他糾纏。

　　她手腕巧翻一劍劃破掌心，鮮血落入明光陣的一剎側(cè)身，同時轉(zhuǎn)身一劍抹開！

　　虛空中現(xiàn)出只毛色黑灰的狼，頸間血噴跌穿法陣落在地上。

　　洬雨已經(jīng)飛上重樓。

　　紅紗燈旁，泠兮的后背緊貼上第三重樓右側(cè)的勾欄，觀心抵在她的咽喉前。

　　“渣社神…你要殺我？”

　　泠兮雪白的面容更加慘白，油綠的眸子盯著面前神色冰冷的洬雨，看著她眸中的殺意，似是有些不可置信，身軀僵硬。

　　觀心再進，與雪白的肌膚一線之隔。

　　泠兮僵硬的身子微顫，油綠的眸子涌上一層水波。

　　洬雨：“那要看，你想不想死。”

　　泠兮的眸子一怔。

　　“這是哪？如何出去？”

　　“……”泠兮眼中的淚光閃了閃，目光落上觀心。

　　雖然長劍已變得更亮更鋒利，卻依舊能看出是當年之劍。而握著她的主人，也依舊還是故人。

　　好似悠悠數(shù)萬年光景蹉跎而過，一切當真未變。

　　“渣社神，你不問問，你入住天界后的這幾萬年，我過得…好不好？”

　　“……”洬雨盯著油綠的眸子，“總想殺我為主報仇的妖，換做是你，它是死是活，可會在意？”

　　泠兮怔??！眼前的眸色冷漠疏離。

　　洬雨手中的長劍再進，雪白的肌膚滲出點點血絲，“答案！”

　　泠兮眼中的淚滴滑落，神色凄涼，卻唇角一勾嘻嘻地笑了聲，“洬雨社神，你留在這里、陪我吧?！?p>　　洬雨握著觀心的手輕顫！她察覺自己竟真想一劍要了泠兮的命！心下一凜，立刻將觀心從泠兮咽喉處撤回。

　　同時甩出幾根冰針，刺入泠兮肩胛和蛇尾上的穴道。

　　泠兮悶哼一聲，從她眼前跌落到瓦礫上，“為何不殺我？”

　　為何又不殺我??？

　　洬雨心田一片冰涼：和泠兮對峙，她竟真的從未勝過。

　　“你若想死，”她轉(zhuǎn)身，“自戕便可?！?p>　　短短八字，像跨越時空長河再次砸落，泠兮忍不住一陣輕顫，“…等……”

　　醞釀數(shù)萬年的道歉還未出口，灰白的身影已經(jīng)從重樓飄落，遠去，一如當年。

　　視線變得模糊，最終只能看見一點灰白與金黃雜糅的虛景。

　　為何從不回頭……

　　為何從青唐城到翠山，甚至在百屲城……明明每次都是想靠近你，換來的卻是你更深的冷漠……

　　泠兮垂了眼，任憑豆大的淚珠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