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御龍一十三年（二）

　　新年元旦，少帝異于元日朝會上納了張、周之諫，王公貴族亦表贊同，可見昨夜張易之的這筆“買賣”是做成了。陛下既已納諫，朝堂上臣工通心，門下省審議自然無異。

　　早朝后，政事堂內(nèi)，門下事中請來左右丞相相議，審議通過了增設(shè)貢員名額的提案，由門下柳錄事繕寫好奏本，送到尚書省僅用了半日，文書便直達(dá)禮部。

　　總把新桃換舊符，御龍一十三年的新年，南境百姓們歌功頌德，歌頌著帝國海嘯軍大敗江戶國水軍，為家國的勝利而自豪。海京城街市上捏泥人的、做糖人的手藝人取意新穎，不僅有大人孩子們更喜歡聽說書的講海戰(zhàn)的故事，南境沉浸在勝利和喜慶的節(jié)日里。

　　幾家歡喜幾家愁，唯有軍屬之家的父母、手足、妻兒看到衙門的公榜時，心中能夠體會這份得勝的公榜本就來之不易，他們擔(dān)心著父子兄弟丈夫的安危，生怕著都護(hù)府傳來訃誥，他們大多缺乏著父母親、子女孝的美滿幸福，從軍之家的孩童們大多崇拜著保家衛(wèi)國的軍人們，家中的長輩帶著孩子們走上街，如果問他們想要什么，或許他們中會有人會拉著大人的手走到手藝人的攤位前，想要一個水軍的將士與船艦的木雕、泥塑或者是糖人，孩子們拿著雕塑、糖人回到家里，珍藏在身邊，思念著遠(yuǎn)方的親人們。

　　南境百姓為住宅洗塵裝飾，迎著堂前燕飛來，帝宮中少帝異在明德殿內(nèi)正寫著對聯(lián)，這是先帝留下來的傳統(tǒng)，每年元日，都會在明德殿中寫下一副對聯(lián)或是一首詩作，少帝異在做老太傅學(xué)生時學(xué)過三玄、在周懷英的門下習(xí)了兩年書法，此刻他正在臨摹王半山的一首《元日》，“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fēng)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p>　　這首詩作的寫法是御龍十年，他被陛下召回海京任太子太傅時，在除夕日教著少帝異寫的，周懷英一邊寫一邊說：“文公的字，學(xué)行易，品意難，在那個冗員、冗軍，軍政執(zhí)行力低下的朝代，文公破舊立新，定下新法。這首《元日》里寫下“總把新桃換舊符”如此佳句，朗朗上口，期盼著家國新容，新貌，欣欣向榮發(fā)展的愿景”

　　此時少帝對著書帖，心想到太傅那時說的話，今年春闈之試，又何嘗不是一次破舊立新，千門萬戶，萬千學(xué)子的命運，關(guān)系到國家未來數(shù)十年的人才，張易之是權(quán)貴世族中的革新派，周懷英是布衣清流間的守舊派，二人擔(dān)任主考能安舉國學(xué)子們的心，少帝寫了一張又一張，漸漸的能體會到字里行間那份，“德如壁立千仞、字如汪洋恣肆。”橫豎之中那有道的筆力功底，宛如老樹盤根堅韌有力，撇捺之間，那富有張力的舞墨，含著日新月異的變化。

　　少帝寫好了字，收了筆，身旁的總管太監(jiān)夸了一句：“陛下這幅臨貼，神韻兼納乾坤，筆勁挺拔，周丞相要是見了也一定會夸贊！”

　　“這是太傅入宮那年除夕教朕寫的字，與老師相比還欠缺很多很多?！?p>　　“陛下，多少大家在年輕時的書法尚不及也，陛下，未到弱冠之年，如此功底，只要勤學(xué)善思，必定可入翰墨之林，老奴這就把這貼裱起來”總管說完，走上前拿起宣紙，裝裱掛起在明德殿的殿墻上，一眼望去，十四幅字工工整整的排在萬歲墻兩側(cè)，承載著南境兩代帝皇的意志，守在萬歲墻上交相輝映。

　　少帝在總管裝裱字帖的時候，從萬歲墻最前面一幅一幅看過去，這些南帝留下的對聯(lián)與詩作，與他的記憶緊密的聯(lián)系在一起。從全家入宮開始，每年的除夕、元旦，父皇總會留出一天，待在明德殿，站在這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寫下一副代表心境的字，父皇有時候?qū)懲?，會先看看大殿?nèi)收錄的名家字畫與當(dāng)世大家六先生的作品，有時候會站在回想一年的總總，父皇常說這是給自己一年的生命一份答卷，繼往開來。

　　母妃不讓他上午來明德殿打擾，上午通常在給皇后娘娘與母親請安后，讓太傅出題考一考他這一年的學(xué)業(yè)成果，明德殿通常都是下午來的，太傅考完，便是父皇的考驗，太傅出得考題多是仁義禮智信孝的理解，父皇常常問他過去在戰(zhàn)場的選擇換做是他會如何選擇，也會考他一些民情，看他是否關(guān)心當(dāng)世之事。

　　父皇駕崩的那一年，他似乎早早的意料到這些，年某便在明德殿內(nèi)寫下了《時砂歌》，算上那年除夕自己臨的《平安帖》正好是十四幅。

　　少帝看著第十二幅，手撫著字幅的玉軸，緩緩地誦讀《時砂歌》。

　　“時砂有令，讀秒如炬。東流有命，向海穿石。諸葛三郎，開枝于林。魏晉三馬，躍淵同槽?！?p>　　總管掛好了《元日》的臨帖，隔著五尺遠(yuǎn)，看著少帝，少帝的聲音起初輕輕而緩緩，總管看到陛下念完上闕后，閉上了眼睛，這樣的畫面讓他憶起了，那閉眼的側(cè)臉，像極了當(dāng)時南帝寫完時那樣。

　　“少年有志，持之以恒。老壯有志，功在不舍。車駑六架，踞于一方。交通九面，網(wǎng)羅東西?！鄙俚鄣穆曇?，有些緩緩而沉沉，腦海里浮現(xiàn)起陪伴父親戎馬亂世，入主秦陽宮時的場面，千萬將士的英魂在耳旁呼道：“合并南北，一統(tǒng)天下。”閉上了眼睛，念著這四句，仿佛耳畔那聲音永遠(yuǎn)都不會停，父皇寫下此句時，心中的呼喊比我更強、更烈吧！

　　“車以載道，千里行志。文以經(jīng)緯，萬卷歸心。濤濤砂石，瀾瀾海洋。璀璨視界，歌詠明德?！鄙俚鄣穆曇舫脸炼圊?，仿佛胸前激起狂瀾，山石重壓在腳背上，讓他寸步難行，將軍駕著戰(zhàn)車?yán)@過這些障礙，南境帝國的文書通達(dá)王土，文人學(xué)士云集，自五湖四海漫呼而來，掀起驚濤駭浪，如沐海潮之中，巨龍睜開眼睛，龍吟詠起。

　　“陛下。”

　　“陛下?！?p>　　當(dāng)他睜開眼睛時，總管已是涕淚縱橫，跪伏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