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澤沒想到,他在海面上探尋很久再見到?jīng)陼r,她竟因元神損耗太多,差點永久地沉睡過去。
當(dāng)他引魂探元進入她的仙元,看到同一千三百年前一般破碎不堪的元神,是當(dāng)真又急又怒。
他不眠不休地醫(yī)治三日,才讓她寒燙交替的身子恢復(fù)如常。期間嘗試多種修補元神的仙藥,勉強穩(wěn)住她雜亂的魂粒。
待到第四日,她的身子和元神終于徹底穩(wěn)定。
一度三次引魂探元,他再也支撐不住,一頭倒在芍山后面的芍藥叢,深深睡去。
當(dāng)熟悉的花香味浸上衣衫,縈上鼻尖乃至心口時,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到,他在朦朧間呢喃地道出了一個陌生的名字。
他已經(jīng)有三萬六千多年不曾似這般疲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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洬雨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在玄隱,心下稍驚。
她剛想起身,四肢百骸傳來陣撕扯般的巨痛,疼得她兩眼一黑,頭眼眩暈地重新倒在水玉枕上。
“仙子?”
石室響起道女聲。
“仙子醒了!”
緊接著是兩串朝外急行和靠近石床的腳步聲,隨后有盥洗器皿落下,她看見一個從未見過的小姑娘。
小姑娘見她瞧過來,忙喜道:“仙子終于醒了……還、覺得哪里不舒服嗎?”
小姑娘覺得洬雨的眉凝得有些緊,話音剛落,屋外閃進五道身影,于是趕忙退向一旁。
南澤坐到床邊,一手按上洬雨的脈口,“還有何處不適?”
“……有些暈?!?p> 南澤:“只是暈嗎?”
洬雨動了動手臂,皺了皺眉,“有點疼?!?p> 南澤看了她一眼,神色如古井無波,“既知道疼,為何還要拔簪?”
洬雨愣了一下,瞬間清醒了很多。她垂下眼瞼,暗道自己失言。
“疼也正常,你的元神損耗太多。再熬幾帖藥按時服用會沒事。”南澤道。
洬雨點點頭,看向旁邊,“她們是?”
南澤將她的手按回原處,“是志介門下隨修的半仙,來幫忙照顧你?!?p> 兩小半仙朝洬雨一禮,“仙子若有需要,盡管吩咐我們?!?p> “有勞了,多謝?!睕甑?。
南澤看向旁邊,“這里暫時不用你們幫襯,先下去吧?!?p> 兩個女半仙應(yīng)聲退出石室。
洬雨看向他,桃花眸里還藏著疲倦。
“我睡了多久?”
站在屏風(fēng)外的心古揚聲道:“您昏睡了五日仙子。今日再不醒,神君便要將整個百草宮搬來了?!?p> 南澤佯怒地朝外瞥了一眼,心古立刻噤聲。
“想什么呢?”他看向洬雨。
“在想,我該尋件什么樣的寶貝,來贈你?!?p> 南澤勾唇一笑,挑眉道:“那可不夠。你得先欠著,本仙自會來取?!彼鹕?,揮手示意心古他們先出去。
心古:“洬雨仙子,您好好休息,我們過會兒來陪您聊天?!?p> 洬雨剛要說好,南澤卻道:“不用,她需要靜養(yǎng)?!?p> 心古輕輕‘哦’了一聲,慢慢挪了出去。
洬雨看著南澤落座的身影,察覺到他的異樣。她鮮少見到南澤心不在焉,試探道:“茶棚里六個小妖講的傳聞,你知曉了?”
看著窗外的南澤回頭,“傳聞嗎?”
洬雨沉默。
南澤又看向窗外:“不必?fù)?dān)心,我心底沒多少感觸。……”
他的眼眸很明亮,也很平靜,“大抵是因為,當(dāng)初忘得很徹底?!?p> 洬雨垂眸。南澤看向她,“倒是你,進入葡萄園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洬雨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撐了撐身子靠上床欄,“有件事并未告訴你和飛瓊。這些年,除了追查妖煞和琳瑯引的蹤跡之外,我也在找羽蒼?!?p> 南澤眉宇間染上三分疑惑,“羽蒼?”他有些恍惚,這個名字已經(jīng)許久未曾聽到。
他似是想到什么,“你找回姻緣石后的那次,青華帝君見你是為何事?”
“帝君命我無論如何找到羽蒼,帶他回青華宮?!?p> 南澤愈發(fā)疑惑。他認(rèn)識的羽蒼一直是個十四五歲模樣,性子爽朗誠摯,白發(fā)赤瞳的少年半仙。曾在天宮見過多次,雖然也算相識,但他對洬雨他們之間的事并不清楚。
他唯一知道的,是洬雨重歸后,找到自己遺失許久的姻緣石,為已經(jīng)不知所蹤的羽蒼洗冤。也是在此之后,青華帝君突然召見了她。
“莫非,和你一起進入葡萄園的那個小妖,就是他?”南澤道。
“是他?!?p> 南澤的面色有些凝重。他在七夕宴見到的那個青年,可是集妖氣、仙氣和鬼氣于一身。
洬雨:“在葡萄園,他和我卷入一處被封禁的園林,遇到魔祟,受了傷。”
她看向南澤:“當(dāng)時情況突然,亦不確定信鳥能否飛出,只好拔簪?!?p> 南澤聽這解釋,覺得生氣也不是,嘆氣也不是,“我還真好奇,那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園子,竟能困住小白?你若真惜命,何必到了那般情況才想起傳信?……對了,那二鬼是之前在北洲阻攔你行事的鬼族吧?”
洬雨抬頭,眼里閃過意外。她并未將在北洲遇到二鬼阻攔的事告訴過他。
南澤氣笑了,呼了一口氣,“怎地,合著你怎么說,我便只好怎么信?”
床上的洬雨自知理虧,沉默不語。
南澤佯怒地沉聲,“還有呢?繼續(xù)!”
洬雨只好據(jù)實以告:“二鬼是扶風(fēng)、傾離。另外,當(dāng)時從天外飛來一柄邪氣森然的白劍,幫了羽蒼。是鬼劍慕年?!?p> 南澤默聲,桃花眸里盡是沉靜的寒涼。二鬼的身份他早有猜測,他意外的是羽蒼。
“如今,他名喚寒徹?!睕昴迹骸吧舷?,我有些猜測……他和鬼仙、甚至妖煞之間,應(yīng)是關(guān)聯(lián)頗深……”
南澤看著她,視線不禁落在她胸膛右側(cè),一觸即離。此刻他很清楚,洬雨并不知她體內(nèi)五色石的存在。
他雖未看過三生石,可若按照洬雨所講,結(jié)合所有時間線及前后許多的巧合,他不禁想到另一種可能。
他心下暗嘆一聲,看向洬雨:雖說不可思議,但若羽蒼真是忘川鬼仙,那他所做的事,是為了什么?……或者,是為了誰?
“不難查?!彼粗鴽?,“如今西異妖帝雖姓源,但寒姓畢竟也是帝姓?!?p> 洬雨點點頭,感覺頭有些暈,“這幾日,樞洲東域可有事發(fā)生?”
南澤蹙眉,“應(yīng)該有事發(fā)生嗎?”
洬雨眼底閃過一絲失落:“我現(xiàn)在,也有些不確定了?!?p> 南澤從昨日丑時昏睡到日昳,神思仍是有些不清明,同樣需要修養(yǎng)幾日。又叮囑洬雨幾句便離開了。
他剛走,小半仙端來新熬的湯藥。
服過藥,洬雨從申時睡到戌初。醒來后,進食了些果脯,又服用了一碗湯藥便接著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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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因她元神損耗太多,還是南澤抓的藥里有安眠的功效,前半夜一直睡得很沉。但后半夜,恍恍惚惚覺著有誰一直握著她的手。
自修道飛升,她變得極不喜歡被碰,就是飛瓊也沒碰過她幾次,夢中她有些抗拒地想抽手。
可稍稍一動,耳邊立時傳來道很好聽的聲音,低低輕喚她的名字,同時掌間傳入一股溫暖的氣息,瞬間直通四肢百骸。
她只覺很喜歡這份溫暖,好似之前在哪感受過一般,還有那道聲音。
因為熟悉而心安,她沒再動。伴著沙沙的聲響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身上隱隱的痛意消散時,這股溫暖也隨之撤離。
她想看看是誰,掙扎著將眼瞼掀開一條縫隙。在熹微的光線中,只瞧見一道隱約的紅白似是有些趔趄地邁出了石門。
清晨,悅耳的鳥鳴聲聲入耳,最終喚醒淺睡中的洬雨。
她輕輕起身坐起,抬眸間瞥見落進屋內(nèi)的日光,視線忽然頓住。
她記得自己昨夜好像做了個很溫暖的夢,卻是記不清夢見了什么。
收拾妥當(dāng)后已至隅中,她踏出房門舒展了一下久睡的身子,呼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之后穿過一側(cè)的石廊來到芍圃齋。
石室內(nèi)并無南澤的身影,于是她返回原處,沿另一道石廊來到神社前院。此時她才察覺,昨日夜間落了場秋雨。
因著雨水沖刷,芍山上的草木陳設(shè)比前幾日更加明亮潔凈。而且雨量似是不小,地面依舊很濕,有些低洼處蓄著一灘灘積水,將長空里的幾朵舒云囊映其間。
一兩場秋雨落下,氣候陡變,穿著木屐的她感覺雙足微涼。
心古和志介正坐在一列濕草旁的石凳上頭挨著頭,專注地看書。
洬雨走了過去,“什么好書……”
兩靈仙豁然抬頭,雙雙起身朝后轉(zhuǎn)身,“洬雨仙子!”
洬雨瞅了眼志介手里,掃見書名五個大字——《滄海話巫山》。
志介眸帶尷尬地將書往身后一藏。心古往前走了一步,笑呵呵地道:“仙子,感覺您今日氣色好多了。”
洬雨點點頭,“已經(jīng)無礙?!?p> “太好了,神君總算可以放心了。”心古笑道。
“上仙呢?”
“神君還在臥房睡覺呢。”心古道。
洬雨心知,南澤是因她仙元受蕩。
“仙子不必?fù)?dān)心,”心古,“神君服了補益的仙草,修養(yǎng)幾日就會好?!?p> 三仙又聊了兩句,洬雨便回了臥房。在屋內(nèi)打坐一個時辰后,南澤踏進房門。
“還以為你要多躺幾日。”南澤落坐在石榻另一邊。
洬雨莞爾,“說明上仙醫(yī)術(shù)了得?!笨粗?,“為何不多睡一會兒?”
“都午時了,再睡可太不像話。”南澤見她眸有自責(zé)之意,丹唇一勾,“擔(dān)心我?莫非……”
他頓了頓:“覺得本仙才貌雙絕,想以身相許?”
“咳咳…”洬雨心下駭然,“你……被附身了?”
南澤笑了,眉梢一挑,“從話本子里現(xiàn)學(xué)的。果然,不適合本仙?”
洬雨點了點頭。
南澤笑,“離秋日宴尚有一月,想去哪兒?我?guī)愎涔?。?p> 洬雨:“那去東域吧……”
清脆悠揚的鈴聲忽然傳出,瞬時響徹芍山。
神社正殿屋檐下的社鈴一響,正爭論的兩靈仙立刻收拾了書卷往正殿走。剛從玄鏡中看清來者是誰,南澤也來到殿中。
河桑帶進來身穿綠色仙服的仙使。見到南澤,仙使朝他行了一禮,問候一聲便道:“上仙,帝君命您回太清境一趟。”
“可知是何事?”南澤覺得突然。
仙使:“帝君只道有樣?xùn)|西要交與上仙。其余的,小職不知?!?p> 南澤心里有些疑惑,“何時?”
“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