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繁漪的舅舅是個深沉的中年商人,不茍言笑,和親切的吳爸爸完全不一樣。剛見面的時候,他便用鷹一樣眼神細(xì)細(xì)打量了周喆好一會兒,繼而簡單的寒暄了幾句,周喆只不卑不亢的禮貌的應(yīng)對。
菜很豐盛,吃飯時的氛圍不冷清也不親熱,吳繁漪和她的表姐妹說著話,努力的想把氣氛制造得輕松一些。
“你倆打算什么時候結(jié)婚?。俊本司送蝗话l(fā)問。
周喆看了吳繁漪一眼,沉吟著,沒說話,桌上氣氛頓時如同凝固了一般。
吳繁漪馬上接話,“舅舅,我們剛回來,什么都還沒準(zhǔn)備好呢!”
“準(zhǔn)備?需要準(zhǔn)備什么?給你們準(zhǔn)備的房子也不去住,是嫌棄配不上你們嗎?你媽說了,讓我催著你們一些,別任由著你們胡來?!?p> “舅舅!我……”
“好了好了,先讓孩子們吃飯,菜都涼了,你少說幾句吧!”吳繁漪的舅媽打著圓場,“來,周喆,這道鰣魚很不錯的,你嘗嘗?!?p> “我和你們說,想要好工作,我公司里隨便你們挑,只要有能力,我絕不會虧待了你們,別去什么上不了臺面的小公司里混。你們在一起也這么多年了,吳家待你不薄,什么都給你安排好了,不就是希望你們兩個可以好好的嘛!早點結(jié)婚,也好讓長輩放心?!?p> 周喆抬眼看向舅舅,舅舅眼神倨傲的看著他,但他的眼神也絲毫沒有退讓
好不容易吃完飯,在回去的路上,吳繁漪一直心神不寧,她邊開車邊不時的打量副駕駛位上閉目養(yǎng)神的周喆。
當(dāng)她第三次看過去的時候,周喆閉著眼睛笑了,“看什么呀?好好開車。”
“你沒不高興吧?”
周喆睜開眼睛看著她,“我應(yīng)該不高興嗎?”
吳繁漪轉(zhuǎn)過頭去看著前面說:“我怕你會不高興。我舅舅就是這樣的,他一向比較嚴(yán)肅,公司里、家里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慣了的,所以他說了什么你聽不慣也別往心里去?!?p> “你想多了,我怎么會。”周喆淡淡的說。
“關(guān)于讓我們結(jié)婚的事,我會慢慢跟他解釋的。再怎么說也是我們家的事,我爸媽不說什么,我舅也不會強(qiáng)迫我們的。你放心?!?p> “小繁,你不用對我解釋,我實在不值得你這么待我。我已經(jīng)覺得很對不住你了?!?p> “你沒有對不住我。你經(jīng)歷了那么多,我是和你一起走過來的,我不理解你誰還能理解你!我有時候耍小性子,也是因為太在乎你了,我只希望你心里有我,不要離開我?!眳欠变舻恼Z速有點急促。
周喆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
吳繁漪突然在路邊停下車,轉(zhuǎn)過身面對著周喆,她像下了什么重大決定似的胸口劇烈起伏,臉泛潮紅,眼睛亮亮的看著周喆說:“周喆,我們回美國吧!我們可以自由的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也不用去管長輩怎么說,只有我們自己!把過去都忘了吧,讓不愉快的事情都過去吧,好嗎?我們一起開始新的生活……”
周喆的臉沉了下來,他看著車前窗,好一會兒才開口說:“繁漪,我以為你是明白我的。我這八年來過的是什么日子你也應(yīng)該是最清楚的,我沒想到你居然會說‘讓我把過去都忘了’這樣的話。如果我真的把過去都忘了,我什么都不去做,只想著好好過自己的日子,那么我真的不知道我現(xiàn)在為什么還要活著!”
他轉(zhuǎn)過臉來看著吳繁漪,眼睛有點發(fā)紅,“你想讓我忘記什么?忘記我被卡在車子里的痛苦嗎?忘記我遭受過的那種種屈辱嗎?還是忘記我媽是怎么死的?”他努力的壓著自己的怒火,腦門上暴起了青筋。
吳繁漪被他的樣子嚇到了,含著眼淚愣在了那里,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眼睜睜看著周喆下車甩上門大步離去。
周喆懷著一腔憤懣在夜晚的城市里胡亂行走著,他對這個曾經(jīng)生活過十年的城市并不熟悉,這一帶也是他從未涉足過的地方。
不知道走了多久,夜風(fēng)漸漸吹散了心頭的憤懣,他放緩了腳步,發(fā)現(xiàn)自己走到了一所大學(xué)的門口,許多年輕的學(xué)生在身邊穿行,他隨著人流走進(jìn)了校園,校園的氛圍令他漸漸平靜下來,他在路邊的便利店買了瓶水,邊喝著邊走到校內(nèi)河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旁邊的長椅上坐了一對情侶,那個有著一頭烏黑短發(fā)的女生正嬌俏的跟男朋友一起分享著一個甜筒冰激凌,言笑晏晏。周喆看著他們,記憶仿佛去到了那個久遠(yuǎn)的年代,青澀的少男少女,只要看到對方就無法藏住臉上甜蜜的笑,學(xué)士公園的花草們是否還記得曾經(jīng)的他們?
不知什么時候,旁邊的那對情侶已經(jīng)起身離開了,周喆收回自己已經(jīng)飄遠(yuǎn)了的記憶,慢慢的踱出了校園。
他抬手看了看表,已經(jīng)是晚上快九點了,他抬手招了輛出租車,一輛并沒有亮著空車標(biāo)識的車停在了他身邊,從車上下來的乘客剛好和他打了個照面,兩個人同時愣在了原地。
“你怎么會在這兒?”倆人同時發(fā)問,問完又同時笑了起來,這一笑沖淡了剛剛的驚詫感。
司機(jī)不耐煩的發(fā)問:“走不走啊?”
“對不起,我先不用車了,不好意思?!背鲎廛嚊]好氣的揚(yáng)長而去。兩個人在路邊傻站了一會,周喆先提議說:“既然碰上了,我們要不找個地方坐坐吧?”
費瑾點點頭,說:“這一帶我比較熟,我就住在附近的公寓。你怎么會來這兒?辦事情嗎?”
“啊不,我就路過,隨便溜達(dá)就到這兒了,真沒想到會碰到你!”
費瑾低頭笑,“是啊,真是太巧了!”
倆人找了家咖啡館坐下,周喆要了杯美式,費瑾要了杯果汁,她笑著解釋說:“一喝咖啡就睡不著,不敢喝?!敝軉戳巳坏男α诵?。
音樂聲輕柔的包圍著他們,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費瑾稍顯緊張的隨意翻看著一本雜志。
“你住在這兒附近?”
“嗯?!辟M瑾轉(zhuǎn)身指了指窗外馬路的斜對面,“就那幢樓。”
周喆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看,點了點頭,一縷頭發(fā)從額角散下來,給他俊朗的臉添了幾分疲憊和頹廢。
“聽說,你快要結(jié)婚了?”費瑾低垂著眼簾看著自己的手問道。
周喆愣了一下,詫異道:“你聽誰說的?”
“前幾天碰到吳繁漪了,恭喜你們?。 辟M瑾對著他微笑,“看你現(xiàn)在這樣,很為你高興。”
這時飲料上來了,兩個人便打住了話頭,此時咖啡館里剛好在放一首費瑾特別喜歡的歌,老鷹樂隊的《Desperado》,蒼涼的聲音吟唱著,她不禁聽得入了神。
“Desperado, why don’t you come to your senses? You’ve been out-riding fences for so long now……”對面的周喆跟著輕聲唱。
費瑾看著他說:“你也喜歡這首歌?”
周喆低頭自嘲的笑了一下,“還可以,有點共鳴,其實我就是那個執(zhí)迷不悟的亡命之徒。”
“你,這些年不好過吧?”費瑾輕聲問。
周喆抬起眼睛看著她,良久沒有說話,他突然又笑了,“我這一生估計就是注定了的,也許孤獨漂泊才是我該走的路,誰跟我在一起都不會幸福。”
“你不要這么說?!辟M瑾急忙說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周喆搖搖頭,“一個人的一生總是有一些不得已,不得不違背自己的意愿,明知道不可為而不得不為,這才是最大的悲哀。費瑾,這些年如果說我還有愿望的話,希望你的一生可以安穩(wěn)幸福算是一個,也許你會覺得我虛偽,但這是真的。我不算是個坦蕩蕩的人,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活得像只老鼠,東躲西藏,暗自盤算,有今天沒有明天?!?p> “周喆!”費瑾眼睛里慢慢充滿了淚水,一動,成串的淚珠接二連三的掉了下來,她啞著聲音叫著他的名字,卻說不出其他話,只凄楚的看著他,心中陣陣絞痛。
他從口袋里掏出手帕,想幫她擦眼淚,一如往昔那樣,但又停在了半途,費瑾卻越發(fā)的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拿過他遞過來的手帕捂住臉,安靜的咖啡館里,她的哭聲因克制而更顯凄慘,她似乎要把這些年的委屈和思念統(tǒng)統(tǒng)釋放出來。
她自己也感到奇怪,為什么每次在周喆面前,她總是在哭,莫非她的命里也欠了他一個海洋的眼淚?